“疫苗護照”，全球抗疫的“早產兒”

本報駐比利時、希臘特派特約記者　任彥　梁曼瑜　本報記者　趙覺珵

“請出示你的（新冠）疫苗護照。”或許有一天，人們在登機前或在海關接受檢查時，會被這樣提醒。不過，目前這個新生事物仍處于爭議之中。所謂“疫苗護照”，其實就是能被國際認可的新冠疫苗接種證書。隨著越來越多國家開始大規模接種新冠疫苗，支持疫苗護照設想的人認為，它將有利于全球經濟復蘇，特別是給旅游業、航空業帶來明顯變化。但相關專家認為，疫苗護照就像是個“早產兒”，在被更多科學證據認定之前，談論它的大范圍使用為時尚早，正因為如此，相關話題也在“撕裂”歐盟。除此之外，推動疫苗護照是否會引發社會歧視、加劇全球疫苗爭奪戰，以及隨之而來的問題：誰來制定疫苗接種證件標準和入境許可？

冰島等國率先簽發，但國際上不認可

疫苗護照成了一個熱門話題。在1月18日舉行的歐盟部長會上，希臘、西班牙、葡萄牙等國正式提出希望在歐盟互認疫苗護照；澳大利亞教育部長塔奇1月25日建議，允許持有疫苗護照的國際學生豁免入境隔離；1月26日，非歐盟國家冰島率先簽發首批疫苗護照；2月4日，瑞典和丹麥宣布，將推出電子疫苗護照，此舉不僅是方便持有者出境旅行，而且他們在國內參加文體活動、去餐廳吃飯時都可以出示。實際上，從去年5月開始，關于疫苗護照或免疫護照的討論就逐漸增多。在去年的一次全球旅游業危機委員會會議上，聯合國世界旅游組織秘書長祖拉布·波洛利卡什維利呼吁全球采用疫苗護照。

對人口約1100萬的希臘來說，旅游業是支柱產業之一，旅游從業者更是占到全國就業總人數的1/4。為應對疫情，從去年3月起，希臘因跟隨歐盟規定限制第三國公民入境而失去大部分客源，全年旅游收入下降約75%。為重振旅游業，希臘政府在新年過后率先向歐盟提議推出疫苗護照。希臘旅游部長塞奧哈里斯表示，政府的設想是對沒有接種疫苗的游客在入境時進行核酸測試，讓那些持有疫苗護照的游客自由通行，以避免浪費資源，但疫苗護照不會成為游客前往希臘的一個前提條件。據希臘媒體報道，歐盟1月底已通過“醫療用途疫苗接種證明指南”，指示制定一個兼容紙質版和電子版疫苗護照的方案。希臘總理辦公室稱，這是歐盟在啟動疫苗護照上邁出的第一步。《環球時報》記者看到目前已發放的希臘版本新冠疫苗接種證書上有接種人姓名、出生日期、社保號碼、疫苗生產商、疫苗首針以及第二針接種日期等信息。

對接種疫苗后領到一張可自由通關的證明文件，希臘民眾普遍表示愿意接受。史波基達斯曾在一家IT公司駐希臘分公司任項目經理，退休后原本每年都會飛到南非，在自家別墅度假，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隨著接種疫苗人數的增多，疫苗護照利大于弊。我盼著有一天能拿著它去南非。”

不過，疫苗護照的實際應用并不順利。冰島衛生部門1月給約5000人簽發的疫苗護照尚未得到國際認可。世衛組織建議目前各國不要發放此類文件。英國新冠疫苗部署大臣扎哈維2月7日表示，英國不會引入疫苗護照的做法。在剛閉幕的世界經濟論壇“達沃斯議程”對話會上，疫苗護照也是議題之一。多位專家表示，接種過疫苗后還必須搭配抗體檢測，才有可能證明一個人不會再次感染或傳播病毒。俄羅斯科學院恩格哈特分子生物學研究所首席研究員庫普拉建議，執意推出疫苗護照的國家至少應把其有效期限制在幾個月以內。

相對民眾對疫苗護照的期待，希臘醫學界卻發出冷靜的聲音。雅典醫生巴拉迪馬斯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疫苗護照更多是一項政治決策，從專業醫學的角度來說，使用疫苗護照自由出行可能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因為一個人即使接種新冠疫苗后，也無法100%排除會感染或攜帶病毒的可能性，而且目前疫苗所產生的抗體能維持多長時間仍是未知之數，因此在現階段就通過疫苗護照實現旅行自由是欠缺考慮的做法。

“制造社會分裂，加劇疫苗爭奪戰”

“疫苗護照撕裂了歐盟。”“歐盟觀察家”網站近日報道說，已有至少11個歐盟成員國確認正在為接種疫苗的人簽發疫苗接種證明，另有7個成員國打算效仿。但在西班牙、意大利、葡萄牙、比利時、匈牙利、丹麥等國支持該計劃的同時，歐盟兩大核心成員國法國和德國卻表示反對。法國歐洲事務部長博納認為，現在就談論給哪些人發正式文件，證明他們有權在歐洲旅行恐怕為時尚早。法國衛生部長韋朗也表示，“我們還在接種疫苗階段，談論疫苗護照不合時宜”。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對外開放

研究院法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趙永升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希臘、西班牙等國對疫苗護照的積極態度背后主要是經濟考量。復旦大學國際政治系教授沈逸則認為，對法德這樣的大國而言，在對待疫苗護照等問題上明顯采取了更為負責任、更為謹慎的態度。與此同時，目前包括美國、英國等在疫苗供應和獲取方面有巨大優勢的國家都沒有對疫苗護照給出積極表態，這也說明在沒有足夠科學基礎的情況下，疫苗護照還體現不出足夠的實際意義，“某種程度上是一些國家的形式主義”。

“疫苗護照的想法為全球重啟經濟帶來希望，然而實踐上還有困難。”耶魯大學全球健康政策與經濟學副教授陳希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第一，各國間甚至一國內部注射的疫苗品種、有效性差異很大，統一管理是個難題；第二，疫苗免疫有效期能持續多久仍然未知；第三，接種疫苗后仍可能傳播病毒給別人，這就令疫苗護照持有人帶來傳播病毒給目的地人群的風險。”陳希預測，在可以遇見的未來，全球范圍使用疫苗護照可能性不大，更大概率是關系緊密和互信的國家先相互認可對方的證書。

除醫學方面的顧慮，疫苗護照還可能侵犯隱私或導致社會歧視。英國埃克塞特大學學者安娜·貝杜斯基認為，疫苗護照可能有助于管控新冠疫情，但也對保護隱私和人權構成挑戰，并帶來按是否接種疫苗劃分民眾的歧視問題，這種護照會令沒有條件或醫學上不適合接種疫苗群體淪為“二等公民”。

“從道德的角度看，疫苗護照是完全不能接受的。這是在人為創建一個兩層對立系統。歷史表明，當人為在社會內部制造分裂時，就會引發內亂。”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全球衛生政策助理教授克萊爾·溫漢姆日前在接受英國《每日電訊報》采訪時表示，“這是疫苗種族隔離”，還會加劇全球范圍內發達國家和貧窮國家之間的不平等，貧窮國家的很多人將因為在未來很長時間內輪不到接種疫苗而無法旅行。趙永升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疫苗護照的“含金量”除了需要更多科學數據證明外，在疫苗分配已極度不均的情況下，現階段推進疫苗護照可能會加大這種鴻溝。陳希也擔心疫苗護照若得以實現，有導致某些國家進一步爭奪疫苗的風險。

國際認證標準誰說了算？

目前全球尚未就疫苗護照建立統一標準。從技術層面，微軟等多家科技企業與公共項目基金會等非營利組織宣布，組建疫苗接種憑證倡議，計劃為全球民眾提供電子接種憑證，并將其加入正在進行試用的CommonPass數字健康移動應用程序。

成立于愛沙尼亞的科技企業Guard?time近日宣布，作為愛沙尼亞政府與世衛組織合作的一部分，其正在利用區塊鏈技術推出試點項目“疫苗衛士”，為接種疫苗者創建“智能黃卡”記錄接種時間、地點、疫苗批次等信息，并旨在實現疫苗接種信息全球流通和健康資料跨境認證。Guardtime首席醫療官阿維克蘇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郵件采訪時表示，疫苗衛士項目正進行最后的試點測試，包括在安全性和隱私權方面，會完全符合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預計2月中旬將頒發首份國際認證證書。阿維克蘇強調，該項目并非用于跨境旅行，而是旨在提供準確、可全球驗證的疫苗接種信息。他還表示，公司作為技術提供方無法影響各國政策，但“這種合作可能會從達成區域共識開始”。

在沈逸看來，中國沒有必要擔心會在技術方面落后于人，疫情期間，中國的防疫數據應用已積累大量經驗。未來，這種國際合作一定是基于多邊平臺，但通常都需要一些切入點先展開。為維系和支撐全球經濟體系最低限度正常運行，中國可以從國家航線、涉及冷鏈運輸的關鍵人群開始，將他們的核酸檢測與疫苗數據互認先做起來。沈逸表示，對全球而言，目前最主要的目標是盡快接種疫苗以構建起免疫墻。但他也分析說，如果未來有更多科學數據的支撐，疫苗護照這種基于共享疫苗注冊記錄的跨境管控機制是有一定意義的。

在未來可能跨境使用疫苗護照的過程中，仍有不少值得警惕的問題。如歐美一些國家聯手左右疫苗接種的認證標準，或以疫苗護照為由對各國出入境管控、恢復航線施加壓力等。對此，趙永升表示，無論是在歐洲還是全球范圍內，目前很難在這一問題上形成一體化規則，更大的可能是單邊或雙邊的認可。一名在某國際組織工作的外交官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由于科學上存在質疑，現階段政治上又無法達成互信，他不看好疫苗護照計劃能取得共識。他認為，對中國來說，繼續做好疫苗研發和生產，幫助更多國家獲得疫苗，就是對全球經濟復蘇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