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康,余 樂
(1.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北京 100142;2.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北京 100089 )
人類工業文明的發展史,也是一部企業成長史,究其根本,在于技術的創造與廣泛使用,從蒸汽時代、電氣時代,再到信息時代、數字化時代,經濟革命范式都是技術革命所推動而由企業創新所成就。從美國1917年、1967年以及2017年3個時間節點、歷經百年的市值排名前十的企業平臺變遷歷史可以看出(見下頁圖1),數字化與企業平臺的有機融合已在全球范圍內成就了一批如蘋果、谷歌般的科技巨頭,他們作為數字化企業平臺,已在全球經濟形成新的強勁增長點。現階段我國經濟正處于引領新常態而轉向高質量發展的關鍵階段,打造新的經濟增長點刻不容緩。

圖1 美國市值前十企業平臺百年變遷圖數據來源于作者網絡收集
經濟學理視角下描述數字化企業平臺,可與均衡、交易成本以及信息等多個概念相結合考察,涉及信息技術革命支撐的資源配置最優模式、妥善制度安排等;而其與數字經濟相結合表現出的新興業態,則突破了傳統企業平臺概念,是以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創新為依托,融合企業平臺原有優勢來引領新的經濟增長點和發展的新局面。本節在理論視角描述數字化企業平臺,結合其技術特征,提煉其理論層面的認知要領。
基于經濟學理論描述企業平臺的“原理—功用”,不同視角下的認知可概括為六個方面:經濟均衡理論中將企業平臺視為生產函數,聚焦于尋找供需雙方通過市場匹配,達到滿足最優資源配置條件的交易均衡結果;交易成本理論下企業平臺的概念起源于降低交易費用的需要,發展為某一較完善的制度安排;新興古典經濟學分工理論層面使企業平臺與分工問題緊密聯系,旨在于人類社會勞動分工中交易結構的演變中揭示資源配置優化機制[1];信息經濟理論聚焦解決企業平臺存在的逆向選擇、道德風險等問題;新供給經濟學體系強調認識企業平臺的發展脈絡需觀察供給側技術要素與制度的“躍遷”;經濟社會學可從社會網絡角度入手,通過改善其連通性情況,促進企業平臺的發展。
理論的多視角有助于我們較為全面地認識數字化企業平臺的產生、發展以及特性等,正確把握其內涵與外延。現實經濟生活中,這類企業平臺具有一個共同特征,即數字技術引發了其利潤數量級的躍升。超高利潤的數字化企業平臺又引發了學界、政策制定者以及社會大眾的廣泛關注。除了上述對企業平臺不同視角的理論認識以外,可著眼于“數字化”這一技術特征,及其與企業平臺的有機融合,考察其創新之處,試提煉其可由經濟價值上升為社會價值的兩方面認知要領。
一是“非競爭性”生產要素的培育。均衡理論視角下生產要素應全部歸于供給側,而依據新供給經濟學觀察供給側的研究思路可知,引發經濟增長“元動力”屬性的供給側創新源于供給適應性響應需求的過程,而誘發這一響應過程的并非是供給側的全部生產要素,而是具有特定性質的要素在傳導過程中起了關鍵作用,并且這一類要素有其共有的性質——非競爭性。此概念可追溯至薩繆爾森等對公共物品的觀察,即某一物品的消費可為全體社會成員所共享、并且難以確定其交易價格,由此,非競爭性概括為可被不同主體共同使用、難以公開市場定價且具有迭代質變效應[2]。有鑒于此,對數字化企業平臺的認識起點可從數字技術成為“非競爭性”生產要素參與生產活動開始:數字技術從通信、計算等單一功能,發展為解決貧困、打破時空限制實現供需遠程匹配、幫扶社會弱勢群體,最終實現全民共贏共享的核心賦能模式。
二是“包容性”制度供給。交易成本理論層面將企業平臺視作某一妥善的制度安排,而分工視角下亦為某一深度參與分工的交易結構,其核心均為制度。阿西莫格魯在《國家為什么會失敗》一書中提出了制度二分的方法,與攫取性制度相對應,就經濟層面來說,包容性經濟制度聚焦于構建以市場為主導的資源配置方式,生產者收益歸參與生產活動的社會成員所有,具有較高的生產性激勵[3]。以此,可將前述妥善制度安排、深度參與分工的交易結構,以及經濟社會學中極具連通性的企業平臺、信息經濟學中解決企業平臺信息不對稱、不完備的配置手段均歸納為包容性制度供給。以新供給經濟學框架認識數字技術與企業平臺的融合過程,可知其正是以典型的供給側成功創新成為全要素生產率概念下的乘數驅動機制,有望為中國現代化過程中超常規戰略發展的實施作出貢獻。面對數字化企業平臺日新月異的發展,理應強化制度的供給分析,力求在從供給適應性響應需求的路徑中更好地完善制度“包容性”的動力體系。
在人類經濟社會發展史的劃分上,第一種文明形態是農耕文明,歷經石器、青銅以及鐵器等時代,尚未呈現企業平臺的雛形。英國光榮革命之后,人類社會邁入工業文明,隨著蒸汽、電氣以及信息化滲入人類生產生活,在現實實踐中企業平臺伴隨著技術而誕生與發展,沿著“傳統—數字化”的脈絡,可觀察不同階段的技術特征使得企業平臺蘊含著不同的經濟社會價值。
產業革命始于18世紀60年代的英國,其標志性技術產物為蒸汽機,使人類從農耕文明邁入工業文明時代。土地、勞動力等傳統生產要素與機器這一新生產要素升級結合,顯著提高了生產率。從英國機械大工業時代發展來看,標準化、組件化的工廠流水生產線帶來了規模生產效益,并形成了傳統企業平臺——機械化生產工廠,其經濟價值主要反映在其生產方式上初級的標準化與規模化。但受限于地理、運輸等客觀條件,其規模效應有限,供需市場的交易成本較高,并且“童工”等現象也凸顯了當時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剝削性,社會層面價值評價取向在很大程度上是否定的。
19世紀中葉,以美歐為代表的西方國家以電氣技術發展推動第二次產業革命,促使經濟持續增長。此時,具有一定“非競爭性”的科技更多作為獨立生產要素進入生產活動,形成以此要素為中心的初級數字化企業平臺,如手機出現之前的通信工具——電話的新供給能力,具有遠程語音通話的單一功能,但當手機出現并較快發展到智能手機階段后,企業平臺也升級為數字化平臺的新境界。與傳統平臺相比,初級數字化企業平臺已產生新的價值變遷,隨著新生產要素在生產活動中從輔助發展為獨立作用,基于生產力的提升改善了社會生產關系,形成交易成本降低、供給與需求對接范圍擴大以及有效利用過剩產能等經濟社會價值。
20世紀90年代,信息技術革命在美國硅谷引領潮流后席卷全球,至此進入“新經濟”時代。觀察“新經濟”的生產活動:一方面,以信息+其他生產要素投入的經濟組織模式構建出高級數字化平臺,信息作為一種生產要素愈顯獨立地進入人類生產活動;另一方面,包容性制度供給也滲入高級數字化企業平臺。與傳統平臺、初級數字化平臺相比,高級數字化企業平臺產生的新價值變遷,在于創造了新的經濟增長范式,即技術與制度互構式升級推動經濟增長。
綜上所述,沿著產業革命實踐考察企業平臺的成長脈絡,不難發現,技術逐步從滲入到決定性地參與人類生產活動的過程,恰恰折射出企業平臺從傳統到數字化發展路徑,并且其經濟社會價值也隨之發展,而這一過程中,企業平臺本身作為技術的創新者、使用者,與技術的建構過程也至關重要。
一是內生技術的宏觀創新及其正的外溢性。在經濟增長研究中,基于最大化獲利機會的假設,保羅·羅默等認為對創新的需求源于理解技術變化的過程,并將技術進步作為經濟增長方程中的自變量,認為是企業有目的地長期投資新技術而產生了規模報酬遞增的經濟效益。以此理論聯系產業革命實踐可知,不論是蒸汽機、電車、電話,還是自然資源鉆探器、微型計算機以及手機,其本質均為技術創新的產物,并且這樣的技術創新直接決定掌握技術的企業平臺產生出規模報酬遞增的經濟效益。但并非所有的內生技術創新產物都能帶來“普惠”于全社會的經濟效益,究其緣由,或可將技術變化進一步細化為宏觀創新與微觀創新,前者指的是徹底的創新,如電力、計算機技術,其產業結果表現為改變大規模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后者一般是指引進新型號的現有產品,其產業結果表現為提高了個別產品的生產效率、降低成本等[4]。有鑒于此,我們可將內生技術的宏觀創新,理解為企業平臺有目的的長期投資引致的宏觀創新技術,將直接決定其規模遞增的經濟效益,實現從傳統企業平臺發展至數字化企業平臺。以此思路認知數字化企業平臺,數字技術具備內生技術的宏觀創新性的關鍵,在于其核心技術——大數據的正外溢性,并且呈現出工業化進程的質變,創造了一個與現實世界相互聯系的數字化虛擬世界,形成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又一次革命性進展的宏觀創新,由此改變人類生產生活方式。
二是技術與企業平臺的互動建構模式。瓊·伍德沃德在技術與組織的互動視角下建立了基于技術型模式的企業生產管理理論,并提出一對因果關系問題,即技術對企業平臺的建構或者企業平臺對技術的建構,強調的是彼此的互動關系。具體考察,其含義可以理解為:一方面,技術對企業平臺的建構可視為新技術引領了企業平臺發展的組織模式,另一方面,企業平臺對技術的建構則可視為在企業平臺中廣泛使用新技術而使之成型、成熟。考察產業革命,亦可發現技術與企業平臺的互構式發展,既有躍遷的質變時間段,也有長期的平穩時間段,一般來說,在產業平穩時期,更多體現出企業平臺對技術進行建構,大量企業僅為技術的使用者,以此擴大產值獲得利潤;在產業躍遷質變時期,更多體現出技術對企業平臺進行建構,部分企業成為具有宏觀創新的內生新技術生產者,并且彼此進行市場競爭,通過產品與服務的交易實現技術的市場選擇,依靠新技術的宏觀創新與廣泛使用獲得高額利潤。假如我們認為機械化技術曾對工廠發展進行了建構并隨之展開雙方的互動,那么現階段數字化紅利的時代必將是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技術構建升級的企業平臺后的雙方互動,關鍵的新動力在于已出現了部分企業平臺建構了不同于以前的工業時代的技術模式。如今的數字化企業平臺因數字化技術創新的支撐和物流運輸、人類社會網絡等其他配套因素的涌現,明顯地表現出上述兩方互動匹配的機制,并有了新的產業文明時代特征。
基于理論與實踐結合認知企業平臺,可提煉出數字化企業平臺四點認知要領:“非競爭性”生產要素培育、內生技術的宏觀創新性、包容性制度構建以及技術與企業平臺相得益彰建構特性。為了便于比較、分析與觀察全球范圍內數字化企業平臺現實案例的成功經驗以及發展路徑,我們嘗試借鑒數學中雙軸坐標圖特征,將技術對企業平臺的建構性、制度的包容性高低程度分別作為上下橫軸,將內生技術的宏觀創新、生產要素的非競爭性高低程度作為左右縱軸,抽象出理論化的數字化企業平臺分析框架,如圖2所示。

圖2 數字化企業平臺分析框架
在此分析框架中,基于六個理論視角與產業革命視角提煉出的數字化企業平臺四點認知要領,將全球數字化企業平臺按其對應特征,歸類劃分為四個區域,如圖2所示,具體分別為:第I區域,企業平臺獲利困難,其特征為制度的包容性與技術對企業平臺的建構性較低、內生技術的宏觀創新性與生產要素的非競爭性亦較低;第II區域,技術應用型企業平臺(即主要為技術的使用者)獲利較多,其特征為制度的包容性和技術對企業平臺的建構性均較高 ,但內生技術的宏觀創新性和生產要素的非競爭性卻均較低;第III區域,技術衍生型企業平臺(即在核心技術使用者的基礎上成功地衍生創新了一些具有附加性、輔助性以及改善性的新技術)獲利較多,此類企業平臺特征為制度的包容性與技術對企業平臺的建構性較低、內生技術的宏觀創新性與生產要素的非競爭性卻較高;第IV區域,技術創造型企業平臺(即核心技術的生產者、引領者以及第一應用推廣者)獲利最多,此類企業平臺特征為制度的包容性與技術對企業平臺的建構性較高、內生技術的宏觀創新性與生產要素的非競爭性亦較高。
數字化企業平臺在當下的全球范圍內,已經不是僅僅停留在紙面上的藍圖或者理論,而是已經蓬勃發展的經濟實踐。因此,本文基于前面提出的數字化企業平臺分析框架,采用靜態分析方法觀察和初步分析美國案例,以期總結出可供我國借鑒的經驗原則。
隨著美國“新經濟”時代到來,硅谷等地形成了一批依托互聯網技術發展、引領全球科技紅利的數字化企業平臺,主要典型代表有亞馬遜、愛彼迎以及臉書等(如下表所示),這類數字化企業平臺引領科技浪潮后又歷經10余年,已逐步發展為全球科技巨頭。

表 美國數字化企業平臺案例簡介
基于筆者提出的數字化企業平臺分析框架,可初步判斷亞馬遜、愛彼迎等企業均可歸為技術創造型企業平臺,處于第IV區域。下文將理論聯系實踐,逐一剖析其成功要素。
第一,從亞馬遜初始發展歷程來看,全球最大的零售數字化企業平臺源于書的售賣。其一,以交易成本理論觀察,圖書得以被貝佐斯選中的首要原因是其形式的標準化與規模化有利于交易借助非現場的網上方式展開。與在實體書店進行交易相比,圖書本身的標準化使得消費者選擇圖書的行為無差異,互聯網技術作為獨立的“非競爭性”生產要素參與到圖書銷售環節,極具規模效益,雖然于亞馬遜而言,僅僅是架起了消費者與生產者之間的橋梁,但正是因此,圖書交易成本因技術的發展而明顯降低;其二,以經濟均衡理論觀察,亞馬遜在進一步與互聯網技術結合發展的過程中,其對圖書的推介采用了市場自由交易的競爭均衡原則,相比實體書店人工挑選年度最佳圖書的模式,亞馬遜包容性的圖書管理制度安排,核心在于在為消費者提供海量圖書選擇的基礎上,通過付費閱讀交易量來進行圖書的“優勝劣汰”,尋找最佳讀物,這種模式下的流量效應與精準匹配功能,更好地改善了圖書服務的“用戶體驗”。
第二,從愛彼迎商業運營本質來看,即一家自身并未擁有房產,但卻能開展海量、并極具長尾效應的住房租賃服務的平臺公司。其一,以制度視角觀察,愛彼迎重新設計了旅游短租住房的行業制度,形成了極具包容性、參與性的制度安排,大大降低了原有要素的準入門檻,使得大量分散的擁有住房閑置資源的社會成員以生產者身份加入酒店經營業務;其二,在愛彼迎所搭建的短租服務平臺上,酒店經營者的角色可適時改變,每一個酒店經營者既可以是“房東”身份,也可以是“住客”身份,這種靈活、合意的角色轉化機制,實質上呈現了“新供給特性”,可以實現供需之間的良性互動、加大服務可得性與選擇性,進而形成供給競爭中的比較優勢,釋放新的民間經濟增長潛力。
第三,從臉書連接全球近20億用戶體量來看,地理位置、種族性別、國家、宗教以及意識形態等原來先天性的隔離屏障,發展至今,正被臉書一類社交平臺一一打破,社會網絡連通性的加強,從物質到情感,最后還會升華為“地球村”精神。其一,以經濟社會學理論考察,人類社會社交網絡應歸屬于社會學范疇的社會網狀聯結問題,由“節點”“邊”“結構”“動態”等要素構成社會網絡諸層級,其核心在于連通性。臉書所構造的社會網絡模型連通性程度,關聯社交信息的流動狀態,遠遠不同于即時通信工具,其所構建的是與現實人際交流社會相比更為便捷、更加平面化的網絡人際交流社會。其二,從包容性制度構建角度來看,臉書超越Myspace的關鍵在于開發者平臺的誕生,即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其他人可在上面構筑應用程序的軟件開發平臺,這意味著有了“包容性”數字基礎設施的雛形搭建。
考察美國上述三類數字化企業平臺在分析框架IV區域內的具體特征,可將其實踐經驗原則總結為四個具體方面:第一,即時即地原則。如愛彼迎這樣的案例,均指向了供需市場中交易時間與空間的“一體化”,包括:海量選擇后的即時支付功能更便于調動消費的潛在動機,從而提升消費市場景氣,互不相識、相隔萬里的旅行者與房東,因愛彼迎所提供的線上形成短租服務契約,打破了空間限制,顯著提升便捷程度與選擇空間,加大了服務密度。第二,有效網絡生態原則。臉書、亞馬遜等都構建了自身網絡生態圈,這種圈層不僅將人與人、物與物之間連接起來,更是將人與人的供需相互對接與融合,進而可構建萬物互聯互通的虛實結合世界。第三,社會性產業原則。此類企業平臺的發展目標均是依托于自己的數字基礎設施,以其網絡生態圈形成深度社會性產業,適合群眾的從眾心理,掌握技術的行業引領者可正向引導形成產業聚集。第四,便捷服務原則。案例的實踐表明,當數字技術融合于實體產業中直觀的簡單產品時,較易達到目標,如亞馬遜的突破在于選擇了標準化、規模化的圖書作為數字技術的突破口,并以此便捷服務模式經驗擴大覆蓋面至更多供給品;另外兩類案例也無一不很好地體現了以便捷服務提升“用戶體驗”的鮮明特點。
中國改革開放40余年,經濟總量已達99.09萬億,穩居世界第二,但中國人口約14億,人均值仍處于發展中經濟體,并且經濟增速已從14.2%下滑至6.1%,乃至更低狀態。(1)數據來源于中國國家統計局2007年與2019年國民經濟核算。2020年初疫情沖擊后,中國經濟增長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在傳統經濟增長方式乏力前提下,急需探尋能夠引發中國經濟新增長點的領域,在配套改革中實現新舊動力轉換后的高質量發展。進一步打造具有中國特色的數字化企業平臺,可成為實現中國經濟轉型升級、高質量發展的舉足輕重的新模式。有鑒于此,基于本文所提出的數字化企業平臺分析框架,對照美國三類成功案例,結合分析框架中四大區域,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發展存在躍遷式與漸進式“兩種收斂”與“三條路徑”,我國平臺發展應遵循漸進式收斂的第三條路徑。
如下頁圖3所示,本文提出的分析框架的四大區域內,數字化企業平臺發展路徑共有兩種類型的收斂方式:一類是“躍遷式”發展收斂路徑(路徑一),另一類是“漸進式”發展收斂路徑(路徑二、路徑三)。所謂“躍遷式”收斂,即從發展路徑來看,是直接從I區躍遷至IV區,這樣的方式往往是技術與制度均發生革命性的顛覆。所謂“漸進式”收斂,往往不是通過革命性的技術與制度顛覆,而是通過兩步走來實現。對應分析框架本身,是指或從I區過渡到II區最終到IV區,或從I區過渡到III區最終到IV區。

圖3 數字化企業平臺分析框架
上述兩類收斂方式對應數字化企業平臺發展的三條路徑中:漸進式收斂的兩條路徑起點均為I區域,其特點是企業平臺獲利困難,而以這一區域為起點觀察企業平臺分步驟達到技術創造型企業平臺獲利最多的特征,或者在包容性制度條件下選擇高密度技術長期模仿、跟隨,享受引領者的技術紅利,或者從技術層面選擇從模仿到趕超的模式,都需要持續經歷一些困難阻滯,如獨裁制的初創公司治理。如圖3所示,前者對應路徑二,后者對應路徑三。
路徑一:從I區直接到IV區。這條路徑屬于躍遷式,也就是在短時間內實現技術突破與制度顛覆性改變,其后獲得持續高利潤。但這種方式很難實現。這一路徑確實是全球范圍內許多初創數字化企業平臺最傾向于選擇的方式,究其原因,一方面,企業平臺發展的最終目標是明確的,均想成為如臉書、亞馬遜等類型的技術創造型平臺;另一方面,獲利困難的企業平臺往往也會意識到自身高度依賴低端技術模仿等問題帶來的利潤不足、難以持續經營,因此,將其目標直接定位為進入IV區,但實踐過程中失敗率極高。在我國2000年前后互聯網創業初期,凡客誠品是這方面的反面案例。初創時,凡客誠品高度模仿亞馬遜的成功模式,但僅僅依靠現有的互聯網技術紅利,凡客誠品從定位為自主品牌服裝擴大至拖把、菜刀等品類眾多的普通商品銷售,從技術層面來看,毫無技術衍生與創造,以致要素投入中同業競爭性較強、交易成本較高。從制度層面來看,單純模仿的經營模式是攫取性的,供需通道不暢通,現實表現是品類失控、產品大量積壓,進而破產。
路徑二:從I區過渡到II區,最終收斂到IV區。這意味著某一企業平臺可能從獲利困難,發展至技術應用型平臺的較易獲利狀態,最終成長至技術創造型企業平臺。其中,過渡發展成為技術應用型平臺的原因,在于有經濟發展的時代紅利,正如不少初創公司稱為“風口上的豬”,但由于短期內技術應用型企業獲利較多,技術創造激勵嚴重不足,往往此類平臺較難進一步發展為技術創造型企業平臺。近年來,在我國眾多的數字化企業平臺中,OFO小黃車從盛極一時到法院查封、凍結資產的發展過程,恰恰是路徑二中過渡期間發展失敗的典型例子。OFO誕生于2014年,模仿亞馬遜等全球頂尖互聯網科技巨頭公司對傳統商品的改造行為,將幾乎已被人們遺忘的交通工具——自行車與互聯網技術相結合,成為解決本土居民出行便捷化問題的共享單車。2015年,OFO進入飛速發展時期,已成功連接1000萬輛共享單車,但3年之后,因拖欠、失信消費者等問題,陷入平臺崩盤困局。從路徑二考察,上述情況正是OFO作為互聯網技術的應用者在享受時代技術紅利之后,未衍生出可與競爭者一比高下的新技術,加之擴張操之過急,很快陷入與摩拜等眾多公司的同業競爭,進而失利。
路徑三:從I區過渡到III區,最終收斂到IV區。其路徑含義是,獲利困難的企業平臺選擇重點投入技術開發,從模仿到追趕,逐步成為技術衍生型企業平臺,適當容忍一些制度缺陷,接著在掌握一定自主研發技術的基礎上,改善公司治理,從追趕到超越,最終發展為技術創造型企業平臺,即全球產業鏈的引領者。觀察我國的企業平臺,華為——作為通信類數字化企業平臺的發展軌跡十分接近路徑三。創立于1987年的華為,至今歷30余年,成為全球領先的ICT基礎設施與智能終端的供應商之一。從分工理論來看,深度參與全球產業鏈、享受技術時代紅利,正是華為前半期逐步發展為技術衍生型企業平臺的關鍵步伐,如上頁圖3所示,即從I區向III區的發展過程。現階段,華為依托已較強大的資金支撐力和高度重視科技研發的戰略,順應移動通信技術的快速迭代,與谷歌、亞馬遜等國際互聯網科技巨頭依托平臺收斂于IV區域的發展路徑不同,著力打造萬物互聯互通平臺生態,努力向IV區域收斂。在這一過程中,其有兩個方面值得思考:一是全產業鏈的技術創新。現階段我國通信領域的技術突破焦點為5G關鍵技術和產品的“中國制造”,需要打造完整自主研發的產業鏈,但目前以華為為代表的通信類數字化企業平臺,SAW濾波器和BAW濾波器等涉及通信過程中信號基站及終端機供應的關鍵中間產品,被美國Qualcomm、日本Murata等公司完全壟斷最重要的核心部件——芯片,雖已啟動了“備胎”,但還有待在全球競爭環境中盡快求得市場化成功。二是上市與否和企業創始人的傳承,一直是華為受到廣為關注的制度議題。依靠公司創始人的聲譽與威望為核心構建的公司治理模式,在初期、中期較為高效,但從長期來看,一旦初創人員退出經營后,制度風險有可能驟然上升,因此,依靠包容制衡性的公司治理制度實現企業順利傳承,也是今后華為急需解決的又一問題。
基于數字化企業平臺分析框架及其四大區域的發展軌跡,結合美國與我國企業平臺所對應的區域及其發展路徑,可得出現階段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的發展啟示:第一,作為后發的新興市場經濟體,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的發展軌跡均為模仿、追趕而爭取超越、最后引領的分階段過程。從分析框架中四大區域內的發展路徑來看,起點均為獲利較少的初期,終點目標則為獲利最多的技術創造型平臺,而其可能的三條實現路徑中,路徑一忽略了追趕和超越的階段,直接從模仿跳躍至引領,過于理想化;路徑二將模仿式應用階段過度拉長不易凝聚趕超動能;路徑三在全視角下展示了獲利困難的企業平臺通過技術模仿至技術趕超,先成為獲利較多的技術衍生型企業,再進一步通過制度變革促進技術創新、實現技術超越甚至引領,最終成為獲利最多的技術創造型企業。第二,路徑三是更為適合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發展的軌跡。因為從理論上來看,這是以技術突破促進制度變遷,制度變遷再刺激技術創新,從而創造了新經濟的發展范式,邏輯連接環環相扣,相對容易把握;而且從實踐上看,我國成功的企業案例如華為,均為此類發展軌跡。第三,以全產業鏈技術自主創新為核心,配套包容性制度供給,是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發展最終將收斂于IV區的方法論。由華為的案例分析可知,從III區最終收斂至IV區的關鍵之處,就在于突破以美國、日本為首的部分通信中間設備供應商“卡脖子”的技術壁壘并在核心部件芯片上實現市場化成功,以及構建更為穩定傳承、制度化的公司治理模式,這些雖然都有難度,但相比而言路線清晰,值得期待。
展望今后,中國的現代化趕超任重道遠,我國經濟追趕期維持超常規經濟增長的關鍵在于新技術創新帶動的新經濟增長范式。基于本文所提出的分析框架以及其四大區域內亞馬遜等美國案例的成功經驗,觀察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未來的發展路徑,不難發現,關鍵在于以制度和政策支持全產業鏈技術突破為核心,配套構建包容性制度,有序推動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收斂于更優的“第IV區域”。為此,特提出支持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發展的如下思路。
2020年一季度,在國內新冠肺炎疫情與國際金融動蕩、市場低迷的雙重沖擊之下,中央明確強調了有別于以“鐵公機”為主傳統投資拉動經濟方式的,以5G、數據中心、人工智能和產業互聯網、物聯網等為代表的“新基建”概念。與傳統投資相比,新基建最直接的表現為具有與數字化新經濟、新業態緊密結合的高科技含量,強調的是以硬件與軟件結合形成新的供給,引出新動能、新服務、用戶體驗提升和新消費。與以政府為主體的傳統投資相比,具有高科技特性的新基建最佳主體,正是以華為等為代表的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借鑒本文通過理論抽象方法提出的數字化企業平臺分析框架思路,選擇漸進式收斂的第三條路徑發展至“第IV區域”,是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歷經模仿、追趕而求超越以及最終實現引領的最佳路徑,在這一過程中,一方面政府投資可通過政府債務資金、產業基金、PPP等多種形式引導數字化企業平臺向技術衍生型、技術創造型的平臺特征發展,有效助力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另一方面,政府投資應加大具有長期經濟效益的涉及“卡脖子”的關鍵技術研發條件建設,協力打造全產業鏈技術創新攻關,加快培育全球領先的科技型數字化企業平臺。
對接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的發展路徑,其包容性制度構建為關鍵問題。宏觀層面的實質性轉軌可理解為營商環境以“高標準法治化”實現優化,具體規則最為概括的表述是形成企業界“法無禁止即可為”的“負面清單”,使市場主體進入“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活力充沛狀態,同時配之以政府方“法無授權不可為”的“正面清單”,并且配之以“有權必有責”的問責制“責任清單”,切實保障市場公平競爭,創造公平有序的高標準法治化營商環境即是對于包容性制度構建的最大貢獻,民營企業與國有企業等不同所有制企業的公平競爭,即為實現競爭中性,意味著政府所采取的所有行動對所有企業間的競爭影響是中性的,這是適應市場經濟客觀要求的有效制度優化設計的基本立場。對于新興經濟業態——以民企為主流的數字化平臺,不應在所有制上貼標簽、戴帽子,而應區別對待,持續放寬市場準入,實行統一的市場負面清單管理。深化改革的推進過程,也應是中國經濟在高質量軌道上再次起飛的過程,在政府“過緊日子”的前提下,通過降低準入門檻、簡政放權以及保障市場公平競爭的監管執法等有效舉措,辦成我國數字化企業平臺放手發展拼搏奮斗超越世界一流水平的“大事”。
數字化企業平臺沿漸進式收斂的第三條路徑發展至第IV區域的過程中,財稅政策以稅費優惠、政府采購等傳統財稅政策和財政貼息貸款、信用擔保、政府產業基金、PPP等新機制多管齊下,體現政府在充分尊重市場機制決定性作用前提下,更好地發揮作用的“有所作為”。需注重政策的時機與幅度的合理化,一方面避免財稅政策支持產生擠出效應,并充分發揮稅收調節作用,切實規范各類平臺有序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另一方面,“扶上馬送一程”的財稅政策手段可以是初創平臺孵化期、成熟平臺升階期的核心助力,政府采購也可成為較好的成熟期數字化平臺開發的政策支持手段。支持數字化企業平臺的升階發展,有利于發揮粗具規模的數字化企業平臺以技術創新匯集資源的特點,帶動社會普惠經濟效應。因此,應注重時機與幅度的前提下運用適當的政策組合工具,支持、引導數字化平臺更好成長和充分發揮具有社會普惠效應的經濟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