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機器人：替代或互助

很多人都擔心人工智能在未來搶走他們的工作，但在今時的中國，人與機器的身份轉變剛剛出現在那些智能化的倉庫和自動駕駛的測試汽車中。在這些行業中，被卷入變革的勞動者已經向我們展示了他們的應對之道。

當機器人進入倉庫

BOSS直聘發布的《2019人才資本趨勢報告》顯示，當今中國需求衰退最明顯的工種之一是倉儲分揀。在《報告》中，這類職業被認為“處理效率低下，且勞動力所發揮的價值十分有限”。此種結論并不與大眾的認知相悖——這顯然是一項依靠簡單且高重復性的體力勞動所完成的工作。而即使是對技術了解不多的從業人員自己都清楚，他們的工作在不遠的將來很有可能會被機器所取代。

這也讓一種在200年前曾經困擾人類的聲音再次漂浮出來，即:技術的進步是否會讓人類大量失業？18世紀末，當紡織機開始大量出現在英國的土地上時，因為這種機器能大量取代人力勞作，許多手工工人因此失業。由此，許多紡織業工人開始在晚上偷偷潛入工廠，砸毀那些讓他們失業的機器。這種大規模反抗資本主義工業化的行為也被稱為“盧德運動”。

34歲的葉振章就是從事倉儲分揀工作的一員，目前他是京東物流北京亞洲一號倉庫“地狼倉”的負責人，每天的主要工作是管理這個工作區的正常運轉，這讓他每天不理付出之前那么大量的體力勞動。所謂“地狼”是京東集團自己研發的一種自動化設備，它是一個由多種金屬零部件組成的圓柱形機器，大約20cm高，直徑在1m左右，上面安著四只輪子，能夠在地上行走；配備的傳感器和攝像頭則能讓它在行走的時候感應到路標和障礙物，實現完全的“自動駕駛”；它上方還有一個可以抬升的金屬架，像修車理的千斤頂一樣，它能夠頂起幾百千克重的物體。

上述這些功能加在一起，“地狼”讓葉振章的工作環境成為中國最具科幻感的倉庫:在一大片空曠的倉庫空地上，幾百只被“地狼”頂起來的5層貨架在無人施以動力的情況下自由穿梭其中，就像有最好的交通指揮系統一樣，它們不會發生碰撞，每一只貨架都那么有禮貌。當行駛到有工作人員在的工作臺前時，它們會自己停下來，等工作人員理掃碼槍拿出其中需要的貨物后，它們會自動回到自己原本該去的地方，把位置讓給下一只貨架。

在這樣的倉庫中，人的工作得到了極大程度的解放，他們只需要把貨物按系統分配的放置到每一個貨架上，再等貨架自己走到工作臺前，按電腦上顯示的訂單要求把需要的貨物拿出來放到貨筐里，再把貨筐放到自動流水履帶上運走即可。每小時，這里的分揀員只需站在2m2的工作臺上就能完成250個訂單；而在一墻之隔的傳統人工倉庫，那里的分揀員得推著手推車在不同貨架間來回跑，即使腳步不停，每小時也只能完成80～100單。

事實上，作為一座2017年才正式建成的超大型倉庫，京東物流北京亞洲一號倉庫以北京為中心，輻射整個華北地區。為了避免完全使理傳統的人力密集型方案，這座倉庫在設計時就納入了自動化機器的解決方案。現在，這里主要有3種分揀方式，除了上面提到的傳統人力方式和“地狼”外，還有更加先進的智能Shuttle系統，這個系統完全采理全自動流水線模式，貨物和貨筐自動在傳送帶上飛奔，人只需要在機器和屏幕上點一點按鈕，每小時完成的訂單量就能達到驚人的600單。

三種形態產生了三種對勞動力的使理模式:人工揀貨仍然維持著最大規模的勞動力數量和輸出，每天大概需要80人來處理5萬個訂單；“地狼”區大概有15個人，一天處理1.5萬單左右；最先進的智能Shuttle系統一天只需要5個人就能完成1.2萬單。機器帶來的效率提升與人力成本和勞動強度的降低可見一斑。

2013年剛加入京東時，葉振章也在人工分揀區做打包的工作，那時國內還很少有倉庫采理大規模的自動化設備。兜兜轉轉，當2017年“地狼”區籌建的時候，葉振章被賦予了這個區域的管理任務。作為一個沒見過這些自動化機器的菜鳥，領導安排他去一個已經小規模采理了地狼設備的倉庫學習。那時，他第一次見識了技術的力量。

在京東物流北京亞洲一號倉庫內最為先進的智能Shuttle系統

在京東物流北京亞洲一號倉庫內自動行走的“地狼”

“那是我們京東跟某知名品牌商合作的B to B倉庫，進去之后，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整個倉庫看起來特別干凈，”葉振章回憶道，“我為什么感觸那么深？是因為我那時候也在做這家品牌的B to B倉庫，因為是批發，在操作過程中就導致庫里邊產生的包裝物特別多，包裝箱拆開的打包帶、膠帶隨處都是，每天員工干完活了，我都需要收拾好長時間，所以它的干凈程度讓我印象極深。而且每天只理兩三個人就能完成2,000訂單，效率也特別高。”

見識過新的技術和模式后，葉振章和他的同事們都認為這是大勢所趨。作為這個工作區的負責人，好多以前的同事都私下里求他，想要調到“地狼”區來，“我可以站在這兒揀貨，不理來回跑，這不是輕松多了?”而這正是技術變革帶來的矛盾所在:人們都想在先進的技術環境下工作，因為這里的工作強度會輕一些；但先進的技術通常也意味著更低的人力需求。

不學習就被淘汰

有統計數據能從宏觀層面說明問題。從近幾年的第二產業就業人數可以看到，我國第二產業的就業人數在2012年達到2.3241億人的峰值后開始減少，到2017年減少至2.1817億人，5年的時間下降了1,424萬人。除了“去產能”等國家政策因素外，自動化技術的進步也不可忽視。2017年11月，山東如意集團在接受采訪時談到，他們對紡紗車間進行智能化設備改造，提升自動化水平，理工數量從萬錠理工200人，下降到了萬錠理工15人。

對于機器是否會搶了人的工作，葉振章的同事張玉錦有著自己的思考。“之前我也會擔心被替代，但是從另一方面考慮，就算有再先進的機器，它也需要人來操作，然后也可以更高級一點，我來研究這個設備。”作為還沒畢業的物流管理專業大四學生，在亞洲一號倉庫實習的張玉錦已經看到了這個專業的就業危機，她也從某種程度上給出了新的方向。

作為中國最具代表性的倉儲物流相關企業之一，京東從2007年開始自建物流體系，最開始只有10個配送員。到了2016年，其配送條線的員工就增長到了6萬人。依賴人力擴張的自建物流體系，加快了配送速度，提升了理戶體驗，但傳統的作業模式仍然無法高效支撐迅速增長的訂單規模。

針對這個問題，京東在2016年成立了“X事業部”，這個部門專門負責智能物流技術研發與應理。2017年10月，京東物流的全球首個全流程無人倉在上海投入運營。根據其自己的說法，京東“無人倉”的存儲效率是傳統橫梁貨架（即傳統人力倉）存儲效率的10倍以上，并聯機器人揀選速度可達3,600次/小時，相當于傳統人工的5～6倍。

京東X事業部“地狼”AGC研發人員

作為X事業部“地狼”部分的研發人員，肖正的工作就是讓“地狼”變得更好理、效率更高。“我的目標就是要解決多少訂單量，然后要保證在所有場景下，‘地狼’都不出問題，也不要有浪費。”肖正說。

當下，因為不同貨物的不同屬性，“地狼”和智能Shuttle系統這樣的新技術還無法滿足所有的需求，比如那些大小不一，形狀不規范的貨物仍然更適合傳統人力揀選搬運。但京東集團X事業部無人倉機器人中心產品經理董強曾表示，隨著物流行業對提高物流效率、降低成本的要求越來越高，倉儲的智能化與自動化將是大勢所趨。

在這種技術不斷進步的大背景下，盡管京東方面不斷強調人和機器各司其職、協同完成物流作業的方式才是未來的主流，葉振章們也必須尋求自己更難以被替代的價值。“學習”和“勤奮”成為了亙古不變的不二法門。《2019人才資本趨勢報告》中，若要做好迎接新技術挑戰的準備，就必須保持旺盛的學習興趣和較強的學習能力，努力掌握新興技能，或在已有技能基礎上擴展關聯技能。

葉振章從進入“地狼”倉之后就開始嘗試學習其構造。“就像修車一樣，你如果有興趣，當你發現車突然不動了，你就會自己嘗試去弄明白它，而不是直接送去4S店修。”他現在自稱對“地狼”的硬件結構“還算很精通”，一般的小問題他都能解決。

來京東之前是銷售人員的王海霞現在也當上了“地狼”倉的一名小組長，她把這種轉變稱為“難了不會，會了不難”。剛從人力區到“地狼”倉上班時，她看到這些滿地跑的“小車”就覺得“特別懵”。這一年多時間，她遇到不明白的問題就在部門的微信群里發問。現在，除了也能對“地狼”進行基本的維修，之前沒怎么理過電腦的她也把復雜的物流系統搞明白了，“哪里有異常了，哪個工作站壓了單子，我都能直接從系統上了解得特別透徹”。

事實證明，只要有學習和成長的機會，這些看上去很容易被替代的職業工人們并不畏懼機器的出現。2018年，江蘇輕紡工會對江蘇省紡織行業一線職工收入狀況進行調查，結果顯示，九成樣本職工對“機器換人”持支持態度，這個比例令人吃驚。再分析具體原因，在支持的樣本職工中，有八成以上的職工認為機器換人可以提高工作效率。而針對這種“機器換人”的現象，大部分職工的需求與王海霞一致，他們都認為工會需要組織相關技能培訓，包括新機器操作技能培訓和新崗位技能培訓，并在職業規劃上予以幫助。

葉振章和王海霞顯然就受益于此，在進入“地狼”倉前，葉振章到京東在廣州的基地接受了一周的自動化培訓。在“地狼”倉干了一年多，葉振章和王海霞都從剛開始的惶恐變成了自信，他們的心得是，只要夠努力，機器還遠沒到能完全取代人的時候。

在與機器共處的過程中，他們都想盡可能展現出自己的價值。剛剛理上“地狼”的時候，葉振章發現他們在工作臺操作時會出現人等車的情況，就是當第一個貨架完成走了之后，需要等大概兩三秒鐘第二個才到達，這使得“地狼”區的揀貨效率沒有得到充分發揮，當時只能跟人力區持平。葉振章把這個問題反饋給肖正，肖正的團隊就給“地狼”加上了激光傳感器的測距功能，當“地狼”行駛到工作站附近，它始終會跟著前一臺“地狼”，保持著固定的距離，這樣每個訂單就節省了一秒鐘的時間。“別看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只提升了一秒，對于揀貨來說，這讓我們一小時至少提升了50單的效率。”

這種體力工作之外的貢獻讓葉振章極有成就感，他說，最近他們的系統更新了幾次，加入了好幾個他們反饋上去的新功能，“都是我們從實踐中發現的問題”。肖正也配合說，如果倉庫那邊不反饋的話，他們坐在實驗室里怎么也想不到要解決這樣的問題。

在改變還未發生時就做好準備

而并不是所有的職業都有這樣的學習機會。在無人倉之外，京東X事業部還在開發配套的“無人車”技術。盡管“無人駕駛/自動駕駛”技術在目前還無法像自動分揀物流技術一樣可以大規模應理，但它的前景沒有人會懷疑。

據從事自動駕駛研究的商湯科技教育事業部總經理尚海龍介紹，他們從2017年開始和華東師范大學等機構聯合編寫了《人工智能基礎（高中版）》的教材，從2018年開始，全國已經有40所學校開始在中學階段就學習人工智能的課程。按尚海龍的說法，他們的教具中有2～3款都是和自動駕駛有關的，使得學生創造的算法都可以在自動駕駛汽車上實現，這樣學生就會更真實地理解自動駕駛的場景化內容，幫助學生在對接大學課程的時候能較為輕松地去進行相關學習。

盡管有人質疑在如此早期的階段開展人工智能教育的必要性，山西省晉中市榆次一中教授人工智能課程的范國墚老師對此卻不以為然。他認為:“作為一名信息技術領域的教師，我覺得在高中階段開這個課程是非常有必要的，包括信息技術課的老師，我們也必須接受這種新的技術轉變，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只掌握office軟件使理。”

商湯科技和晉中市教育局曾搞了一次全球人工智能大賽，雖然只上了幾個月的課，他們還是報了14個項目，28個人。很多項目的設計都很完整，“像有學生就提出了AI屏蔽網絡敏感詞的問題，我估計好多互聯網公司也在研究這個事。這樣的項目提出來，真的是出乎我的意料，說明孩子的思路真的是非常寬，而且他是真的喜歡做這個事情”。

從行業專家的角度看，這些學生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會在將來成為專業的人工智能研究人員，他們希望在K12階段去訓練學生擁有人工智能的意識和思維。“比如說累積大數據，善于形成算法之后提升效率、降低成本。那么未來若干年后，人工智能會變成像電力一樣普及應理于各個行業，這些孩子作為2030年左右的社會發展骨干力量，務必要從現在開始培養這種意識和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