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工”記

鄭晶心

1

亮亮剛上初一，媽媽就對爸爸說：“孩子上了中學，課業負擔會越來越重，學習壓力會越來越大，我們要花更多的時間去陪伴他?！逼@時候，爸爸接到一紙調令，要從南京公司調到上海公司，職務升了，薪水漲了，爸爸不可能不去?？墒橇亮恋呐惆樾枨笥植荒懿粷M足，怎么辦呢？

到了出發去上海公司上班的那天早上，爸爸對亮亮說：“兒子，爸爸上班去了，咱們晚上見?！?/p>

亮亮很吃驚：“爸爸，公司不是為你租了房子了嗎？你可以住在那里?！?/p>

爸爸說：“沒事，兒子，你等著爸爸。”

那天亮亮放學后，還有一節課外輔導班的課，他問來接他的媽媽：“爸爸回來了嗎？”

媽媽說：“沒呢。”

“爸爸回得來嗎？”

媽媽說：“他第一天上班，特別忙，我也沒收到他的信息。”

亮亮只好先去輔導班上課了。他心里覺得爸爸回不來是正常的，但又隱隱希望爸爸能回來，因為爸爸跟他說好的。

上完輔導班的課到家是晚上八點半，爸爸還沒有回來。亮亮喝著媽媽燉的排骨湯，一邊喝一邊留神聽著門響。他已經在外面吃過一份外賣晚飯，但晚上媽媽會讓他再喝上一碗湯。有時候是黑魚湯，有時候是牛骨湯，有時候是鴿子湯。亮亮想，如果以后爸爸回來，我可以和爸爸一起喝湯。

喝完了湯，爸爸還沒有回來，亮亮就去做作業。作業挺多的，很快，亮亮的注意力就都放到作業上，忘了爸爸。

就在作業快要完成的時候，大門外傳來一陣鑰匙開門的聲音，亮亮的耳朵一驚，立即蹦起來去開門。門一打開，爸爸背著黑色的雙肩背筆記本包，站在門外。亮亮一把撲上去，抱住爸爸，說：“爸爸，我作業做完了，你正好回來簽字?！?/p>

爸爸說：“好樣的，兒子！”

第二天早上，爸爸和亮亮一起出門，爸爸仍像昨天一樣約好：“兒子，爸爸去上班了，晚上見！”

2

新學期的單元測驗考很快來臨，亮亮復習得特別認真，因為媽媽說，要考得好才能對得起爸爸這么辛苦地來回奔波，就為了可以多陪陪他。不用媽媽說，亮亮也這么想，他想讓爸爸為他驕傲。

可是，亮亮考砸了，他的排名從入學考試時的全班第15名，降到了第25名。成績發布的那晚，亮亮沮喪至極，連卷子訂正都不想做了，只想大哭一場?？墒牵聡樦鴭寢專缓帽镏?，心里一直在憂愁：晚上爸爸回來，怎么向他交待呢？

通常爸爸都能在晚上10點半前到家，可是那晚，亮亮都要睡覺了，爸爸還是沒有回來。亮亮一邊洗漱，一邊心想：“今晚爸爸不回來也好，這樣就可以不用向他匯報成績了?？墒?，明天呢？明天爸爸大概會忘了這事吧？如果媽媽不跟他說。最好，爸爸可以連續幾天不回來，畢竟考試常有，下次單元測驗我一定要好好考?！?/p>

亮亮胡思亂想的時候，大門響了。他沒敢出去迎接，站在衛生間的水池前慢慢刷著牙，刷得格外慢。

爸爸進來，雙肩背包還沒來得及放下，就站到衛生間門口，對亮亮說：“兒子，爸爸回來了！”亮亮在喉嚨里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嗯”。

爸爸似乎并沒有在意，他接著說：“今天有件事處理得特別不順，跟客戶磨了好久的嘴皮子，也沒能讓客戶接受我們的調整方案，客戶堅持要我們賠償。我一直四處打電話，跟不同的人協商溝通，搞到好晚。”

亮亮一聽，好奇地問：“客戶為什么要你們賠償？”

爸爸說：“因為我們之前做方案失誤了，所以錯在我們，客戶要賠償也是應該的，我們只希望把損失調整到最小，這樣還可以繼續合作。無論怎樣，賠了錢了，不能再讓客戶流失了?！?/p>

亮亮問：“爸爸，碰到這樣的事，你難過嗎？”

爸爸說：“也難過的，但只讓自己難過一小會兒，然后開動腦筋，想辦法解決問題。哪里做錯了，就在哪里調整。光難過不能解決問題啊?！?/p>

亮亮若有所思地應道：“哦。”

爸爸說：“兒子，你快洗好出來，我要進去洗澡，今天忙一天，我累了，想早點休息，明天抖擻精神繼續解決問題?！?/p>

亮亮趕快結束洗漱，回房去了。上床睡覺前，收拾書包時，他看到媽媽已經幫他在卷子上簽好名了，心想：“正好，這樣就不用跟爸爸說這次考得不好的事了。我也要開動腦筋，想想辦法，怎么針對自己的錯誤，解決問題。”

那晚，亮亮在床上睡得很踏實。

爸爸洗完澡出來，媽媽遞上去一條毛巾，笑著說：“明明你今天簽了一個大單，和同事去慶祝了，才回來得晚的?！?/p>

爸爸也笑著說：“陪同事慶祝是必須的，幫兒子想辦法解決問題也是必須的?！?/p>

3

一轉眼，爸爸去上海公司工作已經兩年了，一家人都已經適應了爸爸的這種上班模式，在南京和上海兩地之間早出晚歸。

亮亮進入初三后，越來越忙，上學、上輔導班，做作業、刷試卷，早上、晚間只剩跟爸爸打聲招呼的時間了，多聊一句天的工夫都沒有。

爸爸似乎也沒有什么話想要對亮亮說的，他有時候會在亮亮的肩頭拍一下，有時候會在亮亮的腦袋上摸一把。亮亮覺得自己似乎也不需要爸爸多說什么，媽媽平常已經跟他說得夠多了。

有時候上課累了，或者做習題累了，亮亮也想和同學們一起吐槽，一起把卷子撕碎，可是想想爸爸此時正在上海上班，早上是從南京出發的，晚上要從上海趕回來，每天都這樣來回，風雨無阻，都沒有一句抱怨，自己有什么可抱怨的。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休息好了再抖擻精神繼續解決問題。

他想：“爸爸上班每天都要解決好多問題吧？我上學每天也都在解決問題?！?/p>

雖然爸爸不在教室，亮亮卻覺得，爸爸就好像坐在他身邊似的，他們并肩面對這個世界，共同解決問題。

4

中考前一周，媽媽問爸爸要不要休個年假，回來陪考，爸爸說：“有你在就行了，我覺得亮亮并不需要我專門待在家里陪他?！?/p>

媽媽說：“我不信，我明天來問問他?！?/p>

爸爸說：“不用問，這個時候，正常的生活節奏對他來說，就像創作時候的聚精會神，最好不要有外事外物來干擾，這樣可以保持思路的延續性、連貫性。你調整了生活節奏，看上去是為他好，其實打亂了他的節奏，逼迫他停下對學習的注意力，來關注新發生的變化?！?/p>

爸爸還是如往常一樣，出門前和兒子打個招呼，晚上回家后對亮亮說一句：“兒子，爸爸回來了?！绷亮烈踩绯５貞宦暋芭丁?。剛開始，爸爸晚上回來，亮亮還出門迎接，后來都是坐在書桌前動也不動，順帶應一聲，連頭也不抬。

兩天的中考，都是媽媽接送，亮亮也從來沒有問一句：“爸爸怎么不來送我？”考完最后一門，走出學校大門，亮亮突然看見站在媽媽身旁的爸爸，驚呆了：“爸爸，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爸爸說：“今天請了個假，特地早些回來接你的。走，你中考結束了，我們慶祝去！”

亮亮說：“成績還沒有出來呢，慶祝什么呀？”

爸爸說：“慶祝我們父子倆共同順利走過了這段特殊的時光。你中學三年，在你最需要陪伴的時候，我卻到外地上班，不能時時陪在你身邊，不能時時幫你解決學習上遇到的難題。我只是早晚跟你打個招呼，你都是靠自己，我為你感到驕傲，兒子！我們為這個慶祝。至于中考成績嘛，那都是順其自然的結果，怎么樣都可以。”

亮亮聽爸爸說完，高興地伸手摟著爸爸的肩膀，爸爸也伸手摟過媽媽的肩膀，說：“走，也為亮亮有個強大的媽媽而慶祝！”

（小敏蔡蔡子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