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唐 毅
一
說到草堂,就不得不想到一生顛沛流離的詩圣杜甫。在我的印象中,全國的杜甫草堂有好幾處。聽說鐘靈毓秀的瓊江之濱,也曾有過一座草堂,名之瓊花草堂,相傳是專為工部先生建造的,而且還是成都杜甫草堂的“藍本”。
去年九月,安居瓊江生態濕地公園開園,當地一位朋友邀我前往參觀,卻因俗務纏身,未能成行。最近重讀《杜甫全集》,想到工部先生曾在安居瓊江邊小住過,便決定到那里看看。
瓊江是涪江一級支流,其源于鄰市樂至縣三星鄉金馬寺,流經遂寧市安居區保石鎮、攔江鎮、白馬鎮、石洞鎮等地時均有河流匯入,到了安居城區,河床漸寬、江水漸大,但仍是不徐不疾地流淌著。瓊江是一條婀娜多姿、奔騰不息的河流,兩岸土地肥沃、稻麥飄香,賦予了所在古郡縣一種平和穩重的氣質。
沿江而上。
雨后的瓊江濕地公園草木清新,空氣溫潤,鳥兒們在林間愉快地跳躍著。我稍稍俯身,似乎能夠聽到三角梅怒放的聲音。
我知道,我所走過的地方,一千多年前的日月星辰亦曾光顧,杜甫也可能像這樣走過。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上元二年(公元761年)春暖花開時節,當杜甫在安居邑人的急切盼望和等候中,風塵仆仆來到這里時,一定和我一樣,被這里的景色打動。不然,他也不會在此后又兩次回到這里。
杜甫(公元712年—770年),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祖籍襄陽,河南鞏縣(今河南省鞏義市)人。唐代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與李白合稱“李杜”,被后人奉為“詩圣”。
據相關資料介紹:杜甫曾在巴蜀旅居八年之久,其間創作詩歌八百余首,占其一生詩歌總量的近三分之二。
杜甫邂逅安居,乃至來到巴蜀,很大程度是一種偶然。
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十二月十六日,唐朝將領安祿山、史思明發動了爭奪統治權的內戰,史稱“安史之亂”。這場內戰使得中國人口大量喪失,國力銳減,是大唐由盛而衰的轉折點。
兵禍連年,加之仕途失意,唐肅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辭官,前往秦州(今甘肅天水)投靠從侄杜佐和舊友贊公。杜甫本來是想在秦州定居的,終因手頭拮據,未能如愿。
在當時的條件和環境下,南下入蜀幾乎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這一年冬月,天色陰晦,寒風凜冽,年近半百的杜甫“白頭亂發垂過耳”,騎著蕭蕭哀鳴的瘦馬,帶著全家老小,穿行于秦嶺的高山峽谷中,朝著素有“天府之國”美譽的四川而來。
山河破碎,餓殍遍野……此時的杜甫背井離鄉,已經沒有什么好心情。到了成都,在朋友的幫助下,好像只是暫時安定了下來。
上元二年(公元761年)初春,杜甫在成都偶遇故人蓬溪縣(舊名唐興縣)劉主簿。從其所作的《逢唐興劉主簿弟》可以看出,字里行間的意外驚喜藏都藏不住:
分手開元末,連年絕尺書。
江山且相見,戎馬未安居。
劍外官人冷,關中驛騎疏。
輕舟下吳會,主簿意何如。
詩中提到的開元末年為公元741年,他們已經分別和失聯二十余年了。他鄉遇故知,自當暢敘久別重逢之情。但因公務在身,劉主簿很快便離開了成都。臨別,他盛情邀請杜甫到蓬溪一聚。
其時的杜甫詩名早已傳遍全國,是舉世公認的大詩人。杜甫前往蓬溪要取道安居,當地的讀書人聞此消息,喜不自禁。大家商量著,一定要高規格接待這位遠道而來的大詩人。
不日,簡樸卻不失莊重的瓊花草堂在瓊江畔落成,只待少陵先生幸臨。
我在拙文《大明湖畔》中曾講到過曾鞏:
初知齊州,當地接待使客的慣常做法是,但凡有使客至,便調集民役伐木為使客建一臨時館舍,使客一走就會拆掉。為此,曾鞏利用那些遺留下來的廢料,在趵突泉畔修建了專門的館舍,并將其點化為人文景觀,反復使用。
瓊花草堂也是這樣,是臨時館舍。不過,因為杜甫的緣故,后來保存了很長一段時間。
二
三月的瓊江流域魚肥稻美,草長鶯飛。掐算著日子,當地士子早早來到瓊花草堂等候。臨近黃昏,眾人期盼的那一個身影才漸漸明晰。
漂泊多年,杜甫早已嘗盡人間冷暖,眼前素不相識的人們竟如此熱情、真誠,這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是啊,在那個動亂的年代,人們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如果不是發自內心的尊崇,哪里會有這么多“粉絲”翹首以盼呢?
飽受戰亂之苦,杜甫對和平安定的生活有著極其強烈的向往。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目前所在的安居,一如其吉祥如意的名字,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居樂業。

插圖:王炫然
這不正是他想要的生活嗎?
四川有俗語云:“客隨主便。”于是這個春天,杜甫在瓊花草堂暫住了下來。
略顯遺憾的是,瓊花草堂早已不存,就連比較確切的位置,人們都不太搞得清楚了。我呢,也只能一邊走一邊張望,卻感覺瓊江沿岸的每一個地方都很是可疑。
不過,令人聊感欣慰的是,當地擬在瓊江生態濕地建設中重建瓊花草堂。
這是應該的,也是必要的。
不管怎樣,正是在瓊花草堂,杜甫疲憊的心靈得到了暫時的休憩。這里風景秀麗,氣候宜人,杜甫沉浸在一派生機勃勃的春光里,創作了不少情真意切的詩歌作品。且讀他的這一首《春水》:
三月桃花浪,江流復舊痕。
朝來沒沙尾,碧色動柴門。
接縷垂芳餌,連筒灌小園。
已添無數鳥,爭浴故相喧。
杜甫的詩大多雄渾、激昂,抑或是沉郁、哀傷,像《春水》這樣清新的作品委實不多。
這一首詩將自然之美刻畫得準確傳神,怒放的桃花、茂盛的草木、飛來飛去的小鳥……構成一幅自然靈動的春日圖景,讀來令人神往。
除了美不勝收的自然景觀,“連筒灌小園”的詩句也反映了當地水車灌溉農田的場景。明人李實對此有過這樣的記載:“川中水車如紡車,以細竹為之,車骨之末,縛以竹筒,旋轉與物同春之意。”
杜甫來四川的途中,經過了不少名川大山,但畢竟是逃難,即便風景再好,奈何心緒不佳,也只能勉強發發“國破山河在”之類的感嘆。因此,那段時間的詩歌,大多是苦悶的,不怎么見得到如此暖色調的文字。
在安居,詩人對大自然的由衷贊美,躍然紙上的愉悅心情,說明他在瓊花草堂的生活狀態是安逸閑適的。
可惜,這樣悠閑的生活并沒有持續多久,就被發生在距此不遠的一場叛亂打斷。
這一年四月,東川節度使李奐奏請撤換劍南節度使段子璋,招來段子璋報復,他舉兵襲擊了綿州,拉開了三川節度使造反的序幕。段子璋路過遂州時,刺史虢王李巨急忙按照屬郡的禮節迎接,卻被段子璋殺害。段子璋自稱梁王,改元黃龍,扯起了反唐大旗,不久又攻陷劍州。
同年五月,西川節度使崔光遠率部與李奐共同攻克綿州,段子璋被擒殺。
杜甫此時的心情是復雜的,望著奔騰的瓊江,望著寂寞的曠野,不由地想到了尚未平定的安史之亂,再一次陷入憂國憂民的愁緒之中。在這里,可以試著從一首《江亭》,去了解他當時的心情:
坦腹江亭暖,長吟野望時。
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
寂寂春將晚,欣欣物自私。
江東猶苦戰,回首一顰眉。
需要說明的是,杜甫詩中提到的《野望》,并非是他于唐代宗寶應元年(762年)在射洪憑吊陳子昂所作的那首,應該是其更早一些在成都所作的那一首。
《江亭》前面是典型的山水詩寫法,表達的是舒緩悠閑的心境。仇兆鰲在其《杜詩詳注》中說它“有淡然物外、優游觀化意”。但至后半部分,詩人筆鋒一轉,哀傷起來,前后形成了強烈反差。
《世說新語》中的一個故事:
桓溫北征,經金城,見前為瑯琊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這么說,《江亭》之“寂寂春將晚,欣欣物自私”,想必也是這般,是自古就有的睹物傷情。
不過,他到底是杜甫,心中始終牽掛著的是國家的前途、命運。
三
雖然段子璋已經身首異處,但其黨羽仍不時在各處作亂。蓬溪縣劉主簿擔心杜甫的安危,一再派人請他盡快趕往蓬溪。
也罷,瓊花草堂本就是意外之驚喜,何況還可以再來。
杜甫在蓬溪逗留了一些時日,結識了不少朋友,受到了相當的禮遇,并興致勃勃創作了旅居巴蜀期間的唯一散文作品——《唐興縣客館記》。離開蓬溪時已近秋天,他是按原路返回成都的。
多年以前,遂寧一位對地方文獻研究比較有心得的同仁和我談到杜甫,曾這樣對我說:因為這篇文章,杜甫得到了一筆相對可觀的稿酬,回到成都后,在浣花溪畔依照瓊花草堂的樣子,建起了至今仍存的成都杜甫草堂。
此說法未經考證。是史實?還是推論?我在這岸草萋萋的江畔,這樣問自己。
還是回到當時。
經過戰爭摧殘之后,此時的遂州城已經是滿目瘡痍,一片凄涼景象。次年,杜甫流亡到梓州(今綿陽市三臺縣)時,才將其時的所見及感受訴諸于《去秋行》:
去秋涪江木落時,臂槍走馬誰家兒。
到今不知白骨處,部曲有去皆無歸。
遂州城中漢節在,遂州城外巴人稀。
戰場冤魂每夜哭,空令野營猛士悲。
杜甫的詩多著筆于社會動蕩、人民疾苦,記錄了唐代由盛轉衰的歷史巨變,因此被稱作“史詩”。除了這一首,同時期,杜甫還作有《苦戰行》一詩,哀傷在平叛中苦戰身死于遂寧城外的馬將軍。
段子璋叛亂持續時間雖然不長,但從《去秋行》來看,它給人們帶來的傷害是巨大的。
那時的安居屬遂寧郡轄。“遂州城外巴人稀”是否也包括了當時的安居呢?安居隔遂州城還有一段距離。加上段子璋的叛軍主要在遂寧北方的梓州和綿州,對安居的影響應該是有限的。
好在此時的瓊花草堂沒有遭到什么破壞,因為杜甫又回到這里居住了一段時間。
杜甫每天在瓊江畔與當地的鄉紳士子飲茶、論詩,或泛舟而游,品味這里的朝陽、晚霞,同這里的星空對話。那樣愜意的日子,是不難想象的。也是他在入蜀前不敢想象的。是啊,在兵荒馬亂之中,還能夠有這樣一片凈土,是何等的難得啊!但家眷遠在成都,有時他難免感到孤單。這樣的心情,見于他的《晚晴》:
村晚驚風度,庭幽過雨沾。
夕陽薰細草,江色映疏簾。
書亂誰能帙,杯干可自添。
時聞有余論,未怪老夫潛。
這首詩前兩句寫的是鄉村經過秋雨洗禮后,夕陽下清新亮麗的瓊江景色。
“書亂誰能帙,杯干可自添。”書亂了沒人幫忙整理,茶水干了也只能自己斟上。當然,這大約只是特定時候的狀態(比如更深夜闌時分),不代表杜甫在瓊江草堂的生活無人照管。相反,他在這里應該是衣食無憂的,常有書生前來討教詩藝,抑或是陪他四處走走,周圍的鄉民也不時送來自家的瓜果時鮮。他在詩中的這些話,大可以看作是因為想念家人而說給家人聽的就是了。
“時聞有余論,未怪老夫潛。”從這里也能夠看得出來,當地人對杜甫這一段的隱逸生活是持極為包容的態度的。
瓊花草堂雖好,但畢竟遠離親人,隨著思念的與日俱增,杜甫返蓉的日子也愈來愈近。
時值初秋,暑氣的余威尚在,但天氣還算涼爽。啟程那天,大家相約前來送別。想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眾人都有些黯然神傷。他們知道,眼前的這位老者,不同于一般詩人,不僅名盛當代,也必將名垂千古,對后世產生極為深遠的影響。
瓊江上的船只愈行愈遠。先生不禁頻頻回頭,滿是對這一片土地和這一片土地上的人們的不舍和深深眷顧。
那么,少陵先生還會回來嗎?
四
據相關資料介紹,杜甫曾先后三次途經安居,而且每一次都是在瓊花草堂小住。
第二次離開安居,回到成都后,雖然有一眾朋友的幫助,但杜甫的身體每況愈下,生計依然較為艱難。
這一時期,他除了撰有名作《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還集中寫了《病柏》《病橘》《枯棕》等枯樹病樹的詩,有感于時光流逝,身體日衰。
是年十二月,朝廷遣嚴武入川,任成都尹兼劍南兩川節度使。從新舊《唐書》“武以世舊,待甫甚厚”的記載來看,杜甫與嚴武交情甚篤。
嚴武的到來,使杜甫在成都的境況大為改觀。但好景不長,762年4月,玄宗和肅宗相繼謝世,代宗即位,年號寶應。七月,朝廷要召回嚴武。但嚴武剛走,劍南兵馬使徐知道就在成都作亂,自封成都尹兼御史中丞劍南節度使。蜀中道路阻隔,成都騷亂,杜甫被迫流亡梓州、閬州等地。
梓州距離初唐著名詩人陳子昂的出生地射洪縣城(今射洪市金華鎮)不到三十公里。杜甫與陳子昂雖然相隔百年,但他十分仰慕這位“海內文宗”。距離先賢的故鄉如此之近,不去看看終歸是說不過去的。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杜甫先后游歷了射洪縣(今射洪市金華鎮)、通泉縣(今射洪市沱牌鎮)等地,并佳作頻出。
瓊江越來越近了。
或許,有人會感到疑惑:這一次,杜甫為什么沒有順涪江而下,再去安居那片故地走走看看呢?
因為,當時官軍收復洛陽、河陽,叛軍敗走的消息傳來,杜甫有了“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的打算。但是,嚴武再次入蜀,又改變了杜甫的計劃,下洛陽變成了回成都。
或許是在成都過得并不怎么樣,或許是自知時日無多想要回歸故里,廣德元年(公元763年)冬,杜甫決意出川,返梓州接家人,并再次前往閬州游歷。
在閬州,杜甫遇見了時任遂州行政長官蕭滸,他對瓊花草堂的思念之情終于有了傾訴的對象。蕭滸離開閬州時,閬州行政長官為其餞行,杜甫亦在席間。后作《江亭王閬州筵餞蕭遂州》:
離亭非舊國,春色是他鄉。
老畏歌聲斷,愁隨舞曲長。
二天開寵餞,五馬爛生光。
川路風煙接,俱宜下鳳凰。
安居素有“鳳凰城”之別稱。工部先生在詩中說,蜀道難也不難,比如安居就很方便,以后便去那里看你吧。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杜甫在返回成都出川之前,竟然真的再次來到瓊江岸邊。
“少陵先生回來了!”這讓平靜的鄉野再一次沸騰起來。
安居歷來學風濃厚,僅明清兩代,記載在冊有影響的書院就達十一座,其書院文化聞名遐邇。唐時應該更盛。至今,在安居境內還有數座留存較為完好的惜字塔,此地先民對知識、對知識分子的尊重可見一斑。
杜甫雖然飽受漂泊之苦,但在詩藝上依然孜孜以求。這一時期,他重要的理論成果《戲為六絕句》誕生了。
一時間,瓊花草堂門庭若市,邑中士子紛紛前來聆聽大詩人的教誨,杜甫也頗樂于將自己的創作體會同大家分享。這里且引其《戲為六絕句》之第五首:
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
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后塵。
杜甫的意思是說:寫詩要向古人學習,也不可鄙薄今人;每一首詩的表現,都是與清詞、麗句分不開的。而且他認為,如果想要追摹屈原、宋玉,就應當具備和他們并駕齊驅的精神和才力,否則只會沿流失源,墮入齊、梁時期輕浮側艷的后塵。
《六絕句》是杜甫詩歌創作的指導思想,也是其詩歌創作實踐經驗的總結,它涉及到的是中國詩歌發展中一系列重大理論問題。
很難說,后來發軔于遂寧地區的王灼、謝端、黃峨、張問陶等引領風騷的大詩人,不是杜甫在瓊花草堂講學時種下的“冥冥之因”。
但是,快樂的日子總是那么短暫,分別就在眼前。望著杜甫漸漸遠去的背影,大家不得不再經受一次“得而復失”的折磨。換一個角度來看,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幸福呢?
少陵先生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大歷五年(公元770年)冬,杜甫在由潭州往岳陽的一只小船上去世,享年五十九歲。
明代詩人呂潛曾至安居,在杜甫當年走過的地方懷古,并作詩一首:
芙蓉花開滿高岸,還如杜老蜀江邊。
田夫野客頻來看,白酒黃雞不用錢。
是時,瓊花草堂應該還在(抑或為時人重建之)。兼為畫家的呂潛眼前是一幅畫,有幾分是在為杜甫畫像,也有幾分是在為自己畫像:芙蓉花開時節,曾經客居于此的工部先生閑來會去江邊走走,附近的人常來看望,偶爾路過的客商也會相互打打招呼,而招待他們的,便是這里取之不盡的黃雞和白酒。那一份怡然自得,好像也只有詩、只有詩人才能夠表達。
此后每到清明,邑中士子都會攜帶家眷前往瓊花草堂郊游,以緬懷他們無比尊崇的偉大詩人。遠近百姓亦紛至沓來,非常熱鬧,是為《安居八景》之“草堂踏青”。
由此看來,安居人民是富足安適的,是知書達理的,也是熱情好客的。這大概也是工部先生幾度盤桓于瓊花草堂的原因所在,是一代詩圣離亂人生幾個暖心的片段。
一
在遂寧工作、生活的近二十年間,很多次到過安居。對于這座城市的另一“極”,我是深懷好奇的。在中國歷史上,佛教一度非常盛行,留下了許多摩崖石刻遺跡。四川盆地中部著名的石刻長廊即涵括了安居、安岳、大足,分屬遂寧、資陽和重慶。
要看安居石刻,第一要去的地方是東禪鎮。該鎮地處安居南部,位于瓊江流域中段,與資陽市安岳縣毗鄰,宋置韓明鎮,清乾隆八年(公元1743年)此間新建東禪寺,故而更名。
根據《壇經》所述,禪的意思就是不著相,即不受外境誘惑;內心保持清凈,不起分別、不起煩惱、不起執著,是為定。禪定是一種相對專業的修行。想不到一個熙來攘往的蕓蕓眾生匯集之地,居然可以以禪命名。
到了東禪鎮,出鎮里許便是跑馬灘。說的是灘,其實是一大片深不可測的水域,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興建的水利工程,名叫跑馬灘水庫。這里毗鄰安岳。有一座跑馬灘臥佛聞名遐邇,是安居石刻(也可以叫安岳石刻)最為精華的部分。這里山深林密,波連天接,以臥佛石刻、藏經石刻為主的摩崖石刻群,是國家級重點文物。
跑馬灘水域面積二千四百七十畝,湖區兩側是不高的小山坡,植被茂盛,景色宜人。此刻,天空正下著綿綿細雨,蒙蒙的薄霧之中,跑馬灘顯得十分幽深神秘。湖畔的臥佛禪院擁有唐宋石刻造像一千六百一十三尊,十五個藏經石窟內刻有二十余部經文共計四十余萬字。其中,有雕刻精美的唐代臥佛,全身左側臥姿,全長二十三米,是現存最早、最完整的全身臥佛像。
佛教文化和石刻藝術沿絲綢之路傳入中國后,北方誕生了莫高、龍門、云岡、麥積山石窟,后逐漸由西北向東南延伸,古蜀道主干線金牛道成了重要的一條路線,串聯起廣元、安居、安岳和大足的石刻文化。
從時間和地域上看,佛教傳播是由廣元、巴中經遂寧(安居)傳入安岳,再經安岳傳至大足的。也是在這一片土地上,觀音文化完成了本土化過程,遂寧之所以成為“中國觀音民俗文化之鄉”,與此不無關系。
安居與安岳山水相依,在歷史上曾同屬一地。據相關資料介紹:
北周建德四年(公元575年),增置安居郡和柔剛縣,隸屬普州(治所在今資陽市安岳縣岳陽鎮),郡治柔剛縣(治所在今遂寧市安居區安居鎮)。直到南宋理宗寶祐六年(公元1258年),今安居區境才劃入遂寧都督府小溪縣。
正是這里,在唐宋年間就誕生了“上承龍門、云岡,下啟大足”的石刻藝術。
也許,與北方四大石窟、大足石刻,抑或是毗鄰的安岳石刻相比,安居石刻要顯得安靜、低調許多。安居石刻與大規模集中造像不同,多以一山、一壑、一石為單元,雖然沒有多少大窟,但小龕小像密如蜂房,星羅棋布于各鄉鎮。這些造像凝聚了古代石刻技藝之精華,工藝水平頗高。
距跑馬灘不遠的龍居寺四周林木繁茂,整個寺廟掩映在一片翠綠之中。
這里高差不大,谷寬嶺低,坡度平緩,就連小溪的流淌都是緩緩而過的。丘陵地帶常見的是散落的單家獨戶,這里的農舍卻連成一片。周遭的喧鬧并沒有影響到寺內,反而顯得更其寧靜。
據介紹,這里又名和尚坡,是因為龍居寺的背后有兩塊大巖石形似和尚頭部,相對而立,仿佛正在論經。不過,巖石已被茂密的樹木遮擋。我試著走近看看,但荊棘密布,終于沒有成功。
很多年以前,工匠們就是這樣一次次爬上山崖,開鑿石窟,才造就了山林中的瑰麗世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這里的石刻造像并沒處于林中崖壁,而是分別鐫刻在兩塊天然的石頭上。
中國古人喜歡拿石頭做文章,碑刻、造像、琢玉……不一而足。石頭作為人類主要工具的時間從距今一百萬年前開始,一直延續到距今四千年前。人類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把石頭當作了最親密的伙伴,如影隨形。
直到更為鋒利的金屬器具誕生,石器才漸漸退出人類的生產活動。但是,在生活中人們對石頭的興趣絲毫未減,在藝術上給予了它更為廣闊的天地。
石頭既是大自然的饋贈,又是人類文明承續的載體。
龍居寺石刻造像始于唐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歷經唐光化、天復、天佑十二個春秋,共計二十三龕。其中,第一號龕為橫三世佛,居中為釋迦牟尼佛,著U形領袈裟。左右佛著雙領下垂袈裟,胸前飾瓔珞,均端坐于蓮臺之上。龕前平臺上有極樂天歌舞場景,左右各有樓閣,樓下人騎寶馬,樓頂各立一神鳥。
第九號龕是太上老君造像,手持羽扇端坐于須彌座上,頭后有桃形背光。兩側立有弟子、神像。下方造有雄獅一對。門沿各立一力士,面目猙獰。下部造有神像及四天將,坐于妖怪和腳踩于角怪,巨齒獠牙,鼓眼凹臉巨乳。
龍居寺石刻造像端莊大方,線條輕快流暢、雕刻華美細膩,深度融合了自然之美和人文之美。
中國文化強調天人和諧、對立統一、順應自然。中國人一直處于泛神信仰形態,沒有統一的神系和信仰體系,不同宗教并存。龍居寺石刻及摩崖造像便是一處少有的佛教、道教造像為一體的典范,也是佛教、道教從對立到并存的歷史實物證據之一。
二
雨停下來了,小草在陽光的照耀下蒼翠欲滴。接近晌午,我們離開東禪,驅車北上,朝石洞鎮駛去。
石洞鎮位于區境西南部,距安居城區二十二公里,東鄰會龍鎮、安居鎮,南與東禪鎮接壤,西靠白馬鎮、北鄰觀音鎮。
石洞鎮是成都至遂寧古驛道必經之路,憑借著便利的交通,在初唐時期得到了較快發展,不斷吸引著外來客商。據相關資料介紹:
初唐,有僧來,于此靈山秀水間,蓋精舍、植修木、建梵慧寺院,開龕造像,塑菩薩。
梵慧寺摩崖石刻造像,有三十二龕造像及石刻碑記。其中,造像數百尊,題記五通,鑿刻于南北長二百八十米、高五米的崖壁上。工匠們充分利用山形地勢,與不同的巖層、石質硬度的差異而開龕造像,上下重疊,錯落有序,造像之大小不等,大的高四至五米,小的高十厘米左右,姿態各異,神情萬千。
隨著大唐盛世的開啟,人們逐漸崇尚“豐腴”,徹底突破了在南北朝時“秀骨清像”的審美。梵慧寺摩崖石刻造像二十一號龕,借天然崖壁雕刻的高浮雕阿彌陀佛頭佛,高4.5米,寬2.4米,頭戴華玉花冠,身著袒右肩袈裟,面容飽滿,是典型的唐代風格。
站在刀削陡峭的巨石前,不禁思緒萬千。我仿佛看到,身著麻衣、腳穿草鞋的工匠們在山崖上揮舞著鐵錘,清脆的鑿石聲在曠野回蕩,此起彼伏。這一錘一斧,穿越千年,鑿出了大唐的盛世氣韻,鑿出了美學意義上的傳世經典。
被敲鑿的大山會改變,一如成佛的過程就是涅槃的過程。
不過,令人惋惜的是,大唐盛世在歷經“安史之亂”的陣痛后,一蹶不振,再也沒能回復到昔日的榮光。
安史之亂以后,佛教受到極大影響,尤以“武宗滅佛”為最。也就是在這一時期,佛教密宗得到了飛速發展,梵慧寺五號龕的裸身像、二十號龕的千手觀音皆為密宗造像。
唐代中晚期,中原石窟造像走向衰落,四川地區由于特殊的歷史地理及經濟文化因素卻更加繁榮,留下大量的摩崖石刻造像遺跡,并形成地域性特點。安居、安岳等地尤為盛行。梵慧寺紅砂崖壁上的斧鑿聲,也由唐而宋,由宋而明清,一千余年延綿不絕。
梵慧寺摩崖造像一直被學界視為遂寧觀音文化最直接、生動的體現。其中以觀音菩薩造像為最多,精巧玲瓏,姿態各異,氣質渾厚,端莊豐滿,神情瀟灑,典雅大方,將唐代繪畫、造像、石刻等諸多技藝匯集一爐,是研究唐代歷史、文化、藝術的寶貴實物資料。
去過梵慧寺,得便游胭脂寨。
同行的朋友說,安居山美水美,且“盛產”美女。安居女子眉目清秀,溫婉可人。朋友是當地人,她告訴我:根據這里的民間傳說,這個寨子是三國時期的遺跡,一位絕代佳人曾在這里居住。
三國時期?絕代佳人?我有點不解,望著綿延四起的丘壑,遙想那個“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時代。
三
朋友繼續講著故事。
距胭脂寨不遠處,有一個大戶人家的宅第,叫做張府院子。張姓人的祖先是大官僚、大地主。張府院子附近又有一個金鴨塘,塘下面有一個金柜子,由一只金鴨子守護(有人見過金鴨子浮到塘面戲水),那是主管這一方財運的金鴨神。不知怎么的,張家先人與之結緣,原本并不怎么富裕的張家生意越做越大,靠販絲、販棉、販布、販鹽、販茶發了大財,后人又以讀書、擊劍求取功名,做了大官,成了遠近聞名的政商之家。
張府院子有一丫鬟,真名叫什么已無從知曉,主人賜名胭脂。胭脂七八歲便被賣進張府院子,長到十三四歲,竟是花容月貌。
張家幾位公子都很喜歡她,都想由自己來使喚她。張家的太公、太婆也很是吃驚,這丫頭真的是太漂亮了,幾位公子見了她都像丟了魂兒似的,哪里還有心思讀書啊!這樣下去豈不誤了大事,便叫她在太婆身邊服侍,少在人前拋頭露面。
幾位公子就再難得見到她了。
這一年,在外榮任將軍的張家大公子回鄉休假,拜見太婆時得見胭脂,一位武官,居然連腿都邁不動了。張將軍自幼習武,于此不遠有一個清風寨,清風徐來,明月當空,是一個賞月的好去處,也是他早年模擬戰場練習騎射的地方。他聽說府中幾位兄弟都頗屬意胭脂,便知此事只可智取。這一天,他再次去向太婆請安,并請她參加一次戶外活動,也就是到清風寨觀摩他和他的隨從士兵演練。
此調虎離山之計。
張將軍便在清風寨當面向太婆討要胭脂,并以兩個乖巧的丫鬟作為交換,是為調包計。太婆遲疑片刻,想的是換了也好,胭脂一去,在家讀書的幾個曾孫子也可以專心讀書。胭脂在清風寨住了下來。有一天,張將軍突發奇想,竟將清風寨更名胭脂寨。
我也在想,但凡叫做什么寨的,都是諸如險阻要塞之類。把一個演武場或者軍事壁壘以胭脂命名,沒有一點風花雪月的故事才怪。不過,后來的故事比較出乎我的意外。
假期將滿,張將軍帶著胭脂去了他駐守的京都。某日,司徒王允到訪將軍府。胭脂在一旁沏茶斟酒待客。王允見了她,卻好幾次端著茶忘了喝茶,好幾次端著酒忘了喝酒,好幾次哼哼哈哈欲言又止。
張將軍看在眼里,揮揮衣袖,讓胭脂先行退下。
讀過《三國演義》的人知道,王允是比較有政治抱負的。他看到奸臣當道,皇帝被架空,便利用自己的身份網羅文武官員和其他有用人才,以待日后重振朝綱。
胭脂離開后,王允嘆道:“此天人也!”
“如果司徒大人喜歡,帶回府中就是。您日夜操勞國事,非常辛苦。胭脂心靈手巧,善解人意,體貼入微,由她照顧您的起居,那是再好不過了!”張將軍雖然不舍,但在官位比自己高得多的司徒大人面前,不舍又能怎樣,還不如表現得豪爽、大方一點。何況那時的丫鬟就是所謂的私有財產,此類贈予在官場亦司空見慣。
王允客氣道:“不不不,將軍心愛之物,允又怎忍奪之。”
“司徒大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她能跟隨大人,可是幾輩子才修得來的福分呢。”
“如此說來,不收下這一份禮物,倒是顯得我有些不近人情了。那好,我且收下。不過,我都這么一大把年紀了,就收她為義女,教她些琴棋書畫,將來也好為她找一個好的人家。將軍意下如何?”
張將軍大喜。他在心下尋思,自家丫頭做了司徒的義女,關系近了一步不說,如果以后還能把胭脂討回,自己豈不又成了司徒的乘龍快婿?
可是,后來的故事似乎并未按照張將軍的設定發展。王允將胭脂帶回府中,改名貂蟬,一直以父女相稱。再后來,貂蟬的故事在中國幾乎就是家喻戶曉了。
眾所周知,貂蟬是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中未見正史有載的一個,其他如西施、王昭君、楊玉環都是有記載的。唯貂蟬是見于《三國演義》,且不見于《三國志》,應該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
這位在小說中交代亦不甚清楚的一代亂世佳人,竟然在安居留下這樣一段傳奇的故事,的確讓人不怎么想得到。
對于民間傳說,我是這樣認為的:有人姑妄言之,大可以姑妄聽之。
四
以上可以算是這一次走訪的意外收獲吧。
言歸正傳,我們繼續看石刻。在安居白馬鎮毗盧寺村有一條老街,住著兩三百戶居民,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毗盧寺便坐落于此。
毗盧寺依華藏山而建,是典型的丘陵地帶廟宇,有宋代建筑布局風格。華藏山灌木叢生,古柏蒼翠。早在唐武德四年(公元622年),就有僧侶在此開山闡教,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佛教圣地。
寺外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寺內梵香裊裊、誦經聲聲。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大隱于市吧。
進入毗盧寺,栩栩如生的摩崖石刻造像令人印象深刻。上世紀六十年代,崖壁上的文字記錄曾遭到破壞,所幸造像整體完好。這些造像中,除了常見的佛祖、觀音造像,有別于其他地方的,便是清心大師造像。
在毗盧寺,與清心大師有關的建筑還包括神仙墳、肉身塔、古佛殿等。作為一方名剎,毗盧寺歷來高僧輩出,以清心大師最為著名。
據相關資料介紹:
清心大師,俗名吳俊成,清嘉慶元年(公元1796年)三月初八出生于遂寧城東麻柳灣。他頗具慧根,少時就通佛理、明佛性。某日同伯父游廣德寺,見巍峨廟宇金碧炫目,莊嚴佛像光輝燦爛,頓生出塵之感。七歲經父母同意削發剃度,法號“住朝”,外號“癲師爺”,后獲賜“清心大師”。
清心大師得道后,常年破帽破鞋、污衣垢衲,以瘋癲示人。他好打抱不平,息人之諍,救人之命,懲治嘲弄貪官污吏、劍誅毗盧寺蟒蛇怪、降服空洞山毛狗精等,一個個或扶貧濟困、懲治惡霸,或詼諧幽默、妙趣橫生的故事,在當地廣為流傳。
每年三月初七清心圓寂日,西南各地僧侶信眾會自發前來,祭祀這位仁愛濟世的“安居活佛”。
至清末,有人將四川毗盧寺得道高僧清心的故事與宋代浙江靈隱寺得道高僧道濟的傳說相結合,創作出章回體小說《濟公傳》。
在不少人看來,癲師爺就是濟公和尚。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認識,不僅僅在于二人有相似的人物形象。巧合的是,在江南地區也有一座華藏山,是江南十大名剎之一。
那么,濟公為何又到了安居?
曾經有人解釋說,安居擁有深厚的文化底蘊、清麗的水鄉風貌、古樸的民俗風情,同江南極為相似。游方的濟公到了安居,也就不那么讓人意外了。
也許,我在毗盧寺所看到和聽到的,多是一些附會與傳說。但是,可不可以這樣認為:在安居,不論是摩崖石刻造像還是佛教文化,都隱隱透出那么一種非常自覺的中華文化的主流意識。
這也正是安居文化的深度和廣度所在。
《安居八景》有一個“桑田飛鷺”,卻不知道是哪一棵桑,哪一塊田。應該就在古城四周。一行白鷺飛過田園,驚鴻一瞥的美好瞬間,便是安居留給旅人一幀清新的圖像。過了古城,再走一段,便又進入蒼翠的山野,又是山風吹拂,又是林濤陣陣。
在安居的文化核心街區,有一個演藝中心和一個體育中心,建構時尚、氣派,內有五館,其中一館即石刻博物館。
現在去那里看看。
除了跑馬灘臥佛、龍居寺、梵慧寺、毗盧寺及其摩崖石刻的圖像展示,該館還收集到許多實物。既有佛教經典,也有其他宗教人物。
讓人頗感意外的是三家鎮魯班村千佛巖造像中的女供養造像,同佛像造像不同,很有些世俗化。該人像身著樸素的長襦裙,頭飾簡單,面容和善,反映的是川中地區宋代農村婦女風貌。
通過圖像展示,我還了解到,常理鎮長年坡摩崖造像多達數十尊,流暢的線條盡顯盛唐石刻之雍容、精細。龕壁上少了幾分仙佛之氣,多了幾分生活之美。尤其令人驚嘆的是,該處石刻造像將東方寫意與西方寫實的藝術技巧有機結合,氣韻生動,對研究中國佛教史及該地區民俗文化等都有很高的價值。
此外,分水鎮倒觀音摩崖造像、安居鎮龍潭寺摩崖造像等各有特色,有的鑿于丹崖翠壁之上,有的刻在青草碧水之間,氤氳著巴山蜀水古老的文化氣息。
那么,遂寧的摩崖石刻造像為什么大多集中在安居呢?
根據我對于石頭的了解,摩崖石刻造像對石質要求高,要易于精細加工,以便于后期賦彩。在遂寧地區,安居石是最適合石刻造像的。
正因為如此,這一片土地上的古代工匠大膽突破宗教儀式的束縛,充分利用地形山勢、依據不同的山巖及石質的強硬,雕刻出不同形制的佛像,形成了靈巧多樣、富于變化、自成一體的地方特色。
安居摩崖石刻造像分布廣、數量多、質量精,內容豐富、題材廣泛、形式多樣。且唐代至民國,均有造像。
這些散落于鄉野的安居石刻,雖然分散、細小、繁雜,卻如一幀幀大地之書,承載著唐風宋雨,是四川古絲綢之路上不可多得的文化遺存。
離開安居石刻博物館,我回頭望了望那一組圓頂的現代建筑,在夕暉中閃爍著海藍色的光澤。
此時,我的腦際不時浮現出那些石刻造像,在曾經日復一日的歲月流瀉中,從這條路上走過的先民,他們或為漁樵,或為耕讀,或為馬幫,或為商賈……在許愿與還愿中書寫著不一樣的人生。在石頭上刻下文字、圖像的同時,也留下了他們的勞作、信仰和豐碩的文明成就。
一
我一直認為,地名也是中華文化的重要載體之一。我國地名的取法有很多,方位、地形、人物、傳說、史跡等等,不一而足。無論采用的是哪一種方式,都是有理有據的,是為了闡釋地與人、地與事、地與物的某種關系。遂寧市安居區安居鎮有一個書院溝村,便得名于這里曾經有過的一座書院。
這座書院因流經安居的瓊江又名“大安溪”,故名安溪書院,為清嘉慶年間鄉人捐募集資創辦。
中國古代教育機構有官學與私學之分,私學的書院多由富室、學者自行籌款,于山林僻靜處修建學舍,或置學田收租,以充經費。在封建社會,書院是傳播文化、培養人才的重要場所。一個地方的文化是否昌盛,與有沒有書院、書院的多少有著非常直接的關系。
在歷史上,安居的書院之多令人驚嘆。
據相關資料介紹:“在明清兩代,安居產生過較大影響的書院達十一座,其文風蔚然,為川中所罕見。”
書院為何會成為安居歷史上一道美麗的風景線?要弄清楚其淵源,僅僅翻閱資料是不夠的。我決定再一次前往安居,尋訪書院遺址,希望能夠有那么一點意外的驚喜。
安溪書院是我此行的第一站。
書院溝村位于安居城南,距離城區不過二三里。盛夏時節,山村綠意婆娑,溪塘如鏡,鳥鳴聲不絕于耳,絲毫沒有緊挨城市的喧囂。
四川的鄉間多竹。塘前是,溪邊也是;房前是,屋后也是。漫步其間,我忽然想到了唐代大詩人王維(被后世尊為詩佛)的《竹里館》: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宋代大文人蘇軾(自號東坡居士)則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竹子是中國文化一個獨特的符號,歷朝歷代寫竹的詩文不在少數,竹子也總與文人雅士有著不解之緣。其中,西晉時期有七位名士,他們常常會于竹林之下,游于竹林之下,宴于竹林之下,被稱作“竹林七賢”。“竹林七賢”詩文的名聲很大,即便到了今天,在某些方面仍然廣受推崇。
竹子也是中國文化極其重要的載體。我國早期書籍就是采用竹片,用毛筆(或刀具)將文字寫(刻)在削好的一條條竹片上,再串聯起來,謂之竹簡,也就是書卷。即便造紙技術出現以后,竹子仍是紙張的重要原材料之一。
此處一籠籠翠竹清秀挺拔,臨風起舞,婀娜多姿……林下就是原來的書院所在,可惜現在就只剩一片竹林了。
在書院溝村一處背山面水的灣里,當地一位老先生,向我描述了他從祖輩口中得知的安溪書院。
安溪書院原為三進三出的布局。外層是學生宿舍和廣場,中層是講師宿舍和講堂,最里層是主講堂。主講堂高出其他房屋約二十步階梯,堂外立著一尊孔子塑像……這應該是當時書院的“標配”。整個書院錯落有致,設計科學,建構精良。
望著靜謐的池塘和山林,安溪書院的模樣便在老先生的描述中“站立”起來。
古人有聯: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我也仿佛“穿越”到了那個年代,和十里八鄉文質彬彬的“同窗們”坐在一起,或聆聽,或沉思,或憂國憂民,或侃侃而談……據說,安溪書院盛極一時,安岳、樂至、潼南等眾多外地學子亦不辭風塵,紛紛前來求學。
自古以來,讀書人都在以讀書改變命運,這是無可厚非的。現在的學生,是“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目的性很強;古代讀書人之于讀書,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目的性也很強。他們雖然偏居一隅,卻始終心懷天下。
二
書院這個名稱始于唐代,開元六年(公元718年)朝廷設立了官辦的麗正書院,十三年后改稱集賢書院。而遂寧建立書院的時間更早,唐貞觀九年(公元635年)即建九宗書院,比集賢書院早了九十多年。
說到遂寧,我在這里不妨多說幾句。前不久,我作了一首《讀涪江航運圖》:
丘山隱隱大江流,百折千回到遂州。
歇岸船家爭入市,鹽茶賣罷易新綢。
這應該也是安居的寫照,那里也曾有過相當繁榮的瓊江航運。安居作為遂寧市轄區,我一直將其視作遂寧市區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和市區還有那么一點距離,但已經非常便捷。隨著時間的推移,作為市區的另一“極”,也必將是遂寧城市的增長“極”。
之前,有人釋遂寧之得名云:公元347年,東晉桓溫伐蜀,凱旋過此,但見風和日麗,歌舞升平,便改郡名為遂寧,說是“平息戰亂,達到安寧”。
關于遂寧地名的由來,我更傾向于另一種解釋。遂寧地處涪江流域,物產豐饒。人們的勞動、生產是有分工的,他們有相當一部分人在從事航運,那時還沒有公路、鐵路,水路就相當于現在的“高速公路”了。遂寧是涪江流域重要的水陸碼頭,與此不無關系。但是,水路有的地方水流湍急,常有船毀人亡的事故發生。人們更希望風平浪靜。在江上行船,除了過硬的航運技術,通常還會祈求菩薩保佑,這就很容易理解遂寧為什么會成為“中國觀音民俗文化之鄉”了。同海邊的漁民信奉媽祖類似。在傳說中,觀音循聲而至,救苦救難,被視作涪江流域往來船商之“保護神”,也是可以理解的。
“遂”字確有“于是、達到”的意思。但是,如果將一個地名理解為“于是就安寧了”,用連詞開頭?是不是有點扯?
“遂”字作為名詞,即河道。這樣就講得通了。遂寧之得名,更可能源于燦爛的涪江文明,人們總是希望航運發達、民生富足,由是更希望河道安寧。這一美好愿景,讓我們至今還能感受到曾經生息在這片土地上的先人,是那樣的勤勞、勇敢,且富有智慧。
這個地名也包含了吉祥如意。
史稱:“遂寧文學,自九宗倡焉。”受九宗書院的影響,安居也于唐代開始創建書院。只不過,對于明代后期之前的書院,史料上只是稍有提及,具體何時何地建立了哪些書院則語焉不詳。
為什么會造成這樣的情況呢?這還得歸究于明代中后期的政治操作。
嘉靖十六年(公元1537年),官方“罷各處私設書院”。天啟年間,宦官魏忠賢專權,為排除異己禍及書院。其影響長達百年。也是在那一時期,安居的書院被損毀殆盡,相關史料也被付之一炬。
從嘉靖到天啟,盡管全國書院不斷遭受毀滅性打擊,但還是有一部分在地方賢達志士的努力下被保護起來。位于橫山鎮蟠龍山的方洲書院,即安居當時僅存下來的一座書院。
蟠龍山因山形如一條巨龍伏地而得名。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被貶家居的明太史楊名在這里開堂講學,并以自己的號命名,曰“方洲書院”。
楊名(公元1505年—?),字實卿,號方洲,嘉靖七年獲四川鄉試解元,次年通過會試,并在殿試中高中探花,被授予翰林編修。
作為探花,楊名受到了相當的重視,仕途的起點不可謂不高。但正當他打算大展宏圖之時,母親去世的消息傳來,只得立刻辭官回家守喪。
守喪期滿還朝,楊名被任命為展書官,就是在經筵日講中負責侍立在御案旁,為皇帝打開書本的翰林院官員。作為天子近臣,加之世宗一向優待和寬容翰林官員,楊名飛黃騰達似乎指日可待。
明嘉靖十一年(公元1532年),京城出現彗星,楊名應詔上書直言:“帝喜怒失中,用舍不當。”獲世宗嘉許其忠心。進而再次上言,指出武定侯郭勛陰險狡詐、太常卿陳道瀛粗鄙酣淫、真人邵元節玩弄妖術蒙騙圣上等,反對皇帝因圣心偏好造成小人當道。
世宗讀完奏折后十分震怒,尤其是楊名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世宗沉迷于邵真人的騙術,于是當即將楊名下獄。陳道瀛、邵元節之流更是落井下石,構陷楊名參與了楊廷和的“大禮議”,致使世宗下令法司嚴刑拷問。
錚錚鐵骨的楊名始終不承認自己有罪,法司也不知道該如何給他擬罪,最后世宗特旨謫貶。一年后,楊名獲釋還鄉。后來,也有多人舉薦過他,終不復召。
回到故鄉,楊名在蟠龍山上開堂授學,前后持續二十余年。其間,他曾受四川巡撫劉大漠禮聘,與楊慎等纂修《四川通志》。楊慎在《得楊實卿書》中感嘆:“起草共知雙筆健,轉蓬何趣十年分。”又曾與遂寧知縣鄭重威在遂寧城中百福寺創立武信書院(此后曾三遷其址,并改名書臺書院)。
楊慎、鄭重威等名士、官員也受楊名之邀,到過方洲書院講學。方洲書院之名廣為傳頌,一時間文人雅士常聚于此,他們以詩詞唱和,以翰墨怡情。
作為官場的萬千失意者之一,楊名此時的心緒,在一首《游云臺宿長潭有感》中有所表示:
石磴穿林上翠微,椏梢殘月背人飛。
客程勝日乘高興,僧舍斜陽坐息機。
湖海十年青鬢短,云霄萬里壯心違。
從今細問刀圭訣,飛入蓬萊補納衣。
安居除方洲書院產生過較大影響外,明末會龍鎮創建的云豐書院也曾聞名遐邇。雖然,受客觀因素影響,明代及以前安居確切記錄在案的書院只有兩座,但可以肯定的是,唐朝以來,書院一直是安居文化的重要載體,開辦學堂的風氣更是世代傳承。
三
時光流轉到清朝,歷經千年發展傳承,安居文風鼎盛,書院數量也達到了頂峰。其中,以乾隆十九年(公元1755年)張問彤在橫山鎮龍翔村開辦的龍翔書院最為有名。
盛夏的龍翔村郁郁蔥蔥,經過烈日曝曬,驟雨洗禮,吹過的微風里帶有一些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書院早就被拆了,舊址就在對面的山腳下。”當地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告訴我,大約上世紀四十年代,當時的教育行政部門調整學校布局,將龍翔書院的教師和教學設施調到橫山鎮禹王宮與鄉小學合并。直到上世紀六十年代,書院才陸陸續續被拆除完畢,拆下的木料,一部分運到鎮上用來搭建了戲臺。
可惜,眼前的舊址是一片荒地,不見只椽片瓦。但根據老人所指的范圍粗略估計,龍翔書院的占地面積達八百余平方米。
張問彤(公元1768年—1832年),字受之,號飲杜,四川遂寧人,與張問安、張問陶為從兄弟。
張問彤自幼聰慧好學、才智出眾,二十一歲便考取拔貢,三年后獲四川鄉試解元。但他時運不濟,之后七次參加會試均未中榜。直到二十八歲才被舉薦孝廉方正,補缺到什邡任廣文,正式步入仕途。廣文也就是教官,平時負責文廟祭祀、訓誨所屬生員等,主要以講學為主。也是從那時起,張問彤與書院結下不解之緣。
后來,張問彤被授予山西省和順縣知縣。任期滿后,山西巡撫很賞識他的才華,想要升其為知州,留在省城方便隨時登門請教。但不知道為什么,張問彤婉拒其意,回到了老家。
運乖時蹇,仕途多舛。過往的經歷沒有讓年逾不惑的張問彤感到迷茫,反而讓他更加清醒。康雍大興“文字獄”,嚴重阻礙了文化發展,教育“其切于人而效之遠也”,已是迫切需要。
是時的書院,多是官宦名仕講學之所,如梵云山書院系遂寧縣令章評講學之所,梅山書屋為席彖與詹祖周、文桂、陳碩、張漩等才子讀書的地方,聽講的自然也多為高層人士。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這些書院無形中都有那么一道“高墻”,將普通百姓拒之門外。
為了讓農家子弟也有讀書機會,張問彤將書院辦到了偏僻的鄉村。他在《創建龍翔書院碑記》中說:
其材之成,則天下有所賴;而其不成,亦不失為醇謹寡過之士,而于人心風俗無所敗壞也……其間賢父兄慮子弟之失其教也,而買黃氏之居,創為書院;復買其田六十余畝,以為延師之需。
剛開始,校舍簡陋,不避風雨,張問彤“每以風雨穿窬為慮,既而補苴罅漏”。幸運的是,當地鄉民對辦學之事非常歡迎,他們解囊捐資修繕、擴建學校,并長期為書院的施工盡心盡力,未嘗推諉、懈怠。歷數年功夫,一所鄉村書院終于建成。
張問彤文才超群,深孚眾望,在遂寧威信極高,與張問安、張問陶合稱“遂寧三張”。他尤長于詩歌,今存詩二百余首,有《飲杜詩集》和《飲杜文集》存流于世。此處引他一首《秋懷》:
四十不求官,嗟嗟鬢欲斑。
依人損高致,奉母近家山。
幕府梧桐冷,軍儲轉運艱。
飛書夜屬草,詩思幾時閑。
其作品頗受贊譽,清代學者孫桐生感嘆“俱新雅”。瀘州進士王檢稱其詩“謹嚴”“醇雅”……龍翔書院也因此名聲大振,方圓數十里的學子慕名而至。
在教學中,張問彤愈發感到鄉學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他指出:“鄉學之成就人才者,不異于國(學)也。”最大優點在于“其事鄉人主之,官司不與也”。
當時,國家無力把教育辦到廣大農村,民眾又有企盼子弟入學、渴望子弟獲得知識的熱情,鄉學以“眾人拾柴火焰高”的方式解決了辦學資金,對官辦書院所缺失的功能起到了有益補充和延伸。
四
在張問彤的推廣和龍翔書院的示范引領下,安居鄉學大興,越來越多的鄉村書院先后創立。
乾隆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鹿鳴書院在三家鎮常安村建成;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仁和書院在大安鄉四方碑村建成;光緒四年(公元1878年),玉泉書院在攔江鎮玉泉村建成;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鳳鳴書院在攔江鎮鳳鳴村建成;光緒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敷文書院在西眉鎮建成……這些書院,或“經義”攻讀四書五經,或“治事”研究治民、水利、算數、講武,堪為彬彬之盛。
不過可惜的是,終因年久失修,安居的書院大多沒能保存下來。
書院除了講學、藏書,還有祭祀的作用。最多的是用來紀念孔子,以及感恩為書院作出貢獻的人士。通過祭祀教育后人,所以書院一般都有祭祀的建筑。
我在拙詩《十九張機》中有過這樣的敘述:
一杯清茶,一冊圣賢書
庭前一株老梅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鄉紳迷上修橋補路
他們宅心仁厚,行善積德
……
村中的小兒郎們
騎著竹馬去弄青梅,背著書包去上學堂
后山的墓園即美狐的家園
夜里會化身紅袖,為先生的香爐添料
安居崇文尚學之風盛行,老一輩即便目不識丁,也從不隨意踐踏地上的字紙,他們會下意識拾起,彈凈塵土,細心收集,集中焚化。據說,每一張紙片上的文字都依附著圣人的靈魂,踩踏字紙是對文化的褻瀆。
因此,安居曾建有很多集中焚化字紙的字庫塔,或曰惜字塔。幸運的是,安居目前仍現存數座字庫塔,除了城區,分別位于分水鎮、白馬鎮和聚賢鎮等地。
不過,讓人略略有些傷感的是,幾個字庫塔都有一定程度的風化,有的還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被損毀,現在只能看到大致的面貌。
現存的幾座字庫塔規格相差無幾,大多在三四米高,以條石砌成正方形塔基,塔身分上中下三層:下層高不到兩米,四面封閉且刻有石像;中層高約一米,其中一面開有門洞,用于投放字紙;上層為實心的造像,每層均飾有翹角。
從字庫塔內壁灼燒的痕跡和厚實的積灰判斷,時至今日,仍然有人在此焚化字紙。
受“惜字如金”“敬天惜字”觀念的影響,古代讀書人廢棄的字紙是不能隨意丟棄的,要先將其供奉在字庫塔內,然后擇良辰吉日行禮祭奠,再行焚燒。寓意振興文風,祈求當地學子文運昌盛。
我注意到,安居現存的字庫塔多在寺廟附近。
那么,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在歷次禁毀書院的時候,安居大有可能將書院搬進寺廟以避免被毀。借宗教的庇護繼續傳承千年文脈,這些寺廟附近的字庫塔似乎泄露了一點什么。
這不由讓我想到,《安居八景》之有一景即“書院聽經”,先前還百思不得其解。設若是在寺廟的臨時書院讀書,想不聽經都是不可能的。這也正好說明,在安居,儒家與佛家相處得不錯,甚至可以說非常和諧。
這時,一首歌的旋律在我的耳畔回響:
椒紅天無色,棉白地披紗。
稻熟天下足,沃土生精華。
……
富足是物質的,精神上的求索卻是永無止境的。安居人民就是這樣,他們所在的地方,不但是人們理想中的居所,還是人類精神上共同的家園。
我很難想象,在那些竹影搖曳、溪水四溢的書院,有多少懵懂少年接受啟蒙,接受知識的熏陶,接受別樣的人生鍛造,走向遠大。
胡適先生曾經說過:
千年以來,書院實在占教育上一個重要位置,國內的最高學府和思想的淵源,惟書院是賴。
這一番話,不僅放在民國有效,即便是今天或是更遠的將來,書院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也是不可撼動的。
安居的書院文化歷經一千多年的風風雨雨,由唐而宋,由宋而明清,如薪火般傳承下來。到了現代,安居教育事業仍是亮點紛呈。比如育才中學,仍是遠近學子念茲在茲、趨之若鶩的川中名校。
我還注意到,近年來一些地方在修復、重建書院。安居一位朋友告訴我,區里也有過討論,有意恢復書院的一些學術活動,形成以書院文化為標志的文旅融合景觀。
如果已然消失于林泉的書院能夠在安居重現,甚至涅槃重生,無疑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