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海明威”的荒誕政變

宋海博

日本共同社23日披露，前自衛隊特戰部隊高級指揮官荒谷卓每年都私自組織現役自衛隊官兵進行訓練，并宣稱此舉目的是召集“真正愛國的自衛隊官兵，實施在自衛隊內部也無法進行的實戰訓練”。讓日本社會擔憂的是，荒谷卓公開表示自己信奉三島由紀夫思想，“被三島精神所感化”。三島由紀夫是日本著名作家，曾數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為什么信奉三島由紀夫思想會引起日本社會對自衛隊極端思潮的擔憂呢？這還要從1970年三島由紀夫發動的一次荒誕政變說起。

出人意料的劫持

三島由紀夫有“日本的海明威”之稱，一生創作40部中長篇小說、20部短篇小說集和18部劇本集，在全世界都有很高的聲譽。因此當1970年11月25日上午，45歲的三島由紀夫帶著四名同伴——森田必勝、小賀正義、小川正洋、古賀浩靖，拜訪位于東京都新宿區的陸上自衛隊市谷駐屯地時，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意圖。在自衛隊官員的接引下，三島由紀夫等走進位于陸上自衛隊東部方面總監部二樓的總監室。總監益田兼利將軍正在等候他們的到來。這次來訪此前已經預約過，而且三島由紀夫與自衛隊一向關系密切，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正常。

在總監部與益田總監閑聊了一會后，三島由紀夫拿出一把祖傳的寶刀“關孫六”讓益田賞玩。三島由紀夫借口刀上涂了防銹油，讓隨行的小賀正義去拿毛巾擦拭。這是預先約定的發動信號。隨后，三島由紀夫借口需要再次擦刀，一邊將寶刀從益田手中拿回入鞘，一邊給小賀使了個眼色。小賀立刻從背后用毛巾去堵益田的嘴，一旁的小川、古賀等人隨即用繩子把益田牢牢捆在椅子上。此時的益田還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以為三島等人在和他開玩笑，掙扎著喊道：“三島君，別開玩笑了。”不料三島由紀夫竟拔出刀來，惡狠狠地盯著他。小賀正義用一把短刀對著益田，不許他亂喊亂叫，接著把他的嘴徹底堵上了。與此同時，森田必勝用桌椅花盆將總監室的出口全部堵死。

這時外面的一名自衛隊官員聽到了屋里的動靜，趴在窗戶上向屋里觀察，驚詫地發現總監竟被劫持了！他企圖破門而入，但沒有成功，只得向上級報告“三島等人占領了總監室，總監被劫持”。總監部頓時亂作一團，他們一面組織人手試圖沖進總監室，一面聯系警方。但是沖進總監室的人員全部被三島亂刀砍了出來，共造成8人負傷。這時東京警方已組織了120名警察前往自衛隊東部總監部。在等待警方的時候，總監部派人向三島喊話，三島則從屋里扔出一份“要求書”。其中提出總監部要把駐地的全部自衛隊人員都集中到這里來聽三島演講，并且不得強攻，否則就先殺了總監，然后自殺。

黑色荒誕的政變

總監部無奈之下，只得同意了三島的要求，將全體人員約1000人集中到總監部大樓下。這時警方的大隊人馬和醫護人員也已經來到總監部，得到消息的新聞媒體更是蜂擁而至。媒體和警方的直升機在總監部大樓上空不斷盤旋。正午時分，三島由紀夫頭上纏著“七生報國”的頭帶，手執“關孫六”走到二樓陽臺上，對著樓下的人群開始發表演講，內容則令人瞠目結舌。他將樓下集合的自衛隊官兵們稱為“武士”，要求他們發揚武士道精神，與自己一起改變和平憲法，否則“日本將永遠是美國人的手下”“只有這樣日本才能自救”。

尷尬的場面出現了。毫無疑問，三島效仿的是舊日本軍隊“兵變”，試圖煽動自衛隊官兵“勤王”。但他的“熱血演講”并沒能取得“振臂一呼，萬眾響應”的效果。演講的話音剛落，下面的人群就嚷叫起來。“滾回去！”“趕緊下來！”“真是蠢貨！”種種咒罵交織成一片。三島怔住了，他接著喊道：“難道你們沒有一個人愿意隨我一起抗爭嗎？”然而人們仍然是相同的態度，罵道：“你瘋了吧！”

萬念俱灰的三島只好和森田一起向著皇宮的方向作了參拜，三呼“天皇陛下萬歲”后退回室內。此時的三島感到大勢已去，決意自殺。他先是向被捆起來的益田致歉，說道：“我們對總監您沒有私怨，只是為了讓軍隊回到天皇麾下而不得已為之。”之后他按照日本武士的傳統方式選擇切腹自殺。此時離三島走進總監部大樓只過了70分鐘。

三島死后，森田也選擇了切腹自殺。屋內僅存的三名政變者將三島和森田的身體穿好制服，頭顱并排放在一起。12時20分，小川和古賀攙扶著已經無法行走的益田，小賀手中拿著“關孫六”走出總監室，向警方和自衛隊投降。這場政變鬧劇終于告一段落。

影響深遠的余波

這場政變鬧劇由三島由紀夫自導自演，看似荒誕不經，但結合三島的個人經歷和當時日本社會環境來看，卻并非意外。一方面，三島由紀夫本人出身舊日本高級官僚家庭，少年時就讀于日本貴族子弟學校“學習院”，深受武士道忠君思想毒害。他本人也對歐美文化抱有強烈的排斥心理，認為其“愚俗”，并對日本戰敗后被美國占領極為痛恨，長久以來一直念念不忘要恢復舊日本的“榮光”。1966年三島由紀夫成立右翼組織“盾會”，目的就是效仿舊日本軍隊少壯派發動兵變。參與該政變的4名追隨者也都是“盾會”成員。

另一方面，日本戰后并未對軍國主義思潮進行徹底清算，大量軍國主義分子回歸民間后，大肆以個人身份宣揚和美化侵略戰爭，致使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日本社會將舊日軍視為“武士”“英雄”的看法極為普遍。例如日本作家群體就對三島之死表現出相當分化的態度。一部分人對此表示惋惜，認為他珍貴的才能也隨之喪失了，也有人持徹底否定態度，認為三島的行為是“錯誤的愚行”。但還有一部分作家，如曾對少年時代的三島影響頗深的保田與重郎就從“美學角度”出發，竟認為“森田的刀……是心中之美的例證。”還有人認為三島的死是“近代史上從未有過的，以血和恐怖對日本乃至世界造成活生生沖擊的特例。”

著名作家發動未遂政變，此事極大地震動日本社會各界。《讀賣新聞》《朝日新聞》《每日新聞》等媒體援引時任防衛廳長官的中曾根康弘和首相佐藤榮作的評論，認為三島由紀夫的行為是個人的瘋狂舉動，是不可寬恕的反民主行為。作為該事件主要當事人，益田兼利不久后引咎辭職。自衛隊也從1973年開始，在入隊宣誓誓詞中加入“遵守日本國憲法及法律”的條文。美英法等西方國家紛紛認為此事將會刺激日本右翼勢力。英國《金融時報》評論稱：“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三島的榜樣都將對日本的少數年輕人產生極強的影響力。”從如今荒谷卓效仿三島由紀夫的種種做法來看，這樣的擔憂不無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