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高校財政性R&D項目評審的現狀與思考
——以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構成為例

郝春梅，劉 牧

(1.湖北民族大學科技學院 文化與傳媒學院，湖北 恩施 445000；2.揚州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2)

20世紀90年代，隨著市場經濟逐步建立，我國財政性R&D資金系統開始打破大鍋飯分配方式，朝著引入評估，具有強烈競爭性方向發展。特別是1993年《科學技術進步法》的制定和實施以及在此基礎上R&D制度改革的不斷深入，資金分配的選拔性和競爭性越來越強。2017年，我國R&D經費達到17606.1億元，其中國家財政性經費8383.6億元，已經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R&D經費投入國[1]。

如圖1所示，高校與企業、非營利研究機構構成了我國國家研發生態系統的三大主體，它們通過研發“政策·資金·項目”構成相互作用的平衡關系，促進一個國家研發生態系統的可持續發展。各研發主體在遵守管理和評審政策的前提下，努力獲得競爭性R&D經費是研發項目開展工作的基礎性目標之一。企業作為我國經濟貢獻的中堅力量，供給、吸納了大量研發資金，2017年企業R&D經費支出13660.2億元；高校和非營利研究機構作為國家和地區重要研發群體，其研發資金也需要維持在一定規模，2017年分別達到了1266億元和2435.7億元[1]。

可以看出，財政性R&D經費在高校和非營利研究機構財政系統中始終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資金供給側和需求側通過研發項目實現整個系統有效運行。隨著R&D項目和資金的增加，如何確保數量與質量的提升，對R&D項目組織管理和評價制度提出了更高要求。

圖1 國家研發生態系統的三大主體

在此背景下，社會各界對財政性R&D項目經費的分配、獲得、使用等方面更加關注。國家財政性R&D項目資助系統的廣泛性和復雜性決定了該系統的實施需要多個部門或機構共同配合與協調，才能確保其運行兼顧公平和效率。其中，項目評審機構或評審委員會在資金的獲得、分配和監督等方面起著重要作用。評審結果在很大程度上能夠提升高校的聲譽、地位等無形資產，其深層意義更在于引導了我國競爭性財政R&D經費的走向。用實證的方法從政策的某一方面，剖析制度的真實狀態，無論是學術的觀點還是對政策的評價來看，都具有很重要的意義。

由于高校財政性R&D項目評估委員會或機構數量眾多，且有多數信息不被公開。因此，研究選取了我國財政性R&D經費支持歷史悠久，影響深遠、信息公開較為充分的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構成為例進行分析，以達到明晰我國高校財政性R&D項目資助評審委員會或機構人員組成特點的目的。

一、分析對象及評估制度

國家重點實驗室建設始于1984年，主要以國內重點高校及少數科研院所為依托單位，以組織高水平基礎研究與應用基礎研究、聚集和培養優秀科學家、開展國內高層次學術交流為目的[2]。對國家重點實驗室的財政性資金資助是我國20世紀80、90年代最具代表性的財政性R&D項目制度之一。其評估制度始于1990年，經過近30年的發展與完善，已經發展成為以第三方審查評估為基礎的同行評審機制，成為調動實驗室爭取科研資金積極性、檢驗實驗室運行狀況、引導實驗室發展定位、促進實驗室建設創新的重要手段[3]。

《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規則》規定：五年為一個評估周期，主要針對五年內實驗室的整體運行狀況進行綜合評估。評估的主要指標為研究水平與貢獻、隊伍建設與人才培養、開放交流與運行管理等。每年評估一至兩個領域的國家重點實驗室，包括信息科學領域、材料和工程領域、化學領域、數理和地學領域，以及生物和醫學領域。具體如圖2所示。

圖2 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領域

科學技術部負責確定參評實驗室的名單，通知其主管部門，并根據評估領域擇優委托第三方評估機構開展同行評審工作。2014年以前，由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進行評估，2014開始由科學技術部針對評估領域委托專業第三方承擔評估工作。如2014年科學技術部就委托中國化學會承擔對化學領域重點實驗室的評估工作；2015年數理和地學領域則委托國家遙感中心和中國地理學會負責等。如圖3所示，評估具體包括三個階段，初評、現場考察和綜合評議。評估結束后，評估機構對評估工作進行分析和總結，提交報告，并將完整的工作檔案資料提交給科學技術部，最終由科學技術部發布評估結果及處理意見。

圖3 評估流程

國家重點實驗室的評估等級被分為優秀、良好、整改和未通過四種類型。整改類實驗室需要在兩年內完成整改工作，整改期間停撥國家重點實驗室專項經費，并再次接受專家組的現場檢查，檢查仍未通過則與未通過評估實驗室一樣直接摘牌，不再列入國家重點實驗室序列。

表1 2012-2016年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情況

表1反映了2012-2016年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情況?？傮w而言，這期間除了2013年工程領域新能源電力系統、機械結構強度與振動2個新建國家重點實驗室延期評估外，一共有256個國家重點實驗室接受了評估。其中，230個通過了評估(良好以上)，通過率為89.8%；21家重點實驗室被要求整改，比例為8.2%；5家被評估為不合格，直接摘牌，比例為2.0%。2012-2016年間，接受評估的國家重點實驗室被要求整改和未通過數量呈現小幅度增多趨勢。這一方面說明我國國家重點實驗室建設成效顯著，在研究水平與貢獻、研究隊伍建設與人才培養、開放交流與運行管理等方面得到社會和評估專家組的認可；而另一方面，10%左右的整改和未通過率也說明國家對財政性R&D資金的使用效率更加重視，評估更加嚴格。

二、數據來源與專家組成員概況

為了全面地分析國家財政性R&D項目評估專家組特點，我們把2014-2016年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按照基本屬性(年齡、性別)、所屬機構(國內大學、國外大學、研究機構、企業及其他)、最終學歷出身等方面進行分析。其中，年齡與性別反映的是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的自然屬性；對現在所屬機構按照國內大學、國外大學、研究機構、企業及其他機構所屬進行區分，是為了分析評估專家組成員社會屬性的多樣性；而探討其最終學歷出身的理由也與此相同。

(一)數據來源

研究過程中所采用的數據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獲得：(1)評估專家成員名單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部官方網站每年公布的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名單獲得[4-7]。根據此名單，對專家組的年齡、性別、學歷、職業經歷等進行分析；(2)通過各高校、研究機構、企業的官方網站所發布的資料對各專家基本情況進行信息補充搜集，并進一步整理出相關分析數據。雖然存在極少數專家組委員某些信息缺失的情況，但由于采用的是對現有信息的全數調查統計，因此不會影響樣本分析結果的有效性。

(二)基本情況

首先，對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的性別和年齡分布情況進行分析。2014-2016年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共計254人，其中4人性別不詳、32人年齡信息沒有公開，不計入統計范圍。

如表2所示，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中男性比例高達90.9%，幾乎是男性一統評估組。具體學科領域中，男性比率最高的是2015年的數理和地學領域，除了初評專家組中的大氣海洋與環境組男性比例為88.2%，其余小組的評估專家都是男性，比例為100%。2014年化學領域的初評、綜評估專家組；2016年生物和醫學領域的基礎生物學組(100%)、農業科學組也都超過了90%。其次分別是2015年數理和地學領域的大氣海洋與環境組(88.2%)、2016年生物和醫學領域的臨床醫學與醫藥組(86.1%)和基礎醫學組(81.3%)。

表2 各領域評估專家組成員性別與年齡情況

從年齡結構來看，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的平均年齡為54.1歲，平均年齡最高的是2014年化學領域綜合評議專家組，為60.3歲；最低的是2016年生物和醫學領域的基礎生物學組，年齡為52.2歲。其中，70%以上的評估小組專家平均年齡超過55歲。另外，綜合評定專家組成員平均年齡高于初評專家組成員。

由此可見，我國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以50-60歲的男性居多。雖有部分專家年齡超過70歲，但54.1歲的平均年齡說明尚未出現明顯高齡化趨勢。相對高齡的專家組成員在起著決定作用的綜合評定中占有較大比重，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我國科學領域內資歷較深的學者具有較大話語權。

三、專家組成員結構分析

由于評估結果關系到財政性R&D經費的公平與效率，合理組建成員多樣化的評估小組無疑更能促進價值和利益的多元化，使評估更加公開、公平、公正。對于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工作能否達成這樣的目標，將進一步從評估專家組成員機構所屬和最終學歷出身兩方面進行探討。

(一)成員機構所屬

首先，我們從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機構所屬來看專家組成員結構是否實現了多樣化。如表3所示，反映了2014年化學、2015年數理和地學、2016年生物和醫學等三個領域評估專家組成員的機構所屬整體情況。

表3 評估專家組成員機構所屬情況 (單位：%)

總體來看，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中來自國內大學占比最高，達到了52.4%。其他依次是研究機構(26.8%)、其他機構(18.9%)、企業(1.6%)和國外大學(0.3%)?？梢钥闯鑫覈鳵&D項目評估體系中，高校和研究機構占據了絕對優勢地位。特別是重點大學和中科院各研究所作為我國R&D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科學研究實力、人才儲備等方面都處于國內領先地位。因此，不難理解評估專家組成員大部分來源于以上兩個機構類型。但企業一直是我國R&D經費供給與需求的絕對主體，而來自企業的評估專家組成員僅占1.6%，顯然與其地位不相符。另外，幾乎沒有來自國外一流大學和頂尖研究機構的專家，只有2015年固體地球科學初評專家組有1名專家來自國外大學，且當時他還同時就職于北京大學。

我們對各領域評估專家組成員按照具體機構所屬整理，具體如表4所示。2014年化學領域評估專家組成員來自中國科學院各研究所的比例最高(20%)，依次是北京大學(10%)、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8%)、中石化集團所屬研究所(8%)、四川大學(6%)和武漢大學(6%)、北京科技大學、國家納米科學中心、中國化工協會各占4%，來自其他機構的評估專家共占30%。2015年數理和地學領域中除中國科學院各研究所(21.3%)占比較大，來自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評估專家超過5%，其他機構成員分散，同一機構成員比例都不高。2016年生物和醫學領域，來自中國科學院各研究所(7.8%)的評估專家組成員最多，其次為北京大學及其附屬醫院(6.2%)，來自其他機構的專家組成員比較分散，占比都不高。

表4 評估專家組成員機構所屬情況 (單位：%)

以上數據可以看出，評估成員所屬機構多樣性方面，2016年生物和醫學領域表現最為突出，專家組成員所屬機構數量多，機構成員分布分散；2015年數理和地學領域除了中國科學院各研究所專家較多外，成員機構所屬分散，也基本實現了專家組成員機構所屬多樣化；2014年化學領域評估專家組成員中，來自中國科學院各研究所、北京大學、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中石化集團所屬研究所、四川大學、武漢大學等6個機構的成員接近總數的60%，機構所屬多樣性較差。

(二)最終學歷獲得機構

我們把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按最終學歷獲得機構情況進行收集、整理，并按照國內大學、國外大學和國內研究機構進行分類統計。其中，評估專家中有35人最終學歷不明，占評估小組總人數的14.2%，這些成員并不包含在統計分析之內。具體情況如表5所示。

表5 評估專家組成員最終學歷教育的機構分布情況 (單位：%)

總體情況來看，60.8%的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最終學歷教育由國內大學承擔，其后依次是國外大學(23.0%)、研究機構(16.2%)。

各評估小組中，2016年生物和醫學領域中臨床醫學與藥學組成員最終學歷畢業于國內大學比例最高，達82.6%，其他如2015年數理和地學領域中地理遙感與生態組(75%)、綜合評議專家組(62.5%)，2016年生物和醫學領域農業科學組(66.7%)、2014年化學領域初評專家組(64.5%)，超過60%的成員最終學歷來自國內高校。評估專家組成員最終學歷出身于國外大學人數較多的領域，包括2014年化學領域綜合評議專家組(34.5%)，2016年生物和醫學領域基礎生物學專家組(34.6%)、基礎醫學專家組(30.8%)，占比都超過了30%。最終學歷畢業于研究機構的成員占比并不突出，只有2015年數理和地學領域，初評專家組和綜合評議專家組成員中都有超過20%的最終學歷教育來自研究機構。

專家組成員中最終學歷出自國外大學的為23.0%，比例并不突出，與目前我國青年學者高留學率相比，受經濟、政策等限制，現階段大批資歷較深的科學家在學習生涯內出國交流深造機會較小，導致其視野局限性概率增大[3]。

而專家組成員最終學歷教育提供的機構中，是否存在某些機構甚至是某一機構在某一領域評估中具有較大的學術壟斷優勢，需要進一步探討，具體情況如表6所示。

表6 評估專家組成員最終學歷出身集中的大學和研究機構分布 (單位：%)

2014年接受評估的化學領域，評估專家組成員最終學歷來自于國內17所高校、2個研究機構系統。其中，武漢大學在該領域初評專家組(12.1%)和綜合評議專家組(9.7%)比例最高，學歷教育出身中國科學院各研究所、復旦大學、北京大學、南京大學的比例也比較靠前。2015年數理和地學領域，評估專家組成員最終學歷畢業于國內27所高校和中國科學院各研究所。中國科學院各研究所在4個評估小組中都占比最高，尤其是固體地球科學組，達到了29.4%。其次為南京大學(11.8%)、武漢大學(11.8%)比例較高外，其他大學或研究機構均占有一定比例但比重不大。2016年生物和醫學領域，評估小組成員最終學歷畢業于國內42所高校、6個研究機構。最終學歷教育在各大學、研究機構中分布比較分散，最高為北京大學(8.1%)，其余如中國科學院各研究所、解放軍農牧大學(并入吉林大學)、中國農業大學等比例都不高。

四、思考

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委托第三方組織專家進行評審，既遵守了項目評審過程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又滿足了評審的專業性需求，提升了評審結果的科學性。同時，根據評估結果分檔分類下撥科研經費的形式，不僅鞏固了優勝劣汰的流動競爭機制[8]，也調動了實驗室持續創新和發展的積極性。

通過對近幾年國家重點實驗室評估專家組成員基本情況分析，發現專家組成員普遍以男性為主，一些評估組的專家甚至全部為男性。評估專家年齡結構較為合理，平均年齡為54.1歲，雖未出現專家高齡化現象，但還應進一步加大專家組內中青年專家的比例[9]。

從評估專家組成員機構所屬和最終學歷獲得機構來看，國內重點大學和中科院各研究所占據絕對統治地位，來自國內企業和國外一流高校、研究機構的專家比例偏小，財政性R&D項目評審委員有學閥支配的影子。雖然，來自企業的評審專家偏少是尊重公平競爭和利益回避原則帶來的結果之一，將來進一步分析評估專家的選拔、審查過程是十分必要的。但是，在財政性R&D項目資金獲得和使用的評估過程中，適度提高來自生產實踐結合緊密領域企業的專家成員比例還是可行的。國外評估專家方面，除涉密領域外也可適度增加來自世界一流大學和頂尖研究機構的專家。

我國財政性R&D經費越來越注重公平與效率，其項目資助與使用評估，如國家重點實驗室所第三方評估都是采取的同行評審制度。所謂同行評審即由其他同行專家評價專家的科學研究成果和工作執行情況，也被稱為是重視專業性評價的典型例子。相對封閉的我國R&D評審系統可適度向企業、國內普通高校、國外一流高校及研究機構開放，以達到評審專家成員結構的平衡。然而，評審專家組成員平衡調整的度把握不準，也會出現評審專業性受損的現象。在重視專業性評價的情況下，為了保證評價者(同行專家)判斷的正確性，評價者要對評價對象的領域具有高度專業性觀察和判斷，否則要對先端的科學技術研究項目做出科學的評審是極其困難的。

對財政性R&D項目加強分類管理和分類評審考核，堅持以創新質量和學術貢獻為核心的評價機制，探索出適合我國國情的財政性R&D項目管理辦法，建立與科技發展目標相一致的評估考核指標體系和以創新質量和學術貢獻為核心的評價機制，是未來評估的發展方向。我國財政性R&D項目評審委托第三方同行評審是分配、考核競爭性財政經費的一種有效方式[10]。但由于學術領域存在錯綜復雜的認知關系和利益關系，在保證評價專業性的基礎上如何適度建構成員多樣化的專家組，防止某些領域同一范式共同體內部成員因維護自身利益而帶來的合理性危害，使財政性R&D經費分配的公平性與科學性得到妥善解決是值得思考的課題。

注釋：①為數理和地學領域(2015年)初評固體地球科學組張東曉教授，其評估期間同時就職于北京大學和俄克拉荷馬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