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紹貝

《明代秀才的生活世界》
作者:陳寶良
出版社: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出版年:2020年10月
明史專家陳寶良《明代秀才的生活世界》一書顯示,明代的士風變化較大。進入明代中葉以后,科舉制度弊病叢生,生員不在學宮就學,不受學校教官的約束,加上科舉仕進之途受堵,大部分生員流向社會,其行為也就突破了禮制的局限。由此可以看到明代士大夫的困境:在上層,是仕風的低落和官僚的腐敗;在下層,是生員學問的鄙陋和無賴化。仕風和士風互相影響,普遍趨下。
仕 宦官員廉恥喪盡,自然影響到生員的士風;而士風墮落的極端表現,就是生員的無賴化。秀才的無賴化,起源于宋元以來的“破落戶”,也就是那些破落的舊家子弟。
入明以后,秀才不再高尚其志,動輒稱“豈有生肉與我吃哉”,即不再以從祀孔廟為最高追求,而是一副兇相,被民間百姓稱為“藍袍大王”,甚至民間起了爭端,也會說“我雇秀才打汝”。
這種秀才無賴化的傾向,其中最為重要的原因,就是士之“失職”。士原本以求學學宮,或者以讀書仕進為根本職責。士子一旦不再在學校求學,不再受到學校教官的約束,甚至科舉仕進之途受堵,士子就會流向社會,行為難免無所顧忌;再加之秀才生活的相對貧困化,更使他們自甘墮落,做出諸多越禮犯分的舉動。
明代士風由盛轉衰的原因,與程朱理學成為科舉的核心內容有一定的關系,但并非最為重要的原因。明初立國,朱元璋通過將程朱理學作為教科書的范本,以統一官方的意識形態,其結果則造成讀書人思想的僵化,缺乏質疑精神。
但這僅僅是一個方面,另一個重要的方面,在于科舉導致儒家學說的庸俗化。譬如,《論語》中的“子張干祿”這一章,按照朱熹《論語集注》的解釋,應該是士子讀書修身,有了聲望,自然會受到國君的重視,前來聘用,令其做官,祿自在其中。換言之,讀書士子理應修身為先務,而不是汲汲于功名利祿。但在明代科舉士子中,實則已將“干祿”一說庸俗化,不再以修身為先務,而是重在干祿,即把讀書的目的置于獲取功名利祿上。
宋代出現的《勸學文》,在明代已經廣泛傳播于民間,使得讀書人眼前所見,僅有“黃金屋”“顏如玉”“車馬多如簇”一類的現實利益,而不是為了求道,不是為了兼濟天下。其極端的表現,就是將讀書仕進看作是一場買賣行為,早期的資金投入,必須獲得后來的利益回報。如此庸俗的念頭,自然是士子不再高尚其志,而是眼眶子變小,甚至墜入錢眼中去。
儒學的庸俗化,僅僅是明代士風轉向的原因之一;至于另一個原因,則是明代士氣遭受了政治強權的三次打擊。概言之,明代近三百年的士氣,大體上受到了三次挫辱:一辱于靖難之役,再挫于大禮之議,三折于逆黨擅權。
以靖難之役來說,明成祖朱棣在靖難之役后登上了皇帝的寶座,對建文一朝忠義之士的誅鋤,正可謂不遺余力。從保留下來的南京刑部及教坊司所記的一些資料來看,明成祖誅殺忠臣之事,確實是慘動天地,即使與對待敵國巨憝相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以大禮之議來說,盡管不乏以死相爭之士,但其結局卻是從中產生了一些專以迎合皇帝心思之人,借此得以官運亨通。如名臣趙貞吉認為,議禮之爭,直接導致了“士氣卑弱”“萎靡成風”,猶如越地所產之綿,“不團而軟”。以逆黨擅權來說,盡管不乏東林一類的正直之士,起而與之頡頏,但更多的則是出于明哲保身的考慮而隨波逐流,甚至獻媚或助紂為虐。
宋代對知識分子寬仁,士大夫地位很高。但是,明代皇帝頻頻對大臣以廷杖相加,它讓官員和士人在皇權的凌辱面前徹底喪失了尊嚴。
這樣,士人必然出現兩分的現象:一是仕宦率多寡廉鮮恥,賄賂請托,公行無忌,甚至以封疆為報仇修怨之具;二是其中的一些賢者,矜立名節,橫執意見,只管實踐了自己的道德風節乃至志向,卻又不顧國家之事,對世變并不通達,甚至好同己植黨,其結果就是使九廟陸沉,帝后殺身殉社稷,明朝最終趨于滅亡。換言之,一些士大夫中的賢者都開始出現一種以辱為榮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