腫瘤防治 贏在整合
——訪中國工程院院士、空軍軍醫大學西京消化病醫院院長樊代明教授

文圖/《中國醫藥導報》主筆 潘 鋒

樊代明院士主持大會

由中國抗癌協會主辦，中山大學腫瘤防治中心、廣東省抗癌協會承辦，國際抗癌聯盟、中國整合醫學發展戰略研究院、中國工程院醫藥衛生學部等協辦的 “2020 中國腫瘤學大會 （CCO）”，11 月14 日在廣州隆重開幕，本次大會是2020 年度我國腫瘤學領域規模最大、規格最高、覆蓋學科最全、影響力最廣的學術盛會。中國工程院院士、空軍軍醫大學西京消化病醫院院長、中國抗癌協會理事長樊代明院士說，近年來世界范圍內惡性腫瘤的總發病率和總死亡率不斷攀升，腫瘤防治理念也正在從?？埔暯寝D向整合醫學，整合醫學是全方位全周期保障人類健康新的醫學觀，是未來醫學發展的方向，是健康中國重大戰略的有力支撐。2019 年中國抗癌協會 （CACA）會員人數達到26 萬余人，中國抗癌協會作為我國抗腫瘤領域最大的學術團體，近年來在團結全國廣大腫瘤醫務工作者和社會各界力量等方面開展了大量的工作，為提高我國腫瘤防治水平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現代醫學的局限性

樊代明院士說，在人類歷史上曾出現過很多醫學體系，但基于政治壓迫、經濟文化、宗教信仰等原因大多最終都銷聲匿跡了，只有獨立的現代醫學蓬勃發展，現代醫學在為戰勝疾病和維護人類健康做出巨大貢獻的同時也面臨著諸多挑戰。首先是人口老齡化，50 年前中國人平均壽命只有40 歲左右，而現在很多人都能輕輕松松地活過80 歲。人的身體如同一臺機器，時間越長損耗越大，老年人共病生存相互影響的情況很常見，但面對不斷增長的老年人群以及相關疾病，現代醫學的理論、療法、藥品都還沒有完全做好準備。第二是加速的城鎮化改變了人們的居住環境，以前人們的居所相距很遠，相互間影響較少。如在美國從東海岸到西海岸18 世紀走要4 年、19 世紀坐馬車要4 個月、20 世紀坐火車要4 天，而現在乘飛機只需要短短的4 小時，如此快的旅行節奏和城鎮化聚居給社會管理及健康保障帶來許多新的問題。第三是生活現代化，經濟的發展，物質的豐富改變了人們原有的生活方式，醫學體系知識和概念也在不斷更新變化，新的挑戰層出不窮。面對新形勢新挑戰，任何國家和地區、任何專業和專家、任何技術和方法的單打獨斗都將力不從心，必須建立整合型醫療健康服務體系，包括整合型醫學研究體系、整合型醫學教育體系、整合型醫療服務體系、整合型醫學防疫體系和整合型醫學管理體系等，這樣才能在未來有效地應對來自疾病與健康的挑戰。

樊代明院士說，基礎研究的目的是揭示生命真諦和疾病本質，但目前醫學界卻以論文數量、影響因子等作為學術進步的評判或衡量標準，但實際情況是在大量的SCI論文中只有少數具有臨床應用價值，絕大多數尚未發現有臨床應用價值。世界各國研究人員用了10 多年時間找到了15 萬多個潛在的疾病治療靶點，但目前只有不到50 個可能被用于臨床。

樊代明院士強調，醫學成功與否應以治療疾病有效或無效作為唯一依據，但近100 多年來臨床醫學分科越來越細，知識越來越碎片化，?？漆t生只能看一類疾病甚至專注于某一種疾病，如一個有骨科問題的老人，關節骨科只看關節，脊柱骨科只看脊柱，把一個患者被分成不同的區塊來治病，顧此失彼，盡管可以治好某一個專科的病但患者卻可能因為其他原因致殘或死亡。2017 年美國發布的研究數據，住院患者死因分析表明，第一是心腦血管疾病，第二是腫瘤，第三是醫源性死亡即治療不當所致死亡。因此將一個患者分成若干個部分，把一種疾病分成若干個階段來治療是不可行的。目前臨床使用的藥品越來越多，但多數效果并不太理想，2013 年美國FDA發布消息指出，在九大類治療藥物中療效最好的是抗抑郁藥，但抗抑郁藥仍對40%的患者沒有效果，抗癌藥對75%患者無效，而在美國抗癌藥如果有30%療效就可進入臨床使用。新藥越來越多，患者越來越多，醫生越來越累，治療效果卻不是越來越好，這是目前全球醫學界必須面對的一個現實問題，現代醫學需要把已有的知識和現有的經驗加以整合。

走向整合醫學

樊代明院士說，醫學發展的第一個時代是農業革命催生的經驗醫學時代或稱之為傳統醫學時代，在這一漫長時期先后出現了100多種醫學體系，這些醫學體系都是有理有效和有用的，但遺憾的是除中醫藥學一枝獨秀外，其他絕大多數醫學體系都已落伍甚至銷聲匿跡，其原因有政治壓迫、經濟剝削、武力掠奪等，也有自身創新發展不夠。第二個時代是工業革命催生的生物醫學時代或科學醫學時代，西醫學開始并不強盛，但自從科學作為發展的方法學逐漸引入并形成現代醫學后，西醫學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和進步，為戰勝疾病保障人類健康作出了巨大貢獻，但西醫學也逐步走上唯我獨尊、近親繁殖、孤芳自賞之路。目前現代醫學遇到了制約其發展的難以逾越的諸多問題，如人類4000 多種常見病90%以上無藥可治，7000 多種罕見病99% 以上無藥可治，惡性腫瘤已占人類1/4 死因，但絕大部分尚無有效的治療方法。從循證醫學到轉化醫學，從轉化醫學到精準醫學，20 世紀以來一個又一個新的醫學模式不斷出現，但由于都是從一個角度在局部或末端發力，因此都沒有從根本上徹底解決問題。未來包括腫瘤在內的疾病防治不能只依賴純科學或純生物學的方法，還必須從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環境學等方面全面系統地認識人和人體，必須走向醫學發展的第三個時代—整合醫學時代。

樊代明院士說，在醫學尚未產生的時代人類主要靠7 項自然力而生存，一是自主生存力，即從一個受精卵發育成不同的器官和組織，最終成為一個人的個體的能力；二是自相耦合力，即系統與系統、器官與器官、細胞與細胞之間相互協調共同完成升級功能；三是自然修復力，即人體的自我修復功能；四是自由代謝力，是指人體本身不斷翻新自我的能力；五是自控平衡力，即人體對于身體各項參數指標具有自我調節的能力；六是自我保護力，自我保護力主要來源于人體的免疫系統，身體機能表現和疾病癥狀等都是自我保護力的表現；七是精神統控力，即人類聰明的大腦時刻保護和規范著人的整體功能，這七項自然力組合到一起才能實現人體的健康。自然力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并能不斷地增進并適應外界的變化，哪一個方面出了問題就會引起其他方面的不平衡，平衡不了就要生病，就可能誘發腫瘤，因此醫學研究和疾病治療要高度重視人體自然力。醫學的作用是幫助呵護人體自然力，通過手術、藥物等各種醫學干預手段來扶持自然力而治病，而對不是削弱甚至替代自然力，任何削弱或替代自然力的做法都是絕對錯誤的，未來醫學要研究人體自然力、呵護自然力、維護自然力和增強自然力。腫瘤防治同樣需要重視人體自然力、激發人體自然力、整合人體自然力，這同樣也是未來腫瘤研究的方向。

樊代明院士說，整合醫學涉及三“間”，即空間健康學、人間健康學、時間健康學?？臻g健康學簡單地講就是人是一個整體，離不開自然和社會；人間健康學指的是作為一個整體人是由物質、能量和信息組成；時間健康學則是指隨著時間的變化，一切都在變化。上述極具哲學含義的概念通俗地表述就是，醫學如果過于強調局部、瞬時和單項研究將很難有益于疾病治療和健康維護，應當把數據證據還原成事實，把認識共識提升為經驗，把技術藝術凝練成醫術，在事實、經驗、醫術基礎上通過反復實踐形成新的醫學體系即整合醫學。整合醫學是全方位、全周期保障人類健康新的醫學觀，是未來醫學發展的方向，是現代醫學模式轉變的必由之路，是健康中國重大戰略的有力支撐。每年一屆的中國整合醫學大會已連續召開5 年，至今已有75 位院士、130 多萬名醫生參會，作為規模質量和影響堪稱中國醫學史之最的大會，中國整合醫學大會始終遵循“讓整合醫學走向醫學發展新時代”的初衷，提出了整合醫學實踐探索的“3R”理念，即醫學文化的重塑（Reconstruction of Medical Culture），醫學的反向研究（Reverse Medical Research）和真實的醫學實踐活動（Real Medical Practice）。

樊代明院士說，醫學發展解決了人類許多健康和疾病問題，但也出現了兩個極端，一是基礎研究越來越微觀化，二是醫學的分科越來越細。面對浩如煙海的來自基礎研究的知識和分科的碎片化，如果不加以整合將不利于維護人的整體健康。以腫瘤為例，現階段人們對絕大多數腫瘤的真實發病原因并不了解，僅僅是通過一些基礎研究或臨床經驗來分析腫瘤發病的危險因素。國內外大量的研究和臨床實踐發現腫瘤的發生發展不是單因素作用的結果，而是多階段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因此僅靠一種“單打獨斗” 式的治療方法很難達到徹底治愈的效果，只有整合醫療資源和學術思想，通過全方位努力才可能持續推動腫瘤診斷和治療水平的提高。整合醫學的理論基礎是從整體觀、整合觀和醫學觀出發，將人視為一個整體，整合醫學要還器官為患者、還癥狀為疾病，讓醫生從檢查回到臨床，讓醫療回歸人文，實現心身并重、中西醫并舉、防治并行、醫養并進、人病同治，整合醫學將引領醫學發展走向新時代。

整合腫瘤防治力量

樊代明院士說，攻克腫瘤是全世界醫學工作者共同的目標，國際交流是汲取國外的先進經驗和最新進展，將中國學者研究成果展示給國外同行的有效方式，對推動和發展中國抗癌事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進一步加強交流，接軌國際，推動中國腫瘤學科走向世界也同樣是中國抗癌協會和CCO 共同的責任與使命，為此在2020CCO主會場專門設置“東盟國際整合腫瘤學論壇”和“中澳腫瘤雙邊會議”2 個國際分會場，與會中外學者分享了整合腫瘤學的理念和實踐、研究經驗與進展，分享了開展腫瘤放療與護理的學術交流和實踐培訓經驗，國際交流有助提升不同國家腫瘤學術水平和臨床診療能力，促進彼此間深入交流與合作，是提高全球腫瘤防治水平的濃墨重彩一筆。

11 月13 日，“中國抗癌協會國際交流醫療分會成立大會暨首次學術會議”在廣州舉行，來自53 家醫療機構腫瘤學專業的專家學者們匯聚一堂，共商腫瘤國際醫療交流與合作。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院長、中國抗癌協會副理事長赫捷院士到會并致辭，希望分會未來通過加強國際和國內交流與合作，進一步提升腫瘤研究和診療水平。中國抗癌協會國際醫療交流分會主任委員、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特需醫療部袁芃教授介紹，分會將本著友好合作平等互利的原則，致力于促進國際醫療交流信息共享，優勢互補，協調行動，推動和擴大人文交流，加強國際之間醫療互利合作，開展人才聯合培養。學會的發展目標是：在國內外多學科專家的支持下開展基礎研究合作、全球多中心的臨床研究以及轉化醫學等領域的合作；借鑒國外診療規范，加強與國外專家密切交流，結合我國實際情況制定腫瘤的全國性診療規范；將國外新技術、新設備、新方法在全國范圍內進行技術推廣，推動我國腫瘤診療工作向規范化標準化的方向發展；借力國外優秀的科研和臨床培訓體系，促進我國腫瘤?？迫瞬诺目焖俪砷L。

樊代明院士介紹說，腫瘤不是單一系統疾病而是全身性疾病，腫瘤對心臟、腎臟、肝臟、內分泌、血液、呼吸以及神經系統等都會產生影響，隨著人們對腫瘤發生發展機制認識的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腫瘤防治新方法被發現，為腫瘤防治開辟了新思路，一些新的腫瘤分支學科逐漸興起。為了更好地彌補已成立專委會的不足，在本屆CCO大會上分別成立了CACA 腫瘤內分泌專業委員會、CACA 腫瘤胃腸病學專業委員會、CACA 口腔頜面腫瘤整合醫學專業委員會、CACA腫瘤病案專業委員會、CACA 國際醫療交流分會、CACA 骨腫瘤和骨轉移瘤專業委員會等6 個新的專委會，專委會的成立進一步覆蓋了更多的腫瘤研究和診療方向，有利于在更多具有發展潛力的腫瘤治療領域繼續探索腫瘤防治新路徑。樊代明院士強調，腫瘤防治不僅是臨床醫生、腫瘤研究者的工作，更是腫瘤患者、廣大群眾關心關注的話題。臨床上可見在腫瘤治療過程中同為晚期患者有的生命驟逝，有的卻與瘤長期共存，而既往那種把腫瘤切除后再行研究的模式已經難以滿足患者的生存需求，因此要轉變思路，結合整合腫瘤學的理念從長期生存的腫瘤患者中尋找經驗和總結方法，以此來指導腫瘤防治將會更加有效。中國抗癌協會一向重視腫瘤科普宣教工作，致力于不斷整合社會各界資源，將腫瘤防治關口前移，大力傳播以預防為主的腫瘤防治理念，普及腫瘤防治科學知識，鼓勵廣大民眾建立正確的腫瘤認知觀念。2020CCO 的腫瘤科普活動從內容到形式都進行了一系列的創新，包括線上腫瘤科普宣傳視頻和講座，以及覆蓋全國14 個省份的線下現場科普、義診等活動。今年的腫瘤科普活動不僅有院士專家們的巔峰對話和前沿論道，還有一系列以“健康中國，科普先行” 為主題的腫瘤科普活動，活動分為“同一天一起行”“抗癌健步走活動”和“絕境逢生”科普大會三個環節，將持續一個月并最終實現“百醫、百城、百場、百萬”的四個百目標，線上線下活動將給老百姓帶來權威、真實、易懂的知識盛宴，讓腫瘤患者學會與腫瘤共存共生之道?！爸袊拱﹨f會腫瘤科普訓練營”是目前國內首個針對腫瘤醫生科普能力提升的品牌項目，同時為國家級繼續教育項目，采用“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為臨床腫瘤醫生提升科普能力，搭建體系化培訓與交流平臺。

樊代明院士最后說，中國抗癌協會歷經30 多年發展，幾代人始終銘記初心、牢記使命，以工匠精神積極開展腫瘤學科的臨床與基礎性研究，創建腫瘤專業繼續教育基地，創辦多種形式的腫瘤學習培訓班；積極推廣新成果新技術，為臨床醫生提供學習交流的平臺，為中青年醫生搭建展示自我的舞臺，不斷為中國抗擊腫瘤的事業注入前行的力量。未來中國抗癌協會將仰望星空，腳踏實地，奮勇前行，為中國腫瘤防治事業的發展做出新的貢獻。

專家簡介

樊代明，中國工程院院士，美國醫學科學院外籍院士，教授，博士生導師，主任醫師，現任空軍軍醫大學西京消化病醫院院長，中國抗癌協會理事長，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教育科學文化衛生委員會委員，亞太消化學會主席，曾任中國工程院副院長等職。長期從事消化系統疾病的臨床與基礎研究工作，在國際上率先提出整體整合醫學理論并付諸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