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偉
(武漢大學 環境法研究所,湖北 武漢 430072)
環境權自產生之初就飽受爭議,批評者認為其無法成為一項實定法權利,亦不屬于人權范疇;而支持者認為環境權是一項獨立的人權,應當從立法論或解釋論層面采取措施促進其入法。對環境權的認識受制于很多現實因素,包括各國法制背景、經濟優先的發展思想、效率優先的發展模式、政治論壇對環境保護的輕視以及環境保護財政資源缺乏等等。尤其是環境權入法與經濟發展之間的矛盾無法得到根本性解決,追求經濟效益過程中產生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后果必然與保障公民環境權的目標相悖。基于此,盡管目前“已經有87個國家在其憲法中有專門的環境權條款”[1]72,但不少國家的環境權條款只具有政策宣示或價值導向作用,缺乏具體權利義務分配和責任承擔條款 ,甚至在環境權的概念界定上仍然模糊不清。因而,在環境權法律化難以取得進展的情境下,通過其他途徑保障公民環境利益值得探討。
目前,通過人權保護環境利益已有實踐。歐洲人權法院通過對《歐洲人權公約》第八條(1)原條文為“人人有權享有使自己的私人和家庭生活、家庭和通信得到尊重的權利。公共機構不得干預上述權利的行使,但是,依照法律規定的干預以及基于在民主社會中為了國家安全、公共安全或者國家的經濟福利的利益考慮,為了防止混亂或者犯罪,為了保護健康或者道德,為了保護他人的權利與自由而有必要進行干預的,不受此限”。進行擴大解釋,將原告的環境利益納入人權保障范疇。1994年洛佩茲(LópezOstra v. Spain)案“在歐洲人權保護機制環境權申訴中具有重大轉折意義……法院第一次在公共利益和經濟利益與個人環境利益之間,向綠色環境利益傾斜”[2]。《聯合國工商業與人權指導原則》以及多國出臺的關于工商業與人權保護的國家行動計劃,都在一定程度上承認環境利益包含在人權保護的范圍。而“環境人權”的概念也在環境權產生后不久出現。雖然在正式的法律文本中還鮮有明確規定,但環境人權已經被許多國際文件和國內政策采納,前者如《環境人權宣言》。在環境權入法、入憲進程不斷受阻以及公民環境權日益受到重視的情況下,亟需檢討環境人權的理論基礎和規范價值,以保障公民環境權益和提升國家法治建設水平。
關于環境人權的定義,尚無統一說法。有觀點認為,“環境人權是為每個人平等享有的一項基本人權,即每個人生活在有一定品質保證的環境中,這樣的環境能夠維護人的尊嚴”[3]。環境人權是“有權使環境不受有毒污染的自由以及有權擁有自然資源”。[4]本文認為,環境人權是自然人所享有的確保在健康、舒適和優美的環境中獲得有尊嚴的生活和滿足根本性生存需要的權利。環境人權亦是對良好環境狀態的享用權利,在本質上就是環境權,但不能完全換用。不同之處在于,環境人權確認人權與良好環境間存在密不可分的關系,明確要求環境質量水平符合人類基本生存和發展,“否認環境惡化就是對人權的侵犯”[5]。所以,與環境權相比,環境人權對人權保障內在要求的表達更具直接性和迫切性。
除了在概念上存在共通性,環境人權的主要特點也在一定程度上與環境權相契合。第一,環境人權首先是一項道德權利。區域性或全球性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已經給人類帶來巨大的威脅,生態環境危機所造成的損害其實是在挑戰人類作為高級生命體的尊嚴,“對環境人權的追求實際上是對主體滿足自身需要和確證自身價值的追求”。[3]第二,環境人權的主體、客體和內容的范圍受制于不同社會的法制發展情況及其他條件,具有明顯的社會歷史性。第三,環境人權具有基礎性和根本性。環境人權與憲法所列舉的其他基本權利具有同等重要性,人類需要在良好環境的基礎上才能保障基本生存并實現更好的發展,因而也是不可讓渡和放棄的權利。第四,在指導思想上,環境人權是建立在生態理性主義而非經濟理性主義上的產物,環境人權反對絕對的人類中心主義和在該思想指導下的制度體系,認為應該在合理利用自然資源和保護環境過程中追求人類的利益。第五,跨學科性。環境人權是法學、政治學和社會學相互交織的產物,反映了不同學科的價值取向,如公平正義、平等與和諧。在此基礎上,環境人權具有政治性。環境人權的政治色彩體現在其與經濟制度競爭時的反制度性,這意味著它是一種改變現有價值體系和制度體系的實用工具。而環境權與政治的距離相對較遠,在其看來,政治既是阻礙環境正義實現的因素,又可作為矯正環境非正義的一種手段。
環境人權并非由“環境權”與“人權”簡單相加所得,在研究環境人權的規范價值之前,必須透過其形式特點而深入實質內涵,了解其所建基的理論基礎。環境人權的理論基礎可劃分為正向理論基礎和反向理論基礎,前者指環境人權所欲繼承和發展的理論,如人權理論和環境權理論;后者指環境人權所欲批判和矯正的理論,如經濟效率優先理論。
1.人權理論。人權是指人與生俱來的、為滿足其基本生存需要而擁有的權利,這種權利應該平等地為每一個人所享有而不能被人為地分配。人權理論的核心是“人的尊嚴”,盡管“人的尊嚴概念既可以服務于良法善治,也可以服務于暴政惡行”[6],但我們所追求的應當是,在保障和實現人的尊嚴的過程中促成良法善治的社會。人權理論的誕生離不開社會經濟的發展。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來,人們開始關注工人的生命、健康權利以及良好的、免受各種毒害物質侵擾的工作環境,貧富差距的不斷加大和社會階層的不斷分化也促使窮人、婦女、殘疾人和其他弱勢群體的權利訴求更為迫切。于是,人們不斷反思人類自我的本性,對“人是目的而不是工具“的認識逐漸加深,意識到人的一些根本性需求可以轉化為基本權利加以保障,如獲取充足的食物對應食物權,保持完整健康的身體對應生命權和健康權。1948年,聯合國大會通過了《世界人權宣言》,該宣言第2條規定人人平等地享有一切人權,不因其他因素產生差別。由此,尊重和保障人權成為世界普遍遵守的道德和法律原則。
早期人權理論注重對生命權、健康權、自由權等傳統人權的保障,認為對人權權能的限制和剝奪可以是直接,也可以是間接的,通過破壞或者減損具體權能的維系要素亦構成對人權的侵犯。有觀點就認為,“環境退化妨礙了廣泛人權的享有,包括與住房、水、衛生、糧食、健康、發展和適當生活水準有關的人權”。[7]此時的環境退化問題尚不等同于人權限制或剝奪的問題。自20世紀70年代歐洲出現綠色政治以來,“Green Parties(綠色政黨)”也十分關心環境問題,但是他們的焦點并不在環境利益是否屬于人權所保障的范圍,而在于通過解決環境問題來達致政治目標。
人權體系應當是開放的而不是封閉的,經濟發展所暴露出的問題也在拓寬人權的可能邊界,“三代人權”的理論劃分便是例證。上世紀中后期以來,嚴重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不僅造成生態系統破壞,還給生活在該系統內的人帶來精神愉悅感的喪失和疾病的增加,人有尊嚴的生存這一根本性需要被侵犯,所以,部分學者主張新興的環境權屬于第三代人權,人權理論的射程及于人類對環境的利益,環境權益的保護不能僅通過保障傳統人權所產生的反射利益來實現。
2.環境權理論。環境權理論肇始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公害事件,但關于環境權的定義仍未統一。法國在2004年的《環境憲章》第一條中確認:“人人都享有在一個平衡的和不妨害健康的環境里生活的權利”。[1]70IGEP(《全球環境公約》的國際專家組)將環境權定義為:“每個人都有權生活在一個適合其健康、福祉、尊嚴、文化和成就的生態良好的環境中。”[8]這些定義偏重于對良好環境的精神性享受權利,無法得出對基本生存發展所需自然資源的獲取和利用權,也未對環境權是實體性權利還是程序性權利加以區分。環境權必須具備能夠清楚而完整地表達全部實質內容的概念語句,才能避免因準確性不足而受苛責。本文認為,環境權是指“自然人為保障人格尊嚴和根本生存而對良好環境狀態的享用權,包括對優良環境精神性的享受和對自然資源的本能性利用,排除環境信息知情權、環境決策參與權和環境損害救濟權等程序性權利”。
雖然環境權理論本身也一直是被質疑的對象,但是,在世界多地的環境運動和政治群體的倡導下,環境權理論依然得到快速發展。事實上,近百個國家在其憲法中設有或曾經設有專門的環境權條款,并制定了一些配套規則。但仍有許多國家,包括美國、加拿大等一些法制發達的國家,拒絕在國家憲法中規定環境權。我國狹義上的法律和行政法規對“環境權”沒有明確的界定,取而代之的是“環境權益”或“環境權利”,如我國發布的《國家人權行動計劃(2016-2020)》中就將“環境權利”列為一項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不過,有學者從憲法解釋論角度出發,認為“國家義務源于公民基本權利,國家義務是應公民基本權利的要求而產生”[9],主張我國憲法法理已經蘊含了環境權。
發展至今,環境權理論仍有不少待解決的理論難題,關系著其能否成為一項獨立的人權。英國學者埃倫認為:“不確定性、人類中心說和多余性是環境權作為獨立人權的主要障礙。”[10]此外,在自由權和社會權兩分的結構下承認社會權不可訴性的學者,大多認為環境權具有不可訴性。而要解決環境權不可訴的難題,首當其沖需要明確環境權的內涵和權利義務分配規定。結合已有的理論研究和司法實踐,雖然直接以環境權受侵害而起訴存在困難,但通過對其他權利擴大解釋以及以環境程序性權利受侵害而起訴的例子較多。整體來講,近期環境權的發展并未取得實質性進展。
3.經濟效率優先理論。在社會物質基礎薄弱的階段,將發展作為首要問題確有必要,經濟效率優先理論則為各國大力發展經濟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在資本原始積累思想的主導下,大力發展經濟和著重發展高利潤行業成了一致選擇,目的在于提高社會物質供給水平以及滿足對利潤的更大需求。利益集團主導下不平衡的利潤分配格局加劇了對利潤的需求,繼而對經濟發展方向和行業發展重點提出了新的要求。于是,經濟效率成為決定性指標,效率越高的企業越能得到資本家和政府的青睞,“唯GDP論”即是在經濟發展和效率優先思潮下的反映。然而,經濟高速增長的同時伴隨著環境污染與生態快速退化,風險社會中民眾的生命健康權益和環境權益遭到侵害。
在經濟效率優先理論指導下,社會主流確認對快速經濟發展狀況的維持和促進,并反對任何不利于經濟發展的行動和制度建構。帕累托效率是經濟學的核心概念,該概念蘊含“沒有浪費資源”的意思,即“企業和消費者之間沒有浪費資源使得商品在兩者之間得到了分配”[11]。經濟效率優先理論認為,若對環境損害承擔責任將大大降低經濟效率,導致人類社會發展緩慢甚至停滯。因此,為了把更多的資源投入到社會化大生產,將資源分配至環境保護事業被資本家認為是不理性的浪費行為。盡管在公害事件不斷發生后,環境保護思想得到傳播,但地方政府和企業在認識到經濟發展與環境損害救濟之間的因果聯系后,仍拒絕采取妥當措施來救濟受損害的環境和民眾。除擔心陷入更多的環境保護事務和需要承擔更嚴格的賠償責任外,無法摒棄經濟發展優先和效率優先的觀念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通過以上討論,可以發現環境人權與人權、環境權之間存在緊密關聯,環境人權本質上即為環境權。人權理論賦予環境人權論者獨特的視角以發展環境權,同時提供了一套保護公民環境權益的規范體系和制度構造。環境權理論將已有的成果作為環境人權的根基,清潔空氣權、采光權等具體權能反映出人對良好環境的本能性需求。此外,環境權論者采取的一系列政治、法律和社會運動,盡管存在和經濟勢力妥協的可能性,但也是與現有經濟制度進行博弈的籌碼,如“強大的全球環境NGO是推動和引導各國政府以及跨國公司積極參與全球環境保護的重要博弈力量”[12],能夠給環境人權的規范建設提供支持。
進入新時代,在法治層面,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表現為社會問題的治理需求與法治建設尚不完善之間的差距,社會各界對法治建設的期待與法治建設發展的現狀尚不平衡不充分之間的矛盾”[13],而這一矛盾在環境利益保護上尤為明顯。難以證成環境權使得環境利益保護的制度供給不足,無法滿足社會對環境法治建設的需求。鑒于環境人權與環境權、人權三者間的聯系,環境人權的規范價值在于利用人權的制度效應補強環境權理論,另辟蹊徑解決環境權的自洽和入法難題,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確立并提高環境權的法律地位。環境權難以得到法律承認以及法律地位低的問題源于環境權概念模糊,但人權已經普遍被各國的最高位階法律所承認并被有效保護。因而,環境人權的第二項規范價值在于,幫助環境權進入國內法律體系并提高其法律地位。
首先,由于在概念、主客體和內容上存在諸多不確定性和模糊地帶,環境權入法、入憲歷程緩慢而艱難。從應然權利向法定權利的跨越,是環境權發揮環境權益保護目的的前提和基礎。我國在制定《民法典》過程中,關于是否將環境權納入人格權章節也產生了爭議,最終出臺的法案將環境權排除在外。不過,“基于民法典具有滋生權利的開放式構造,仍需在解釋論層面進一步釋明環境權在民法典中的生成路徑和存在樣態”[14]。而環境人權借助人權可以將環境權的概念規范化,選擇以賦權而非義務承擔的方式界定環境權,同時明晰主客體范圍,將環境權的內容限定為要求生活環境免遭有毒污染與破壞和自由獲取基本生存所需的自然資源。基于此,環境權可彌補自身理論缺陷,以環境人權的名義被國內法律體系所接受。從而,尚未確立環境權的國家可以在憲法或基本法中明確規定環境人權,肯定環境權益保護的實體法基礎。
其次,部分已經在法律文本中確認環境權的國家,或者把環境權規定在憲法的序言和國家政策、原則當中,使得環境權的規范效力不及“公民基本權利與義務”章節下的基本權利;或者在憲法中未明確規定環境權,而是寄居在其他憲法條款,并對該條款進行法目的解釋方得出環境權;或者未在憲法中對環境權作任何規定,而在其他國內法上有所體現,例如美國聯邦憲法未規定環境權,但是《賓夕法尼亞州憲法》等部分州的憲法文本中則對其有具體規定。以上情形說明,部分在法律上承認環境權的國家只承擔鼓勵、促進之責,環境權的法律地位和規范效力不高。環境人權把人權的地位、重要性與環境權緊密相連,否認環境權就是否認人權,而人權是國際公認的人的最不可侵犯的權利。所以,提出環境人權并將其規定在憲法中的“權利法案”或“公民基本權利與義務”章節,而非通過憲法寄居條款來反射環境權或只在低位階法律中承認環境權,可以提高環境權的法律地位,避免對其僅作原則性宣示。
2.加強環境權的可訴性。環境權是否可訴一直以來存有爭議。朱謙教授持反對觀點,他認為:“除了立法上將憲法和基本法中的環境權作政策性、宣示性條款外,司法實踐中,法院對環境權適用的拒絕也進一步證明環境權條款并非對一實體性權利內容的設置。”[15]在朱謙教授看來,環境權沒有實體性內容而只作政策宣示是缺乏可訴性的原因。呂忠梅教授認為環境權具有實體性內容,將其定義為:“公民享有的在不被污染和破壞的環境中生存及利用環境資源的權利。”[16]如果確認環境權具有實體性內容,其是否就具備了可訴性基礎而能被司法機關適用?本文認為,具備實體性內容是環境權可訴的一個必要條件。環境人權結合人權的具體要求,將環境權類型化為兩大實體性內容——防止生活環境遭受有毒污染與破壞的權利和獲取基本生存所需自然資源的權利。在這兩類實體性內容下,可用立法確認具體的子權利,如清潔水權、采光權、通風權和基本自然資源獲取權等,繼而消除對環境權可訴性的批判。
需要注意,雖然《奧胡斯公約》將環境信息公開、公眾參與決策和方便訴諸司法確立為環境程序性權利的三大支柱,且指導成員國制定了關于環境權訴訟程序的專門法律,如德國于2006年為履行《奧胡斯公約》制定了《環境法律救濟法》,使環境程序性權利對于公眾環境權益的保護大有裨益。但環境程序性權利與環境權在主體、客體和內容上區別較大,前者只是環境權的輔助性權利。所以,環境權不包括環境程序性權利,環境程序性權利可訴性與環境權可訴性是兩個獨立的問題,不能因為環境程序性權利遭受侵害可以提起訴訟而直接認定環境權具備可訴性。
除了缺乏實體性內容,將環境權歸于社會權利也是其不具備可訴性的原因。在傳統的自由權和社會權二分背景下,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遠不及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那樣具有最高的普遍性和重要性。英國政治學家克萊斯頓指出:“主張經濟和社會權利并不僅僅是烏托邦的期望,在邏輯上也是自相矛盾的”。[17]因此,把環境權認定為一項積極權利而劃歸社會權利,環境權將無法和生命權、財產權等自由權分屬相同的邏輯,不能因為國家和政府未承擔積極給付義務而提起訴訟。相反,人權的可訴性已經濫觴于各國,國際間和區域間行之有效的人權委員會、人權法院,與《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下缺乏強制執行的國家報告制度形成鮮明對比。承認環境權的人權屬性,藉由環境人權行使消極權利的可訴性功能,可以避免環境權被劃入社會權利體系而不可訴。因此,環境人權的第三項規范價值在于,通過人權的司法救濟途徑和方法來保障環境權益受損的公眾有效訴諸司法,提高環境糾紛的立案率,通過司法適用程序來平衡各方之間的利益。
3.提高環境權的司法審查標準。在環境人權提高環境權的可訴性后,環境糾紛的司法適用問題需要被考慮,重要方面在于如何界定環境權的司法審查標準。所謂環境權的司法審查標準,是指當國家立法機關、行政機關的行為有侵犯公民環境權之虞時,法院用以判定該行為是否存在侵犯之實的特定的審查規范基準。或寬或松的環境權司法審查標準,是立法、行政和司法權力間的配置重組問題,體現了國家機關之間互相制衡的特點。
在三權分立體制下,司法機關可以對制定環境法律的立法機關進行司法審查,也可以對實施環境行政行為的行政機關進行司法審查,審查標準“根據審查密度的不同可以分為合理關聯性審查標準、中度審查標準和嚴格審查標準”,[18]嚴格程度依次增加,被審查行為的目的利益重要性逐步提高,適用結果從推定合法到不作推定,再到推定違法。在我國,由于司法機關只能對具體行政行為進行司法審查,故審查標準也只適用于審查具體行政行為是否構成對公民環境權益的侵犯。在環境權法定化遇阻后,推動環境人權入法、入憲,雖然無法擴大環境權司法審查的適用范圍,但可避免偏向適用最寬松的司法審查標準,從而無法有效限制環境行政自由裁量權。
經濟利益與環境利益處于持續的矛盾之中,政治決策也并非一直合理兼顧環境利益,寬松的環境權司法審查標準難以對政治決策和經濟行為形成有效震懾。人權的司法保障水平較高,司法審查標準亦較為嚴格,立法機關和行政機關難以直接挑戰國際和國內的人權機制。而環境人權不僅是環境權,在本質上也是人權,所以,對于環境權的司法審查標準必然要符合對人權的司法審查標準。利用人權的保障標準來提高環境權的司法審查標準,可推動國家和政府在法治框架內實施環境立法行為與環境行政行為。據此,若采用一元的司法審查標準,在附屬的人權效應下,環境權的司法審查標準將從低層次向嚴格層次靠攏,綜合考量受害人以往一般的生活環境、對特殊環境利益的需要強度、實質環境利益是否受到損害、是否有便宜的可供選擇的替代解決方案以及特定具體行政行為是否必要且對環境的損害最小。另外,有學者主張采用多元化的司法審查標準,認為“與人們生命健康相關的健康環境權受害時,可以適用相對嚴格的審查標準;而涉及景觀環境權或者生活于生態平衡中的環境權的案件,則可以適用相對寬松的審查標準”。[1]137對此,需要將環境權的子權利準確類型化,且仍需思考涉及精神健康時如何妥當選擇。
環境人權是自然人所享有的確保在健康、舒適和優美的環境中獲得有尊嚴的生活和滿足根本性生存需要的權利。從實質上來講,環境人權就是環境權。“環境人權的提出為環境權作為基本權利提供了一個理論基礎,但環境人權并不當然具有基本權利地位”[19],仍需對相關法律條款進行教義學解釋,或者在法律修改中確認環境人權的基本權利屬性。環境人權并非由人權與環境權簡單相加所得,其在人權保障的高度強調環境利益維護,反對盲目的經濟優先發展思想,試圖在彌補環境權缺陷的過程中體現自身的規范價值。有助于環境權發展的三項規范價值既表明環境人權與環境權存在密切聯系,同時也說明環境人權與環境權并不能完全等同,環境人權的作用能發揮幾何尚待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