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珊 湖南大學
新聞娛樂化與低俗化作為同胞兄弟經常成對出現,有娛樂化的地方總是提及低俗化,有低俗化的地方永遠繞不開娛樂化。鮮有文獻將兩者做明晰的區分,而是要么當作同義詞混用,要么提及其中任意一詞時順帶捎上另一詞。但從語言的角度來說,是不存在嚴格意義上的同義詞的,“存在即合理”,語言的出現有其現實基礎并且合乎理性,既然有區別,就不能長期混為一談。厘清兩者的細微差異是媒介倫理學科精細化發展的必然要求,亦能在分析具體社會現象時有更清晰的界定和更準確的描述。
在新華字典中可見,“娛樂”的解釋是“快樂有趣的事情”,“快樂”與“有趣”都是正面詞匯,可見娛樂的本意是偏向正面的,不存在道德上的劣勢,且在審美上與高雅可以兼容,“雅俗共賞”作為一種審美景觀肯定了高雅與通俗的兼容性,娛樂的反義詞是嚴肅;“低俗”在詞性上天然帶貶義,它的解釋是“低級而庸俗”,存在道德上的劣勢且不具美感,低俗的反義詞是“高雅”。對普通民眾而言,娛樂的東西一般是通俗的、“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卻不一定低俗;反之,低俗的東西一定是娛樂化的,因為它迎合了受眾的窺私欲等惡趣味,在閱讀過程中能使人產生“快樂”“有趣”之感,即便是負面的。娛樂是輕巧的,它使人忘憂;低俗是沉重的,它有著黑暗的底色。從使用與滿足的角度來看,娛樂可以成為人使用媒介的目的——它是解壓閥式的存在,但低俗不會成為人的目的,沒有人會堂而皇之說“我做這件事是為了低俗”,但低俗的內容帶來的受眾效果是娛樂化的。
新聞的娛樂化,在內容上是媒介“按照快樂原則和大數法則來選擇和處理新聞的文化行為”[1]。更細致地說,在選材上偏向軟新聞(非事件新聞)或有娛樂價值的硬新聞(事件新聞),如文化、藝術、娛樂八卦、體育等與人們自身的生存和發展無直接關系的新聞題材,或是具有強烈戲劇性的經濟、政治事件,時效性要求并不十分嚴苛;在表達上強調故事性和情節性,主張通俗有趣,主觀性強,具有一定的“文學想象”,娛樂功能居于第一位,新聞的信息功能退居第二[2]。
新聞的低俗化,在內容和表達上的思路和新聞的娛樂化是一致的,即選材和表達的“軟化”,但其偏離硬新聞的程度大大增強。如果說新聞的娛樂化沖擊了新聞真實、及時、客觀、公正的本質屬性,受到質疑,那么新聞的低俗化則是新聞的徹底“越軌”,足夠使新聞界、學術界等社會各界對其發起“道德戰爭”。
新聞的娛樂化與新聞低俗化有著一致的內在邏輯,其誕生的社會語境類似但略有差異。從誕生時間來看,新聞的低俗化現象晚于娛樂化現象。
19 世紀中期,正如麥克盧漢所言“媒介即訊息”,電子媒介廣播、電視的興起使得人類社會再次進入“感官統合時代”,抽象的文字變成具象的圖像聲音,媒介內容直觀可感之余邏輯性被削弱,電子媒介能給予受眾更多的感官刺激,也無形中影響了受眾的思維方式、形塑了新一代受眾。將目光投向20 世紀80 年代,互聯網掀起第三次浪潮,很快,信息超載充分釋放了人們對于信息的欲望,人們在信息的海洋里源源不斷拉取信息的同時也不斷被投喂新的訂閱信息,于是媒介將人們塑造成“沙發土豆”,沉湎其間、娛樂至死。
從技術的視角來說,“娛樂化”的媒介與“娛樂化”受眾相互成就。受眾的感官再次得到統合帶來娛樂化需求,但低俗是超乎人們的娛樂化需求的,故低俗化新聞作為娛樂化新聞的極端呈現,受眾的需求遠不如前者強烈,人們不會主動對低俗產生強烈需求,因為它只有刺激毫無美感,所以低俗化新聞更像是“一廂情愿”式的傳播,以期獲得經濟利益。
自負盈虧的媒體出于擴大受眾群的需要,“新聞娛樂化”是必然的趨勢。縱觀新聞史,黨報的瓦解到大眾化報紙的到來,其標志便是廉價報紙的出現,廉價報紙除了價格低廉,還有一個重要特征——通俗化,相比嚴肅的政黨“言論紙”,文風更親和,在選材上,社會新聞、體育新聞、文藝新聞等逐漸豐富,為報紙增加了娛樂性。如今,報業的衰落是公開的事實,報業的改革不外乎幾個方向:新媒體化、維持深度優勢、娛樂化等,娛樂化幾乎是所有媒體的選擇,受眾在媒介環境的培養下,口味也在日益娛樂化,這得益于互聯網的技術賦權,嚴肅逐漸在被消解。
如果說“新聞娛樂化”是新聞業的不得已而為之,那么“新聞低俗化”則是媒體間蓄意不當競爭的惡果[3]。19 世紀末20 世紀初,報業大亨普利策和赫斯特為了爭奪報業市場罔顧社會責任,兩人手下的《世界報》和《新聞報》成了低俗新聞的主場,甚至出現了偽造新聞的污點,報紙品味低下。此外,新聞低俗囊括的煽情主義傾向不僅造成整個報業的公信力下降,還嚴重影響到政治場等其他場域的秩序。新聞低俗化在短期內可獲得大量受眾并因此獲利,但是反噬緊隨其后,頂峰之后萬人唾棄,人們對高質量信息的需求迅速造就《紐約時報》等高級大報的崛起。新聞低俗化的趨勢完全是資本的利益驅動使然,有著不光彩的面目。
目前全世界范圍內的娛樂化新聞有泛濫之勢,在資本主義國家可以理解,但在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媒介環境的娛樂化趨勢整體來說還是愈演愈烈的,一般傳統媒體和自媒體呈娛樂化趨勢,在新聞信息的基礎上融合了飯圈文化、表情包等娛樂元素。在這個層面上,可以說娛樂化新聞社會輿論認可。具體而言,一方面,適當的娛樂化新聞是民眾的解壓閥,能夠提高民眾閱讀新聞的滿足感。另一方面,可以提高媒體的經營活力,社會主義新聞事業實行“事業化管理與企業化運營”使其能自負盈虧,緩解政府壓力,同時也能激發民間自媒體的蓬勃生機。
即使我國的社會體系認可“新聞娛樂化”,但對于“新聞低俗化”容忍度極低。原因在于,新聞低俗化帶來的渲染演藝明星緋聞隱私、炒作明星炫富享樂、低俗媚俗之風等問題有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甚至刻意營造了低級負面的輿論環境,且造成行業內惡性競爭、失去職業道德底線,百害而無一利。今年的“清朗行動”便是國家網信辦的一次重拳出擊。社會體系認可新聞娛樂化是出于管理的考量,但不等同于無限度的縱容,“新聞娛樂化”必須戴著法律法規和道德的鐐銬跳舞,方能不滑入低俗化的深淵。
娛樂無罪,一般而言,“新聞娛樂化”是一種隱性的培養,它帶著“快樂”的面具開著仿佛無關痛癢的玩笑,它的危害比低俗化更具迷惑性。新聞娛樂化的負面影響首先在于漠視,它消解嚴肅,造成群體性政治冷漠,不利于社會的民主進程。
在西方資本主義社會中,社交平臺取代傳統媒體成為主要新聞來源之后,直接導致了新聞信息的整體娛樂化和碎片化,且依賴于“社交過濾”和“算法過濾”,“寒蟬效應”與“沉默螺旋”成為常態,“回聲室”空留單一而喧囂的叫喊,像極了一場為了引人注目的娛樂表演,媒體與民眾爭相粉墨登場,在撕裂與對立中制造快感。在其間,新聞失去了本該有的嚴肅性,在毫無邏輯和真相的政治場域中,政客們比拼的是誰更有表演天賦、誰更擅長忽悠,但他們是受益者,真正的受害者是千千萬萬的普通民眾。
“新聞低俗化”則是一種顯性的沖擊,它有著張牙舞爪的面目,直面人性的窺私欲與宣泄欲。默多克說:“如果報紙的格調低一點,讀者數量就會多一點。”他堅信“性、體育和比賽”是報紙熱銷的三大要素。煽情化的低俗報道以犧牲社會效益換取經濟效益,嚴重腐蝕了社會道德;低俗新聞驅逐嚴肅新聞,最終制造出一個品味低端、對于人的生存和發展毫無助益的“擬態環境”。
“新聞娛樂化”沒有根治的方法,原因在于,它是歷史的產物,始終戴著合法又合乎道德的面具。本著“新聞自由”的初心,法律無法對“娛樂化”做出干預,政府規制往往趕不上媒介環境的日新月異,克制過分娛樂化的手段主要是自律,一為媒介的自律,即將新聞職業道德內化于心、外化于行,并完善行業規范;二為公民的自律,即公民媒介素養的提升,這有賴于教育界、學術界、新聞界與政府的共同努力使其緩慢提高。新聞低俗化相比新聞娛樂化,卻有著更行之有效的方法,因為低俗意味著“有害”,有明確的限定范圍。新聞低俗化既可以靠業內規范,也可以靠法律法規得以約束,如1923 年美國報紙主編協會制定《報業規則》第7 條:莊重。明確譴責“報紙借道德之理由,對于社會敗俗,如奸淫、擄掠之犯罪事實著意描寫,迎合低級趣味,煽動低級感情的”行為。
由上可知,低俗化新聞在我國現有的新聞體制下只是“紙老虎”,注定只能在法律和道德的邊界內跳舞,但真正“致死”的是娛樂化新聞,“娛樂”難以鑒定與量化,它的治理需要行業內的完善規范,需要公民素養的提升,需要公共領域的搭建。同時,隨著媒介技術的發展,娛樂化與低俗化的治理有了新的方向——技術的輔助,不良信息的算法過濾不失為一個可行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