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飛躍 深圳大學總醫院

秋平(化名)已經發熱了50多天,她多次到三甲醫院發熱門診看病,做了兩次新冠病毒核酸檢測,都排除了新冠肺炎。檢查都沒有問題,為什么反復發熱?秋平很恐懼。
秋平回家探親后返回深圳,她沒有接觸來自疫區的人,也沒有接觸新冠患者。朋友介紹她去看全科,我接診了她。27歲的秋平戴著N95口罩,一身疲憊地走進了診室。她開始詳細地講述自己的患病過程:
●感覺全身發燙,但體溫不是很高,腋溫最高37.5攝氏度,每天至少測6~8次。
●下午體溫37~37.3攝氏度之間,上午和晚上體溫都在37攝氏度以下。
●時有煩躁、焦慮、頭暈、胸悶、惡心、胃脹、疲倦等。
●沒有咳嗽、流涕、咽痛、腹瀉、尿痛、尿頻等癥狀。
她說自己已經去不同的醫院看過,檢查結果都沒有問題。但卻始終找不到發熱的原因。為了尋找病因,我給她又做了甲狀腺功能、血常規、尿常規、肝腎功能等檢查。下午報告出來后,結果都在正常范圍內。

一般來說,人體溫度相對穩定,不是固定不變的。腋溫正常為36.2度~37.2度,晝夜體溫有周期性波動,通常清晨2點~5點為最低,下午2點~5點為最高,幅度一般不超過1度。對于女性,在月經前期和妊娠期,體溫也可能會比正常時候高0.5度,這不屬于發熱,而是生理性反應。所以,單純從數字判斷,秋平沒有發熱。但是她卻一直感覺自己全身發燙,并以發熱為主訴,反復就醫。為了解她發熱的背后原因,我們進行了一次深入且隱秘的交流。
“你的檢查都沒有問題,也排除了新冠病毒感染。你的體溫介于發熱和不發熱的臨界值,即使是正常人也會出現這樣的癥狀。為什么你會感到全身發熱?你在擔心什么?”
“我害怕身體有嚴重疾病……”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嚴重疾病的概率很少見的。你睡眠怎么樣?”
“很難入睡,還早醒。”
“情緒怎么樣?”
“情緒很低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沒有興趣。”
“你抑郁嗎?”
“有,以前抑郁癥很嚴重。”
我看到她的雙眼里好像漂浮著憂傷的往事。
原來,秋平被抑郁癥折磨10年了。17歲時情竇初開,談了一個男朋友,在嘗試伊甸園的快樂時,她腦海里突然冒出自己6歲時被性侵的畫面,自責、自咎、自罪包裹著她,她的情緒降到了冰點。她開始抑郁,經常大哭,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只有小學文化、從來沒有走出村莊的媽媽陪著哭,木訥的爸爸看著母女哭。一家人跌落在痛苦的深淵,秋平幾次割腕自殺,盡管被父母救過來了,但手腕的疤痕永久地記錄了當時的痛苦。10年了,秋平從來沒有看過心理醫生,也沒有做過心理治療。

5年前,她孤單一人來到深圳,在一家公司做文員,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卑微地活著”。3年前,她認識了現在的男朋友,在他的關心下,愛情的種子又開始發芽。然而,心底的痛猶如無形的劍,不時地刺向她心房。疫情期間,抑郁又慢慢從內心深處蔓延。
了解了她的情況后,我繼續問道:“有自殺行為嗎?”心理學專家反復提醒,發現抑郁病人時,一定要評估自殺風險。
“有,高中時自殺過幾次。”她將右手伸到我眼前。我看到她右手腕內側一條長約5厘米的疤痕,直直的,很醒目。小小的疤痕刺痛了我的眼,震動了我的心。
“最近有自殺過嗎?”我進一步問。
“沒有,但有不想活的念頭。”秋平毫不猶豫地回答。
從生物—心理—社會醫學模式分析,秋平發熱,只是焦慮情緒反應,在非常時期她又過度地關注自己的體溫,內心深處過度地擔憂自己的健康。所以,她的病根是抑郁障礙,而不是新冠肺炎。
當我將診斷結果告訴秋平時,她有點意外,也接受這個結論。簡單的心理評估后,我開始給她做心理治療。
“一定要翻過既往的憂傷,在充滿愛的城市開啟人生新的旅程。”我給秋平鼓勁兒。
交談結束后,秋平說心情舒暢了,全身也輕松多了。男友拉著她離開,她走到門口時突然轉過身,對我俯身說了句:“謝謝!謝謝!”
盡管看不到她的笑容,我依然看到她雙眼一閃而去的光芒,點亮她自己,也溫暖到我。
“記得下周二,按時復診。”我不忘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