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時光的倒影

王建峰

羊群眼含山澗緩慢咀嚼

羊群眼含山澗緩慢咀嚼

用犄角撓動陽光，一陣風

就卷起毛絨浪花和落葉。而泡沫

那么肥碩，飽滿成一聲嘆息

沒有緣由——

虛妄的事物，被鳥聲

銜到山外。這樣的情境發生在

迷路后我們從幽谷返回

車窗為當下鑲嵌出邊框

我的目光，它們的目光

不覺間交匯了。有什么在觸碰心壁

又有什么，靜默中穿過身體，不管落葉

是否乘著波光遠去

一滴未名的鳥聲從荒草、灌木叢中傳出

探訪舊村落，要走過

一孔孔廢棄的土窯洞。一滴未名的鳥聲

從荒草、灌木叢中傳出。我的影子

一會兒在當下，一會兒在從前

要么從陡峭的土崖邊緣，躡手躡腳地

走過一個拽著一個的情境里

多少年來，那么多跫音一直向后狂奔

我囿于當下未名的鳥聲里

我替從前的人走過窄道，一孔孔目光

黑黢黢的，也只是借用我的眼睛

看清這鳴囀繞著寂靜、蕭索的一生

正月初六，我坐在辦公桌前

天空、湖面深藍

倒映出云杉、黃檀、玉蘭、火炬樹枝丫

正月初六，我坐在辦公桌前，讀詩

平日里的人聲，都拋向窗外

只留下一種鳥聲，銜著另外一種

陽光與芽苞，也發出和鳴。我讀到

“樹葉上的露珠捕獲青蟲”

我就成為一條青蟲

仰面靠在葉脈上，進入夢中

一葉小舟，蕩漾湖面

故人，一個挨著一個向我揮手，每個情節

揚帆遠去。我的翎羽透亮，撫過

每個街巷，我和天空、湖面已成一色

山道帖

在井溝村到現峪村的山道上

錦雞在路邊漫步，閑適的樣子

以至于，我的陡峭

零星的舊事，讓山丘綿延

河床干涸。飛翔的我

慢下來的我，就反復揪扯

仍舊落向內心的斷崖底部

早已忘卻山外

沉陷于此，車窗鑲嵌出當下邊框

在荊棘和枯草里，我信步悠游

安謐洶涌，翻卷起巨大空曠

溪水牽著滴水崖

一路撥開荊棘、怪石

走過蜿蜒、崎嶇山道，一腳踩空

所有傾訴、淚水，都滂沱而下

落入深不見底的清潭里

水花，尖叫，陡峭，恣肆，孤憤

都被斷崖撞碎了。我一下比一下

放低漣漪，拋灑波光

敞開內心捕捉云影。讓峰巒

和數不清的草木枝頭，抓起

無窮盡的陽光，塞滿我的整個天空

獨自步行去現峪村

獨自步行去現峪村

雪后的山丘，梯田，干涸的河道

看著我，我們不說話

僅是一瞥而過，想說的話

早已落在心底。停下來

看幾只石雞，移動谷茬子

四周的氣息，愈加黏稠

我靜默地舉起手機

幾個精靈，播灑朦朧

雪線模糊，纏繞樹影

無法分清了，我愧于我已成

當下的一個靜物，囿于這天地一體里

在井溝村的林子邊

在井溝村的林子邊

我停了下來。早晨八點鐘的鳥聲

溪水一樣流過我，我感到神賜的清新

和無法言說的寧靜

陽光從枝葉間灑落下來，我的身體

泛起陣陣波光。一群蘆花雞

不緊不慢，挪動樹陰

我渴盼成為它們，每天低著頭

想在哪棵樹下刨食，就在哪棵逗留

像光斑，散落人世

舍棄了既定的趾痕。而我在林子邊

恣肆了一個早晨，還是要回到

尋常的工作、起居里。而我，又多么像它們

一輩子走不出一片林子，也捕捉不到

鳥聲銜著波光帶走的一個又一個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