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里生長的親人（組詩）

尤效清

我家的門虛掩著

如果探進一縷月光

那是你的魂牽夢縈

天堂里 總有一雙遙遙矚望的眼睛

如果傳來狗叫雞鳴

那是你哼唱的四季歌謠

我也能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如果飄進麥草味的炕煙

那是你跪炕點亮的春色

一雙膝蓋 把落雪的小院壓得生疼

最好是來一群翩翩舞蹈的雪花仙子

她們吹吹打打送你遠行

還會像迎娶新娘一樣接回家

最好 最好是暴風雪能撲一下

我點亮的詩歌

最好是我晃一下紅透的骨血

你的體溫就攥緊了我的心跳

血液里的光芒

我在你的懷抱里又獲得新生

清明又一次寬恕了我

允許春風把漂泊的腳印

又種到鄉愁的根部

長成青青的玉米

憨厚的土豆

允許我來去空空

兩手空空 假惺惺奢侈了一回

把姍姍來遲的懺悔

化作柴火一樣易燃的紙錢

允許火焰的唇親吻冰冷的石頭

允許一片跪痛的黃土

喊出聲來

允許天堂的門自由出入

繁花凋謝 草木深深

又是一個季節更替

生死的輪回

允許 允許我童心未泯

醉意闌珊 一不小心就把一泡尿

撒在母親的衣襟上

又讓她用陽光的笑臉烘干

獨角戲

吼一聲 不可能石破天驚

但吼出了兩行沉淀的老淚

平淡的劇情 有一滴熱淚就夠了

亮一個相 就撐住了步履蹣跚的身軀

傷痕累累的體內

有一根擎天的瘦骨就夠了

生旦凈末丑 是演給別人的

世態紛雜 需要偽裝和應酬

有一張變換的臉譜就夠了

手眼身法步 是畢生修煉的功夫

江湖險惡魔影迷障

有一雙明辨是非的眼睛就夠了

沒有鮮花 沒有掌聲

當黃土漫過時間的胸口

當人生的大幕悄然落下

我要為曇花一現的生命喝彩

通往天堂的路上

有一堆干凈的灰燼就夠了

空 白

老屋空空

院落空空

如果有一顆織網的蜘蛛

親情就不空了

行囊空空

葉落空空

如果有一片凝霜的月光

旅途就不空了

寺院空空

塵緣空空

如果有一炷裊裊青煙的香火

心愿就不空了

遠方空空

天涯空空

如果 如果還有三尺可以容身的黃土

歸宿就不空了

灰 燼

不可能被泥土帶走

被黑蝴蝶一樣飛舞的紙錢帶走

摸一摸我輕若鴻毛的骨血

還擁有火的心跳

跟紅豆的體溫保持一致

如果說 還有一個未了的心愿

期待姍姍而來的一縷春風

攜著你的白發你的滄桑

在煙火的人間

再走一程

收 藏

把白菜收藏

把蘿卜收藏 粗瓷大缸里

腌制著春華秋實的歲月

把玉米收藏 把土豆收藏

不動聲色的村莊

儲存了多少黃金和白銀

把繽紛的落葉收藏

把生命的色彩收藏

秋 再也蹦跶不起三尺高的火焰

把眼淚收藏 把傷口收藏

蒼茫無際的雪野

輕易涂掉了一只麻雀的憂傷

我們梅花一樣萌動的愛

是不是也需要冷藏 讓暴風雪

使勁摁住燃燒的骨骼

在零度以下的嚴寒里

或許 正好適合它的生長

適合一片雪融化另一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