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日寂寂（組詩）

熊曼

花

一個人心臟的大小就是拳頭的大小

書上是這么說的

于是我把五指并攏

蜷縮起來，握成拳頭的形狀

發現它太小了

“成年人的血液平均每分鐘循環一次”

這個工作由心臟來完成

想到我的小心臟日夜不停地工作

就不禁為它擔心

它那么小

能裝下的事物一定不多

但依然有一個角落

是留給你的

每次血液流經那里

你的名字就會被澆灌一遍

鮮艷地，醒目地

并列擺在一起

像兩朵妖嬈的花

今 天

今天的月亮比前天明亮

今天的花比昨天憔悴

今天的我不是從前的我

從前，今天和未來

構成我的全部

但全部是什么樣子

只有天知道

我們素未謀面但滔滔不絕

多好啊，親愛的陌生人

你站在窗前向外看時

我也正在遠處

看著你的局部

月亮幽幽掛在天上

月光會替我抱抱你

泉 水

能被說出的都流于膚淺

說不出來的

就變成石頭壓在心底

被流水日復一日地沖刷

最后變成亙古的烈日，流云和清風

籠罩在頭頂

想念一個人時

他就是烈日，流云和清風

在山頂你曾靠近我

像一條魚靠近另一條

互相吞吃對方的泡沫

我灼熱的身體

逐漸平靜下來

宛如啜飲著清涼的泉水

最后的詩

當一個人足夠老，老到只需要

空氣，水和食物就能活下去時

身體會輕快許多吧

可今晨路過玫瑰時

我依然忍不住嗅了它的香氣

看到溪流，就想把手伸進去

玫瑰被廣泛種植，并非它的本意

溪流因終日流淌，而保持清澈

什么都在更新的年代，唯有信念在折舊

我真正擔憂的，是失去對玫瑰和溪流的渴望

單 數

像馬回到馬鞍

花被重新插進花瓶

我又回到這里

我的雙腿在大街上機械地移動

穿過地鐵站，商店和紋絲不動的風

重新成為人群的側影

世界太滿了

人的眼睛和耳朵無處安放

我又回到這里

成為一個單數

但心還停留在別處

它像一個饑渴的孩子

還留戀著舌尖上的一絲甜蜜

那是你給的

現在它將被造物主收走

日光響亮但已是初秋的日光

我的心將重新陷入

空茫的寂靜

長日寂寂

有雁陣自頭頂飛過

一群，兩群，三四群

有枯葉自枝頭飄落

一片，兩片，無數片

這條路已走過無數遍

但也僅此而已

我的眼睛還睜著，看著什么

但已失去焦點

我的耳朵還張著，聽著什么

但除了接收來自你的消息

其余聲音已失去意義

在等待你消息的日子里

我的眼眶偶爾會蓄滿淚水

羔羊般孤苦無依

海之臉

第一次看到海時的喜悅

在第N次看到時已沒有了

這之間發生了什么，你說不清楚

你坐在岸邊，看到無數時間的碎片

在海面上集結，涌動

閃耀著刺目的光芒

你為什么要看海？以前是為了自己

現在是為了兒子，但你看到的

只是海之臉，更深處的海你看不到

你千里迢迢來到海邊，只是為了看一眼

海之臉

順便猜測下面隱藏的事物

相較于看得見的，那看不見的

更令你神往

三月來信

許久不見，你可安好

已是三月，我還在鄉下

病毒封鎖了進城的道路

天氣晴好的日子

我會去田野上走走

用春水洗手，用野花洗眼睛

昨天我遇到一棵樹

有枝，有葉，有巢

枝是黑的，葉是枯的

一棵站在春水與野花中間的樹

春水蕩漾，野花泛濫

真奇怪，一棵樹

沒有春天該有的樣子

悲傷之詩

我被命運扔在這里

在三環邊的一棟老房子里

又被自己的意愿禁錮在這里

被一日三餐

被不斷到來的黎明和黃昏

一條灰色馬路通往工作之地

一輛綠色巴士載著我

在上面行駛

沿途的風景已爛熟于心

沒有更新鮮的視野

天是一點點黑下來的

燈光下沒有等候我的愛人

只有帶病勞作的母親

用憂郁的目光看著我

那目光也是禁錮

喊我媽媽的人希望我走過去抱抱他

猶如希冀著芒果味的明天

我的口袋里裝著所剩無幾的金幣

很快我將花光它們

然后永遠離開這兒

帶著人世間稀薄的牽掛

那一天也不會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