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 榛,王 丹
(黑龍江大學 經濟與工商管理學院,哈爾濱 150080)
經濟循環是社會再生產的表現形式。經濟周而復始的循環,是任何社會生產發展的常態。不管生產過程的社會形式怎樣,它必須是連續不斷的,或者說,必須周而復始地經過同樣一些階段[1]621。在發達商品經濟社會中,經濟循環無論在微觀層面,還是在宏觀層面,都有其重要意義。當一個微觀主體生產的商品賣不出去,這意味著它的經濟循環中斷,會影響它的再生產甚至生存;當一個經濟體的供給與需求不能銜接,出現社會產品不能全部實現或過剩,會引發經濟危機。經濟循環如此重要,自然成為經濟思想史中的重要課題,受到不同時期經濟學家的關注,形成一系列重要的經濟學理論。自新中國成立以來,經濟循環呈現出鮮明的階段性演進特征,在改革開放前后的兩種體制下有著不同的形式。目前,我國經濟包含了國內和國際兩個循環,適應形勢變化,又提出構建以國內循環為主、國內國際互促的雙循環發展的新格局,在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以下簡稱《建議》)中,把構建新發展格局確定為未來五年甚至十五年要完成的一項重要任務。為什么我國的經濟循環要導向這一雙循環格局?如何推動形成這一雙循環格局?回答這些問題,既要把握其歷史演進的邏輯,又要發現其形成的機理。
經濟學家關注經濟循環,較多體現為對供給與需求關系的解釋。供給與需求關系是經濟史的一個永恒課題。在生產力水平較低的歷史階段,短缺問題始終難以解決,供給與需求之間的主要問題是供給不能滿足人們的需求。在這種情況下,供給與需求的循環問題并未受到人們的關注,如何增加供給成為最受人們關注的課題。當生產力達到一定水平后,增加供給有了更多的條件,供給成為經濟學研究的重要課題。古典經濟學就是圍繞這一問題構建其理論體系的。其創始人亞當·斯密撰寫的《國富論》,其核心便是討論如何增進國民財富,討論的出發點是分工這一促進勞動生產力提高的最重要因素[2]。在古典經濟學的理論中很少關注需求的問題,也沒有把供給與需求的循環問題納入其理論體系中,正如古典經濟學的另一位重要代表薩伊所指出的,供給會自動為自己創造需求[3]。既然供給與需求具有直接的同一性,那么它們之間的循環就可以實現。然而,隨著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供給會自動為自己創造需求的同一性轉變為供給與需求之間的對立。19世紀20年代,經歷了工業革命積累的生產力達到較高水平,生產相對于消費出現了過剩,進而爆發了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1]36,供給會自動為自己創造需求的理論受到挑戰,馬克思把這一定律稱為“一種最愚蠢不過的教條”[1]132。因為,就買和賣的兩個人,即商品所有者和貨幣所有者的相互關系來看,買和賣的達成是同一個行為,但作為同一個人的活動來看,買和賣是對立的兩個行為,一個可以只賣不買,這便包含著危機的可能性。馬克思對供給與需求關系的討論并不只是停留在微觀的市場主體間的買賣關系上,更突出了對社會資本再生產實現的分析。社會資本再生產的循環要求構成社會資本的每一個個別生產者都能夠實現其產品價值,并且其再生產需要的各種產品或生產要素能夠在市場上順利地買到,從而為其他生產者產品價值實現提供了需求。如此形成的是一個有機聯系的社會資本,其產品價值必須順利實現,否則該有機的社會資本運動就會出現問題,嚴重時便會爆發經濟危機。
應該說,在對供給與需求關系的分析中,馬克思實現了對古典經濟學的超越,不僅揭示了供給與需求關系的對立和危機,而且分析了社會資本再生產的實現問題。對社會資本再生產的分析開創了宏觀經濟運行研究的新領域和新視角。因此,有人認為馬克思的社會資本再生產理論是凱恩斯宏觀經濟學的一個重要思想來源[4]。凱恩斯被譽為宏觀經濟學的創始人,他對古典和新古典經濟學的革命性發展,就是以批判薩伊定律為出發點的。凱恩斯指出:“經典學派所謂‘供給會自己創造自己的需求’——這句籠統話,實在對此二函數間之關系,作了一個特殊假定,即總需求價格(或收益)常與總供給價格相適應。”[5]如果此假定得以滿足,那么充分就業就會自然實現,無任何力量可以阻礙。然而,現實中出現的非自愿失業,證明古典經濟學的假定不成立,但它成為凱恩斯經濟學的出發點,研究充分就業何以可能。對此,凱恩斯提出“有效需求”這一術語,作為構建其經濟學理論的核心概念。有效需求概念的提出,使古典經濟學奉行的供給會自己創造自己的需求的信條,變成了需求會為自己創造供給的信條。如此,供給與需求循環的自發運行變成需要人為干預來實現。
自此,經濟循環在經濟學說史上的研究有了一個基本框架,供給與需求的循環不只是市場上的供求均衡,更重要的是使生產要素特別是使勞動力充分就業所需的供求均衡。為此,對經濟的干預成為經濟循環順利實現的必要手段。當然,這一分析框架是針對一國內部的經濟循環而構建的。當分析的視野由一國內部擴大到國際范圍,供給與需求的單循環變成了雙循環,即國內供給與需求的循環和國際范圍的供給與需求的循環,兩者相互補充,構成了一個國家總供給與總需求的循環,該循環的順利程度決定了該國經濟的均衡性和增長速度。
新中國成立后,面對國內外形勢,我國選擇了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并構建起計劃經濟體制,在這一制度和體制下,又形成了我國經濟循環的特有形式,主要表現為單一的國內經濟循環。改革開放后,我國經濟循環發生了重大變化,逐步建立起國內和國外雙循環的發展格局,隨之經濟發展獲得了更大空間,經濟增長因此走上快車道。在這一經濟發展的基礎上,我國經濟進入新常態,再加上一系列的外在沖擊,目前,我國經濟循環需要面對的是構建新的經濟循環體系。如此,經濟循環在新中國發展歷程中經歷了不斷演進的過程,在新的發展階段,我國的經濟循環必須探索新的形式,以適應經濟發展新的形勢。
自新中國成立起,我國經濟循環經歷了一個不斷演進的過程。以改革開放為界,之前的計劃經濟體制下我國逐步變成一個封閉經濟體,經濟運行呈現為單循環形式;之后的經濟體制改革和對外開放,使我國的經濟循環從國內的單循環向國內外雙循環演變,成為世界經濟循環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種經濟循環形式的演變既有內生的原因推動,又受外生的因素影響。
新中國成立之初的經濟運行主要以國內循環為主。這種局面的形成與我國當時所處的國際環境有關。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后,進一步的目標便是向社會主義過渡。確定這一目標,意味著我國與西方資本主義脫軌,加入了社會主義陣營,并逐步建立了與社會主義國家的經貿關系。然而,由于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與社會主義陣營國家的貿易有限,經濟循環主要表現為國內循環。如在國民經濟恢復時期結束的1952年,我國工農業總產值達到810億元,而同年的對外貿易額為64.6億元,對外貿易依存度只有8%[6]39。在國內循環中,因為追求工業化快速發展目標,注重投資,特別是工業投資成為這個時期經濟循環最重要的特征。1952年底,在完成國民經濟恢復任務后,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根據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主義過渡學說和蘇聯經驗,總結了革命勝利后的經濟形勢,提出了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要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逐步實現國家工業化和對農業、對手工業和對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7]。社會主義工業化是我國在過渡時期最重要的經濟任務。這決定了我國的經濟運行主要圍繞工業化目標展開,在經濟循環上表現為,投資特別是工業投資成為國內經濟循環的主要推動力。投資是各種要素投入的主要推動力,資本、勞動力、技術都要借助投資才能進入經濟循環中,同時,投資又與消費構成總支出,形成社會總需求。在第一個五年計劃里,全國經濟建設和文化教育建設的支出總額為766.4億元,其中,基本建設投資占55.8%,為427.4億元,工業建設投資占基本建設投資額的58.2%,達248.5億元。此外,在工業基本建設投資中,生產資料工業投資占88.8%,消費資料工業投資占11.2%[6]51。這樣的投資比例和投資結構,一方面表明新中國成立之初的一段時間里,投資是推動經濟循環的主要因素;另一方面也表明我國在這個時期的經濟循環具有比較明顯的不平衡性。這雖然有快速完成工業化任務的原因,但也由此開啟了我國總需求結構中投資和消費失衡的局面。當然,這種失衡在當時的背景下起到了推動我國經濟快速增長的作用。“一五”期間,我國工業總產值年均增長達到9.34%,工業總產值增長了1.26倍,農業總產值增長了25.4%。(1)《新中國五十五年統計資料匯編》,中國統計出版社2005年版。而該時期的經濟循環呈現出的另一個特點就是對外經濟關系得以加強,經濟的外部循環得以擴大。這主要是“一五”時期蘇聯對我國援建了156項重點項目,由此帶動了我國經濟外部循環的發展。不過,這并沒有改變我國經濟循環內主外輔的格局。
“一五”時期的我國經濟運行或經濟循環,雖有失衡問題,但工業化的迅速推進帶動了國民經濟高速增長。而經濟的外部循環在這個時期也是運行良好,對我國經濟起到了比較大的助推作用。然而,自1958年之后,我國經濟循環一方面因為進一步強化重工業優先發展,國內經濟循環嚴重失衡;另一方面因為與蘇聯關系逐步惡化,經濟的外部循環處于停滯狀態。“二五”時期,特別是“大躍進”和三年困難時期,出現了國民經濟重大比例關系的嚴重失調。具體表現為:(1)積累與消費的比例失調。1958—1960年,積累率平均達39.1%,比“一五”期間提高了14.9%,在新增積累額方面,這三年也達到了新中國成立后的最高水平,1959年新增積累額甚至超過當年新增的國民收入額,只好動用上年結轉的消費基金,如此造成消費率的下降并影響到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2)工農業比例失調。1957—1960年,按不變價格計算,工業總產值由704億元增加到1650億元,增長了2.3倍,而農業總產值卻由537億元下降到415億元,下降22.7%。(3)輕重工業比例失調。“以鋼為綱”“大煉鋼鐵”,對輕工業產生了很大的擠出效應。輕重工業比重在“一五”期間平均為59.2∶40.8,1957—1960年,變成33.4∶66.6,輕重工業比例失調,嚴重影響了與人們密切相關的輕工產品供給,造成市場上供給嚴重短缺[6]162。與此同時,由于外部經濟循環的中斷,我國經濟循環出現了單一的國內循環的發展格局。而且,這種經濟循環格局以及由此造成的國民經濟失衡并沒有在后來的調整中得到扭轉。
改革開放后,隨著經濟體制改革和對外開放的不斷深化和擴大,我國經濟循環的發展格局逐步調整,在經濟循環重構中實現了經濟持續高速增長。首先是對國內循環的逐步調整。在供給方面,勞動力從過去的制度約束中解放出來,特別是農村勞動力的釋放和激活,農業生產效率大大提高,改善了農產品供給不足的狀況,使我國國內的經濟循環有了一個新的起點。農產品供給充足,形成了對輕工業品的供給與需求兩方面的推動力,使輕工業得到快速增長,進而使過去嚴重失衡的輕重工業結構得到調整,經濟結構朝著可以發揮我國資源稟賦優勢的方向發展,特別是勞動力的優勢通過流動得以發揮,推動了城市人口增長和產業發展,由此開啟了我國生產或供給快速增長的態勢,經濟也因此獲得了可持續增長的動力。與此相對應,曾經被壓抑的消費釋放出來,再加上快速增長的投資,形成了集中爆發的國內需求。如此,一方面是爆發式的需求增長,另一方面是快速增加的供給。這種供需結構孕育了巨大增長潛力。其次是國外循環的恢復和發展。在進口方面,隨著西方發達國家對我國投資和技術的開放,為了支持國家大上項目的需求,開始大量引進國外成套設備,僅1978年,同國外簽訂的引進設備所需外匯就達130億美元[6]303,而當年我國的外匯儲備僅1.67億美元。在進口的帶動下,我國的進出口增長加快,1980年,我國進出口總額達到343億美元,是1978年的1.66倍[8]。這意味著,改革開放后的我國經濟循環又呈現出雙循環的格局,并且在不斷擴大的外部循環中形成了我國經濟增長的新模式。
改革開放后逐步激活的經濟首先表現為國內供給與需求之間的良性互動。改革開放之前,供給與需求受到國家計劃的控制,而且計劃的重點放在供給方面,需求處于被動或受抑制的狀態。這種供需循環表面上達到了一種平衡,但活力不足,也無法形成持續的增長動力。改革使生產要素得到釋放,供給與需求間的循環逐步打破計劃控制,開始建立在市場關系的基礎上,之前被抑制的需求特別是消費需求得到釋放,并形成了對供給的巨大拉動作用。隨著國內供給與需求良性互動起來,我國經濟增長的潛力得到釋放,并形成持續高速增長的趨勢。在改革開放后啟動的新的供給與需求循環中,解決供給方面的短缺是當時面臨的最緊迫任務,因此,推動供給與需求循環的最主要動力來源于投資。投資一方面是生產要素得以利用的推動力,另一方面又是需求的組成部分,不斷擴大的投資帶動了供給與需求的雙擴張。不過,這樣的循環也帶來一個問題,就是消費需求的增長相對緩慢。改革開放之初的1979年,我國投資與消費的比例為37.3∶63.2,進入21世紀,我國投資與消費的比例達到最高峰的48.0∶49.6(2011年)。這種格局的持續,改變了我國經濟運行中一直存在的短缺現象,最終還形成了過剩問題,1998年之后,我國先后出現三次大規模產能過剩的情況[9]。在消費需求相對不足的情況下,擴大外部循環就成為必然選擇。2001年,我國加入世貿組織,進出口總額快速增長,經濟雙循環的格局有了新變化,國內的投資快速增長引起的產能過剩,通過國外循環的外貿順差得以緩解,并形成雙循環推動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的新趨勢。2003年之后,我國經濟持續10年兩位數增長,與這種雙循環格局有著較為密切的關系。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所有發達國家都卷入了這場危機,并進入了經濟蕭條期。這場危機不僅使資本主義國家經濟運行出現停滯,而且也是“二戰”以來資本主義發展模式所遇到的最大挑戰。這場危機對我國經濟的外部循環也帶來沖擊:主要出口市場萎縮、出口受阻、過去形成的通過發達國家市場平衡我國產品過剩的經濟循環格局運行開始變得不暢。進入21世紀的第二個10年后,隨著我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美之間的關系也發生了變化,美國開啟了遏制中國的戰略。而2020年暴發的新冠肺炎疫情,又增加了中美經貿關系的新變數,進一步擠壓了我國經濟外部循環的空間。在這樣的背景下,調整我國經濟循環格局,形成以國內循環為主、國內國際互促的發展格局變得更加迫切。
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經濟循環運行格局經歷了以下演變過程:從以國內循環為主,輔以與社會主義國家之間循環的經濟雙循環格局,到全面走向封閉的國內單循環,再到隨改革開放轉變為國內國際雙循環的經濟運行新格局。這種雙循環不同于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建立在與社會主義國家經貿關系基礎上的雙循環,它是在一個更加開放的環境下形成的雙循環,因此,其發揮出巨大的增長效應。目前,我國的經濟循環又發展到一個新階段,外部經濟循環的空間受到擠壓,新的空間開發不足。應對這種經濟循環格局變化的一個重要選擇便是擴大并升級國內循環,使國內循環取得經濟循環的主導地位。當然,這樣的變化并不只是當下形勢使然,也是一個大國經濟發展的必然,擴大并升級國內經濟循環是我們這樣一個巨大經濟體必須實現的目標。在進入新時代的社會主要矛盾發生變化的情況下,這種轉變還具有了時代意義。
重構我國經濟循環格局,必須有新的動力。在新中國成立以及計劃經濟體制建立后,推動我國經濟循環的主要動力來自供給方面,具體是由國家計劃決定的生產活動推動經濟循環。改革開放之后,推動我國經濟循環的主要動力由供給轉向需求,而且主要由投資來推動經濟雙循環運行。進入新時代,我國經濟發展面臨的國內外環境都發生了很大變化,經濟循環也必須隨之予以調整,突出經濟的國內循環,并使國內外循環相互促進。要實現這一調整,重構我國經濟循環,必須找到新的動力,其中,形成以擴大和升級消費來培育新的經濟雙循環動力,既有現實性,又代表了未來方向。
我國經濟循環重構的消費推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和國外經濟環境發生重大變遷的必然選擇。任何一個國家的發展必須建立在經濟循環順利實現的基礎上,生產的產品能夠滿足人們的需求,而人們的需求又能夠實現所有產品的價值,這便是一個國家經濟發展所追求的理想目標。在此前提下,擴大供給和需求的規模和提升其層次,是一個國家謀求經濟增長的主要出路。改革開放后,我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就是建立在供給和需求能夠良性互動的經濟循環基礎上。在打破計劃經濟體制時期依靠計劃推動經濟運行或實現經濟循環的機制方面,首先是引入市場,對計劃推動經濟循環的機制產生一定沖擊。由于我國的改革所遵循的路徑是漸進式的,因此,計劃和市場的結合不僅使經濟循環有了活力,而且還可以保障經濟循環不出現大的失衡。這種經濟循環的機制盡管特殊,但比較有效,使我國經濟循環實現了供給和需求的互動,又保持了較好的穩定性。在這種特殊的機制下,供給和需求互動起來所必須的動力有了一個新的形成機制,即不斷擴大的投資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在市場化取向的改革過程中,投資不再完全是計劃安排,而是以滿足市場需求為目的進行的。這種投資,一方面可以調動生產要素投入增長,另一方面又以自身快速增長而使需求擴大。不斷增加的投資推動著供給與需求之間的循環,并推動了經濟快速增長。由于投資取向的變化,再加上高儲蓄率對投資的持續支持,在比較短的時間里就改變了我國短缺經濟的特征。而基于對外開放形成的外部經濟循環,一方面為擴大投資創造了條件,另一方面為擴大投資增加的產品提供了市場,與國內經濟循環實現了良性互動,孕育了巨大的經濟增長潛力,使我國經濟呈現持續高速增長態勢。
如前所述,這種經濟循環格局及其動力機制,在我國經濟進入新常態后遇到了一些發展瓶頸。調整這種經濟循環格局以及尋找新的推動力,成為我國當下需要認真對待的課題。而我們提出把擴大和升級消費作為推動經濟循環格局調整的主要動力,是因為我國經濟發展到今天,消費在經濟增長中的動力作用越來越突出。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其中一個重要特征便是中國經濟增長的動力需要轉換,供給方面要突出創新,需求方面要改變過去依賴投資和凈出口的局面,增加消費的比重。在缺乏更多新的投資領域和凈出口受阻的情況下,增加消費具有明顯的替代效應。改革開放后,隨著經濟持續高速增長,也積累起越來越高的消費能力。改革開放之初,我國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長速度超過經濟增長速度,1984年以后,這種關系發生轉變,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長速度低于經濟增長速度,2012年之后,又呈現出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長速度超過經濟增長速度的趨勢,盡管不太穩定,但各種因素都傾向于使居民收入增長保持與經濟增長同步成為一種常態。(2)根據對1979年以來我國居民可支配收入(按城鄉居民加權計算)與經濟增長速度的統計數據加以比較而得出的結論。這將成為消費推動經濟循環格局調整的重要基礎。此外,我國目前面臨的國際經濟環境較對外開放之初有了很大變化。這并不是我們的對外發展戰略或政策發生了改變,而是我國的經濟地位發生巨變所引起的一個結果。改革開放之初,我國的經濟規模在世界排第10位。在短短的30年里,我國一路超越,經濟規模達到世界第二的水平,且越來越逼近世界第一的美國。再加上2008年以后世界經濟進入長期蕭條期,以及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我國經濟的外部循環難以保持不斷擴大的態勢,甚至會相對萎縮,這就提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的要求。為達到此目的,關鍵在于充分發揮消費特別是居民消費在經濟循環中的作用。
發揮消費在我國經濟循環格局轉換中的作用,有其現實的必然性,但也必須選擇正確的路徑。消費作為需求的組成部分,在供給與需求的循環中通過實現產品價值的方式起到拉動經濟循環的作用。從其發揮作用的現實情形來看,它有著兩種狀態:一種是在常態的經濟發展中,由生產規模擴大引起的產品過剩,需要消費擴大來消除這種過剩;另一種是在生產力的革命性轉型時期,新的生產活動需要一種新的消費結構支持。我國改革開放積累的巨大生產能力,及其取得的世界工廠的地位,不僅滿足了國內市場需求,而且也滿足了較大比例的世界消費品市場需求。這種生產能力的慣性遇到國內外市場變化,很容易演變為生產過剩,而平衡這種過剩的消費增長越來越依賴于國內消費力的培育,提高國內消費在需求結構中的比重,便成為主要的出路。對于我國來說,問題還比較復雜,面對正在孕育并發展的新科技革命,推動生產力的革命性變革是我國當前迫切需要完成的任務。這種生產力的提升需要更大規模的投入,從而與消費擴大形成競爭。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國在擴大消費方面不能簡單地追求量的擴張,還要在滿足推動科技革命所需投入的前提下,實現消費結構的升級,以為科技革命發展提供消費市場的動力。
提高消費在需求結構中的比重和實現消費結構升級,是形成我國以國內循環為主、國內國際互促的雙循環格局的重要機制。使該機制發揮作用,還需更深層次的促進消費增長的機制。這必須建立在收入規模擴大和結構調整的基礎上。
推動我國經濟循環重構需要的消費轉型,不僅要增加需求結構中的消費比重,而且還要升級消費結構,如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審議通過的《建議》所指出的,構建新發展格局須堅持擴大內需這個戰略基點,須全面促進消費,增強消費對經濟發展的基礎性作用,順應消費升級趨勢,提升傳統消費,培育新型消費,適當增加公共消費[9]。實現這一目標,既要弄清其中具有的必然性,又要采取切實有效的政策推動措施。
理解人類社會經濟運行的機制,最簡單的概括便是供給和需求間的循環運行。供給提供產品和服務,需求消費這些產品和服務,兩者的平衡是經濟順利運行的要求。許多經濟學理論,或者以供給為出發點,研究供給在實現兩者平衡中具有的作用,或者以需求為出發點,研究需求在實現兩者平衡中發揮的作用。而且,人類社會經濟活動不斷演進呈現出來的一個趨勢性特征是,在生產力水平比較低的發展時期,供給的地位更加突出,對供給的關注成為經濟思想形成的主要起點;在生產力水平達到比較高的程度,需求的地位凸顯,對需求的研究是經濟思想發展的新的出發點。在對需求的研究中,又包括了投資和消費兩方面的需求。就投資和消費來說,由于兩者在需求中的不同地位,也受到不同程度的關注。投資就其調動資源投入的角度看,是形成供給的重要機制,而就其投入資金進行的購買活動來說,又是組成需求的一部分。因此,各國追求經濟長期發展時,通常都會把投資放在更加突出的地位。然而,也有一種情況會造成投資相對于消費的地位變化,進而推動消費轉型。這種情況便是在生產力的常態發展中積累了巨大生產能力并形成產品過剩,消費的地位會凸顯出來,由這種地位變化引起消費轉型。改革開放后,我國也達到了這樣的狀態,并提出了消費轉型的要求。對于消費轉型必然性的理解除了經濟發展的內生因素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即發展理念的深刻變化。在實現經濟發展的問題上,不同國家以及同一國家的不同發展階段,都會形成不同的發展理念,以為怎樣發展和發展目的指明方向。在新中國的經濟發展歷史上,在進行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和改革開放過程中,我們有過不同的發展理念,但有一點是始終不變的,那就是一切發展為了人民。對此,我們可以從新中國成立后對社會主要矛盾的提法中看出,除個別特殊時期出現了一些偏差外,三次社會主要矛盾概括都把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作為解決社會主要矛盾的目的。最近的一次調整,即黨的十九大更是把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表述為人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與不平衡不充分發展之間的矛盾,使滿足人們需要的目的提高到一個更高的層次。這也對消費轉型提出新的要求,需要凸顯消費在需求結構中的地位。消費轉型盡管具有這種發展帶來的必然性,但實現該轉型并不會是一個自發的過程,因為消費轉型缺少一種利益動機的內在推動,必須有政策措施的支持。
實現消費轉型需要收入水平提升和收入結構優化。從這個角度看,實現消費轉型的關鍵在于如何提升收入水平和優化收入結構。提升收入水平和優化收入結構,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也是經濟學研究的一個重要領域。而從實現消費轉型的角度提出該問題,則對提升收入水平和優化收入結構有了新的要求。
首先,要把消費轉型看作是升級我國經濟循環的新的推動力,并以此為出發點去尋求提升收入水平和優化收入結構的對策。經濟循環不僅有水平循環,還有升級循環。水平循環是在一定生產力水平下生產出來的產品和服務都能夠實現其價值,并達到供給與需求的均衡。這樣的均衡是經濟實現順利運行所追求的目標,也是任何經濟體實現經濟穩定所追求的目標。我國改革開放后,一方面通過釋放和引進生產力的方式不斷增加供給;另一方面借助國內外兩個市場消化已經形成的生產能力。正是在這種供給與需求不斷擴張前提下實現的經濟循環,推動我國實現了經濟持續高速增長,也極大提升了我國經濟實力和在國際經濟中的地位。由于我國的經濟循環是以短缺的現實為出發點,因此,經濟循環的供給導向特征比較明顯,在供給與需求的關系中更加凸顯了投資的作用。然而,在經歷了40年的持續高速增長后,現在到了提升我國經濟循環水平的時候了,即要在更高水平的供給與需求之間達成一種新的經濟循環。為此,提高消費在需求中的地位成為一種必然的選擇。確立了這樣一個前提,使得提升收入水平和優化收入結構有了新的根據,增加人們的收入不僅僅是改善生活的需求,而且也是實現經濟新的發展的需求。這可以從觀念上改變人們的一種傳統認識,即消費和發展之間是對立的,更大比例的消費會削弱未來經濟發展的潛力。改變這一觀念,我們就可以在提升人們收入水平和調整其收入結構方面積極施策。
其次,要把增加居民收入作為未來經濟發展目標,以提升人們的收入水平來推動消費轉型。增加居民就業和提升人們收入水平,在當下的經濟環境下似乎不太現實。因為從當下的國內外經濟環境來看,經濟面臨的諸多困難都不利于就業增加和收入提高。沒有就業和收入增長的保障,消費轉型就難以實現。這類似處于一個平臺困境,如果不能升級到一個更高的平臺,那么要走出這一平臺困境就會十分艱難。現在最需要做的便是努力升級到一個新的更高的平臺。在這個更高的平臺上,通過提升收入水平來擴大消費,借助擴大消費推動消費轉型,在更大比例的消費需求拉動下形成新的經濟循環格局。這是未來我國經濟發展必須要達到的目標。為此,提高居民收入成為重構我國經濟循環格局的出發點,必須下大氣力去實現。其實,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居民收入保持了與經濟同步的持續高速增長,在2012年之前,我國居民收入增長速度略低于GDP增長速度,2012年之后,我國居民收入增長速度超過GDP增長速度。這表明,我國居民收入增長并不像人們感受到的那樣增長較慢,而是相對地增長加快,也就是說,我國居民收入增長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并形成了一個良好的態勢。現在需要做的是,再進一步把推動居民收入增長作為經濟工作的一個重點,要在就業上下功夫,要在增加居民財產性收入上下功夫。
再次,要使居民收入結構更加合理,為擴大消費提供更有力的保障。在收入與消費的關系上,收入水平和收入結構是決定消費規模和層次的主要因素。在一定的收入水平下,使收入結構合理化對于消費增加的意義重大。實現收入結構合理化,是我國收入分配努力達到的一個目標。在計劃經濟時期,我們曾通過平均化的按勞分配來達到居民收入的均等化,雖然一定程度地實現了這一目標,但因此消解了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改革開放后,通過分配制度改革拉開了居民間的收入差距,調動了勞動者的積極性,但不斷擴大的收入差距的弊端越來越明顯。這意味著,在新的發展階段上,處理好居民收入差距問題,形成一個更加合理的收入結構顯得十分重要。為此,要平衡我國居民收入增長的正常機制與對收入差距的人為干預的關系,使收入分配機制盡顯活力又不會出現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趨勢。實現這樣的目標, 要以調整政府、企業、居民的收入分配關系為前提,在政府與企業的分配關系上向企業傾斜,在企業與居民的分配關系上向居民傾斜。在加大居民收入比重的前提下,還要通過各種政策來降低居民之間的收入差距。
最后,要建立更加全面和較高水平的社會保障,使人們敢于消費和愿意消費。提高人們的收入水平會遇到許多客觀條件的限制,不能等到人們收入水平提高了,才來推動消費轉型或升級,它們之間的關系必須在動態中才能處理好。為了在一個過程中提高人們收入水平和增加人們消費,必須有一個保障性的制度安排,即社會保障制度。因為社會保障制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除人們消費的后顧之憂,從而有利于在收入水平還不高的情況下提升消費的比例,形成消費增長的機制。不過,建立社會保障制度來提升人們的消費水平,從來都是一個難題并有一定風險,關鍵是如何把握社會保障的程度和水平。如果保障過度,那么會產生負面的影響,尤其是在經濟發展水平還比較低的階段,過高的社會保障會消解社會競爭力。隨著我國生產力發展達到較高水平,社會的創富能力有較大提高,可以在提升社會保障程度和水平上作文章,并探索社會保障在提高收入水平和提升消費層次之間發揮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