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桂敏,楊曉寧
(鄭州大學 法學院,鄭州 450001)
我國“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已經取得階段性成果。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為進一步明確適用2018年1月發布的《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于2019年4月9日發布實施《關于辦理惡勢力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兩者都明確了惡勢力犯罪的認定標準和范圍,并對辦理惡勢力刑事案件提出總體要求。一系列“掃黑除惡”相關法律文件的出臺,充分體現出現階段我國對惡勢力犯罪嚴厲的防控態度和治理措施,同時也意味著“掃黑除惡”逐步走向法定化。但是,與黑社會性質組織相比,我國《刑法》并未對“惡勢力”作出具體規定,惡勢力犯罪沒有獨立的罪名,其行為性質也是根據總則中關于共同犯罪和集團犯罪規定進行處理的。需要注意的是,“黑”與“惡”兩者之間存在著實質性區別,在司法實踐中,如何正確區分“一般惡勢力團伙”“惡勢力犯罪集團”與“黑社會性質組織”是十分重要的問題,其關系到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認定以及量刑的輕重。作為尚未形成黑社會性質的違法犯罪組織,在一定程度上,惡勢力犯罪集團是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雛形和萌芽階段,在認定中要嚴格依據罪刑法定原則,不可過度拔高“惡勢力犯罪集團”的認定標準,將其認定為“黑社會性質組織”。基于此,有必要對惡勢力犯罪集團作出準確界定,這既是刑法基本原則的體現,也是貫徹“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的必然要求。
2019年《關于辦理惡勢力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第11條規定,惡勢力犯罪集團是指符合惡勢力全部認定條件,同時又符合犯罪集團法定條件的犯罪組織。惡勢力犯罪集團是綜合詞語的交織,即惡勢力與犯罪集團的融合。只有在把握住惡勢力基本特征的基礎上,結合犯罪集團的構成條件,才能對惡勢力犯罪集團作出完整的刑法語義評價。
《刑法》條文對“惡勢力”并沒有一個準確的定義,也未作出具體的規定,如何理解存在較大的爭議和分歧。但是通過相關的司法解釋已經基本達成共識——惡勢力是黑社會性質組織早期的萌芽狀態。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于2009年發布的《辦理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座談會紀要》)中,首次提出“惡勢力”概念。(1)《辦理黑社會性質組織案件座談會紀要》第4條規定,“惡勢力”是指經常糾集在一起,以暴力、威脅或其他手段,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惡,擾亂經濟、社會生活秩序,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但尚未形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犯罪團伙;第6條第1款規定,“惡勢力”一般為3人以上,糾集者相對固定。2018年發布的《指導意見》在《座談會紀要》基礎上對“惡勢力”概念作出部分修改:增加“欺壓百姓”這個條件,同時將“骨干成員”刪去,改為“糾集者相對固定”,并且將行為表現進一步具體化。2019年實施的《意見》第4條明確指出“惡勢力”的內涵:惡勢力是指經常糾集在一起,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惡,欺壓百姓,擾亂經濟、社會生活秩序,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但尚未形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違法犯罪組織。由此,惡勢力的內涵已經成為學理界和司法界認定惡勢力犯罪的一把標尺,為司法實踐活動提供了理論支撐??v觀“惡勢力”概念的發展歷程,雖然在不同時期的表述略有不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惡勢力必須具備以下三個特征。
首先,惡勢力的組織特征。普通共同犯罪認定為“2人以上”,而惡勢力認定一般為“3人以上”,且“經常糾集在一起”,這是其組成人員的形式特征,并且糾集者相對固定。所謂糾集者,是指在惡勢力實施違法犯罪活動中起組織、策劃、指揮作用的違法犯罪分子。這里為什么將惡勢力犯罪最低人數限定在“3人以上”呢?筆者認為,至少“3人以上”才可以稱為具有一定的規模性,與普通共同犯罪相比具有更嚴重的危害性,并且“3人以上”才能形成較為穩定的組織。
其次,惡勢力的行為特征。沒有行為就沒有犯罪,刑法不處罰思想犯[1]。惡勢力組織通常采用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這里的“其他手段”應作同義解釋,即應當與使用暴力、威脅所造成的后果相當的手段相同。眾所周知,暴力性是惡勢力犯罪的必備手段,其中“硬暴力”如打砸搶、斗毆、故意傷害等,因違法性明顯,易被司法機關察覺和打擊,因而越來越多的“軟暴力”成為惡勢力組織愈發青睞的手段。那么,這里的軟暴力應該怎樣理解?根據刑法同義解釋規則,惡勢力犯罪組織采用的“其他手段”在程度上應該與“暴力”手段造成的結果相同。在實踐中,惡勢力犯罪組織往往利用其形成的非法影響,或者為了一定的經濟利益,采用如哄鬧、滋擾、聚眾鬧事等手段,實踐中多表現為砸玻璃、堵門口、潑油漆等,給受害人造成一定的心理壓力和恐慌,影響受害人的正常生活和社交活動,而這種恐慌和震懾在一定程度上與暴力手段所造成的后果是相同的,犯罪分子正是通過受害人的這種心理恐慌來實現自己犯罪的目的。惡勢力犯罪組織所實施的違法犯罪行為,可以分為主要的違法犯罪活動和附隨的違法犯罪活動:前者是惡勢力犯罪組織通常都會采用的行為,如故意傷害、尋釁滋事等,也即只要認定為惡勢力犯罪,在一定程度上必定會存在這種行為,它體現的是惡勢力的本質;附隨的違法犯罪活動,如運輸、制造毒品、開設賭場、強迫賣淫等,它體現的是惡勢力的特色[2]12-15。若所實施的行為僅是附隨的違法犯罪活動,且不具有“為非作惡,欺壓百姓”這一特征的,不宜認定為惡勢力。這里的“多次”,應該限定在“2年之內”所實施的違法犯罪活動,且至少應包括“1次”犯罪活動。
最后,惡勢力的危害性特征。主要是指惡勢力“為非作惡,欺壓百姓,擾亂經濟、社會生活秩序,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社會危害性是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是犯罪行為的可罰性所在。惡勢力犯罪相比普通犯罪,其危害性更加嚴重,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認為“為非作惡,欺壓百姓”是惡勢力犯罪的實質所在。若犯罪分子實施的違法犯罪行為表現為尋釁滋事、故意傷害,或其他惡勢力經常采用的犯罪活動,不具有“為非作惡,欺壓百姓”這一特征的,只需要按照其所實施的具體行為定罪量刑即可,不宜將其認定為惡勢力。
我國《刑法》對犯罪集團的規定體現于第26條第2款。(2)《刑法》第26條第2款規定,三人以上為共同實施犯罪而組成的較為固定的犯罪組織,是犯罪集團。第26條第2款明確犯罪集團應具備的基本特征:(1)組織特征。人數至少為“3人以上”,重要成員基本固定,對于由兩人所形成的犯罪團體不能被稱為犯罪集團[3]。該特征將犯罪集團與一般的共同犯罪區別開來:共同犯罪中犯罪分子之間不具有特定的聯系,在犯罪行為結束之后一般不會結合進行第二次犯罪行為;而犯罪集團的犯罪分子之間具有較穩固的聯系。(2)有明顯的首要分子。犯罪集團的首要分子是這個組織的核心人物,對整個組織的犯罪活動起組織、領導、策劃作用,是整個組織領導者。首要分子的存在,也反映出犯罪集團的組織特征。(3)有預謀的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用法條表述為“共同實施犯罪”,“共同”是犯罪分子主觀心態的反映,犯罪分子對其所參與的犯罪活動至少存在協商、預謀或策劃,即對自己實施的犯罪行為存在主觀明知。這里的“明知”并不要求達到確信、具體的程度,只要犯罪分子內心知道或大概知道自己所在的組織性質,并且聚集在一起,目的是為實施違法犯罪活動,就可以肯定犯罪分子之間存在共同故意,從而排除那些臨時被雇傭、被利用或者受蒙騙的人成為惡勢力犯罪成員的可能性。在實踐中,從以上三個角度出發,基本上就能準確把握犯罪集團的實質所在。
“惡勢力犯罪集團”是一個復合概念,它的內涵、本質特征不同于“惡勢力”,也有別于“犯罪集團”。不可否認,它們彼此之間存在天然密切的聯系。因此,梳理惡勢力犯罪集團的內在特征,才能對惡勢力犯罪集團作出準確的界定。
組織特征包括最低人數限制、組織的固定性和組織的分工性三個方面。根據我國刑法相關規定,犯罪集團是較為固定的犯罪組織,“固定性”成為犯罪集團的一個組織特征,而惡勢力犯罪集團也應當具備“固定性”這一特征?!吨笇б庖姟返?5條規定,惡勢力犯罪集團要有“3人以上”的組織成員,這與一般惡勢力犯罪的最低人數要求相同。除此之外,還要求有明顯的首要分子,重要成員較為固定。首要分子是惡勢力犯罪集團的核心人物,在惡勢力犯罪集團中起到重要的作用,其與一般惡勢力犯罪中的“糾集者”起到的作用是相似的,但是兩者卻采用不同的名稱,這說明對一般惡勢力犯罪中的成員不應該稱為“首要分子”,也進一步說明非集團性質的惡勢力犯罪的組織性較弱。
惡勢力犯罪集團中的重要成員,也可以稱為骨干成員,其在惡勢力犯罪集團中的存在較為固定和穩定。這里的“固定性”要求惡勢力成員在一定時期內積極參加惡勢力集團的犯罪活動。如果惡勢力犯罪團伙的人數較多,流動性較大,則不能認為其具有固定性和穩定性,從而不能將其歸為惡勢力犯罪集團。
除首要分子和骨干成員外,惡勢力犯罪集團還包括一些接受首要分子的領導和指揮,且知道或應當知道其參加的組織性質的人員,這部分成員應當稱為惡勢力犯罪集團的其他成員。其他人員在認定時應注意他們的主觀心理,即知道或應當知道與他人糾集在一起是為了實施違法犯罪活動,這也就排除了那些被臨時雇傭、被利用以及可能受蒙騙而參加惡勢力犯罪活動的人員[4]。
上述人員在惡勢力犯罪集團中有明確的分工,首要分子和骨干成員往往對犯罪活動進行引領和策劃,很少參加具體的犯罪行為,非犯罪行為實行者,而其他成員在集團犯罪中主要是犯罪行為的實行者。因此,不管是首要分子、骨干成員還是其他成員,他們之間的這種分工也是惡勢力犯罪集團組織性的具體表現之一。實踐中,惡勢力團伙成員之間往往具有強烈的文化認同感和相似的價值觀,同鄉情節有時使惡勢力犯罪分子產生情感上的共鳴,心理上的認同感也使惡勢力犯罪分子形成較強的心理紐帶,這正是農村出現“村霸”“宗族勢力”的原因之一,也是惡勢力犯罪集團組織性維系的重要條件。
惡勢力犯罪集團的行為特征主要包括行為手段、行為空間和行為危害性三個方面。
首先,行為手段。惡勢力犯罪集團通常使用的行為手段主要包括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我國《刑法》多處將“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規定為犯罪行為的表現形式,這是因為暴力性行為直接危害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必須依據《刑法》進行嚴懲。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犯罪形式呈現多樣化,犯罪分子為了規避法律制裁不斷改進犯罪形式和手段,“軟暴力”成為惡勢力犯罪集團越來越青睞的手段之一。司法實踐中,一般將“其他手段”解釋為:以暴力、威脅為基礎,在已對他人形成心理強制或者威懾的前提下,進行談判、協商或者調解、滋擾、聚眾哄鬧等非暴力手段。筆者認為,“軟暴力”就是非暴力手段,精神暴力、語言暴力等都屬于“軟暴力”形式。不論是黑社會性質組織還是惡勢力犯罪集團,暴力性手段是其進行違法犯罪活動必須采用的手段,而非暴力手段(包括“軟暴力”)也是惡勢力犯罪團伙進行違法犯罪活動采用的手段?!败洷┝@個概念只有在對其以暴力論處的情況下,才具有實際意義?!盵2]10-12也就是說,在惡勢力犯罪集團中,暴力、威脅手段是犯罪分子采用的經常性手段,“軟暴力”或者說非暴力手段是居于輔助地位的,但并不否定“軟暴力”在惡勢力犯罪中所具有的獨立性地位。
其次,行為空間?!霸谝欢▍^域或者行業內”是對惡勢力犯罪集團行為空間的描述。惡勢力犯罪具有區域性和行業性,只有在一定的區域內或者行業內反復實施一種或者多種犯罪行為,對該區域或者行業造成重大損失和影響,才能認定其為惡勢力集團犯罪;若犯罪分子較為分散,活動區域不固定,或者相應的犯罪行為遠沒有達到影響行業發展的程度,不具備行為空間這個特征,則可以將這類犯罪排除在惡勢力集團犯罪之外。
最后,行為危害性?!岸啻巍笔菍簞萘π袨槲:π蕴卣鞯拿枋?,惡勢力犯罪集團所實施的“多次”犯罪行為規定為“3次以上”。相比惡勢力行為,惡勢力犯罪集團實施的行為不僅是犯罪活動行為,而且其行為的危害性更加嚴重??梢?,兩者在行為特征方面沒有質的差異,只是在量上有一定的區別。在司法實踐中,“3人3次”成為認定成立惡勢力犯罪集團的標準之一。惡勢力犯罪集團的危害性特征,還可以從《意見》第11條第3款規定中得出。(3)《關于辦理惡勢力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第11條第3款規定,惡勢力犯罪集團應當有組織地實施多次犯罪活動,同時還可能伴隨實施違法活動。惡勢力犯罪集團所實施的違法犯罪活動,參照《指導意見》第十條第二款的規定認定。按照本條規定,“黑”與“惡”兩種犯罪組織的行為危害性相當。
危害性特征是惡勢力犯罪集團的本質特征。任何犯罪行為均為實施侵害某種法益或侵犯社會關系的行為,都會造成一定程度的社會危害性。在認定惡勢力犯罪集團行為危害性時,除了要考察行為的社會危害性,還必須在此基礎上研判該行為是否具有“為非作惡,欺壓百姓”的情形,是否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實施某類或者某個違法犯罪行為,擾亂百姓生活和社會秩序。在惡勢力犯罪集團中,犯罪活動主要體現為主要的犯罪活動和附隨的犯罪活動。需要注意的是,在實踐中,不能一出現強迫交易、聚眾斗毆、尋釁滋事或“黃賭毒”等犯罪行為,就一律認定為惡勢力犯罪集團犯罪行為。應該在此基礎上,綜合考察該犯罪行為是否具有“為非作惡,欺壓百姓”的性質。有學者提出:“在認定惡勢力的危害性特征時,為非作惡,欺壓百姓是必須認定的硬性條件。”[5]同時,危害性這一本質特征還應當在認定惡勢力犯罪集團的犯罪行為時加以運用。在認定犯罪集團時,其行為手段、行為空間和行為的危害性都必須圍繞這一本質特征展開[6]。只有在此基礎上,才能正確區分惡勢力犯罪與普通犯罪?!皰吆诔龕骸睂m椂窢幍哪康脑谟诰S護社會安定,為人民群眾提供穩定、安全的社會環境,增強人民群眾的安全感和幸福感[7]。因此,對于欺壓百姓的行為必須從嚴把握、嚴懲不貸。
惡勢力犯罪集團的犯罪行為影響到一定區域或一定行業,其廣泛的危害性應盡早發現盡早治理,這是“掃黑除惡”斗爭“打早打小”的要求。除此之外,認定惡勢力犯罪集團所造成的“惡劣社會影響”程度,還應當結合違法犯罪的手段、次數、違法所得額、侵害的對象和數量、引起社會秩序混亂的程度等方面綜合把握。
惡勢力犯罪集團內在的三個方面特征相輔相成、不可或缺,形成一個有機整體。危害性特征屬于本質特征,組織特征和行為特征建立在危害特征基礎上,彼此之間并不孤立存在,而是相互交匯、密切聯系,組成惡勢力犯罪集團認定的標準。當然,惡勢力犯罪集團認定,必須堅持罪刑法定原則和主客觀相一致原則,全面把握,理性判斷。
惡勢力犯罪集團不同于惡勢力團伙,也不同于黑社會性質組織,區分三者之間的邊際,便于精準定性,著力防控惡勢力犯罪集團的違法犯罪。在軟暴力行為突出、組織公司化背景下[8],更需要規范定罪量刑法定原則,清除黑惡勢力認定的困擾與障礙。
根據《意見》第4條規定,惡勢力的落腳點是“違法犯罪組織”。從某種程度上看,依照犯罪集團的概念,“違法犯罪組織”等同于“犯罪集團”。但是《意見》第11條又對“惡勢力犯罪集團”作出專門規定??梢姡兑庖姟穼簞萘M織分為“一般惡勢力團伙”和“惡勢力犯罪集團”。毋庸置疑,兩者都必須具備“惡勢力”基本特征,兩者的不同之處主要是“一般犯罪團伙”和“犯罪集團”。
首先,組織特征不同。犯罪團伙是指三人以上、為實施違法犯罪活動臨時糾集在一起的犯罪組織,它是共同犯罪的一種特殊形式。與犯罪集團相比,一般犯罪團伙的組織性和穩定性較弱,沒有明顯的組織紀律,并且人員不固定,沒有骨干成員和重要成員之分,也沒有明確分工,其行為一般具有突發性、隨意性。
其次,行為特征不同。犯罪團伙所實施的違法犯罪行為沒有固定性可言,不像惡勢力犯罪集團有主要的違法犯罪行為和附隨的違法犯罪行為;并且其行為手段也沒有要求必須是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其行為主要是危害了社會法益或者他人的人身和財產安全。不論其行為如何認定,一般都按照共同犯罪進行處理認定,并綜合考察犯罪事實和情節輕重進行處罰。
最后,危害特征不同。犯罪團伙實施的違法犯罪行為具有一定的社會危害性,這是犯罪行為具有可罰性的實質所在,但其危害程度遠低于惡勢力犯罪集團所造成的影響。“為非作惡,欺壓百姓”“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是對惡勢力犯罪集團危害性特征的表述,集團性使惡勢力在進行違法犯罪活動時對象廣泛、區域廣大,所造成的影響涉及范圍也隨之擴大。而犯罪團伙在一般情況下,犯罪對象明確,犯罪目的清晰,所造成的影響具有指定性,可以說犯罪團伙的危害性低于惡勢力犯罪集團。
“惡”與“黑”具有本質上的區別,黑社會性質組織作為惡勢力犯罪集團的高級犯罪形態,其所造成的社會危害性更加嚴重。在認定具體犯罪時,需要牢牢把握兩者之間的差別,做出準確界定,不可盲目拔高或者降低認定標準,這既是堅持罪刑法定基本原則的直接體現,也是貫徹刑法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必然要求。
首先,組織特征不同。與高級犯罪形態黑社會性質組織相比,兩者的區別主要體現在:黑社會性質組織內部有一定的層級劃分,存在組織領導者(首要分子)、積極參加者和其他參加者之分,且結構穩定、紀律嚴明、分工明確,在外部看來比較類似“小型社會”,而惡勢力犯罪集團只要求糾集者相對固定,兩者相比,后者的層級劃分和內部分工相對弱些。惡勢力犯罪集團最低人數限制為3人,黑社會性質組織至少10人以上。之所以將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規定在10人以上,是由于一定程度上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特有的較為嚴重的社會危害性決定的。從整體上看,惡勢力犯罪集團的組織性和穩定性弱于黑社會性質組織。
其次,行為特征不同。兩者違法犯罪行為都采用暴力、脅迫或其他手段,即通過暴力或非暴力手段實現犯罪行為,“硬暴力”“軟暴力”“軟硬兼施”手段成為犯罪的常用手段,從而在實踐中增加了的認定難度。兩者主要區別體現在暴力程度上:對內,黑社會性質組織為維護結構的穩定和內部“幫規”的威嚴,在內部成員沒有遵守“行為準則”觸犯“幫規”時,不惜采用暴力行為進行處罰,以實現對成員的管控,而惡勢力犯罪集團一般沒有針對自己內部成員的暴力;對外,黑社會性質組織對外暴力行為程度高于惡勢力犯罪集團暴力行為,這是其規模大、人數多、犯罪行為多所造成的必然結果。
再次,危害特征不同。危害后果程度不同是兩者的區別之一。在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中,其往往會在一定的區域或者行業內形成非法控制,以滿足自己的犯罪目的,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與該區域的正常秩序相抗衡,從而嚴重破壞該區域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秩序。而惡勢力犯罪集團遠遠沒有達到非法控制一定區域或者行業、造成重大影響的地步,對一定區域或者行業沒有形成支配性。基于對其危害后果的考量,及時發現惡勢力犯罪集團,并將其扼殺在搖籃或者萌芽階段,對有效打擊和取締黑惡勢力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最后,經濟特征不同。根據《刑法》第294條規定,黑社會性質組織必須同時具備組織特征、經濟特征、行為特征和危害性特征,而惡勢力犯罪集團成立標準要求具備組織特征、行為特征和危害性特征。兩者相比,后者對經濟特征的要求不明顯。那么,可以將經濟特征作為切入點,參照犯罪集團對經濟利益追求程度,對“黑”“惡”兩種勢力作出準確區分。
在黑社會性質組織中,經濟是其開展業務、進行活動的物質基礎,一定的經濟基礎是組織發展壯大、稱霸一方的前提條件之一。黑社會性質組織獲得經濟利益的方式多種多樣,既包括通過實施賭博、販賣毒品、強迫賣淫等違法行為,也包括開辦公司、企業等合法方式“以商養黑”,并將其獲得的全部或部分財產用于維系組織發展壯大或者進行違法犯罪活動,而這部分財產可以認定屬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財產。惡勢力犯罪集團往往也通過違法犯罪活動取得一定的經濟利益,與黑社會性質組織相比,惡勢力犯罪集團更多地采用“套路貸”、聚眾哄亂等非法討債方式獲取經濟利益,很少采用合法的方式(如開辦公司和企業)進行斂財擴大經濟實力,且其獲得的經濟利益往往是為滿足個人私利,很少用于集團的發展壯大。也就是說,惡勢力犯罪集團的經濟實力相對較弱。
筆者認為,認定惡勢力犯罪集團標準不需要專門強調“經濟特征”:一方面,惡勢力犯罪集團追求經濟利益的目的性并不普遍;另一方面,惡勢力犯罪集團不強調“經濟特征”也容易與黑社會性質組織區別開來,為司法實踐提供相對準確的認定標準。因此,“經濟特征”只在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中有明確要求,在惡勢力犯罪集團中沒有突出強調“經濟特征”,并將其作為認定標準。事實上,惡勢力犯罪集團犯罪目的是追求經濟利益,如果只是為追求經濟利益實施違法犯罪行為,且犯罪行為沒有體現“欺壓百姓”這一本質特征,就不應該認定為“惡勢力犯罪集團”。
從一般惡勢力團伙到惡勢力犯罪集團,再到黑社會性質組織,其發展層級由低到高,發展規模由小至大,以惡勢力犯罪集團為切入點進行比較研究,將對實踐中正確認定黑惡勢力犯罪組織性質提供理論指導和支撐。由于黑惡勢力組織之間存在一定的脈絡發展關系,因此不能將一般惡勢力團伙等同于惡勢力犯罪集團,要著重把握兩種不同犯罪組織特點。對惡勢力犯罪集團不能機械地運用“嚴打”和“打早打小”政策,將其拔高認定為黑社會性質組織。要正確認識惡勢力犯罪集團的內涵和外延,以法治思維構建認定標準。同時,在辦理黑惡勢力刑事案件時,要嚴格遵循一系列司法解釋和規范性文件政策,落實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和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