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紅果

沿著青藏鐵路一路向西，地勢漸漸升高，高原大地貌盡顯，奇山奇水，渺無人煙的廣袤戈壁灘，還有一年四季如結冰雪的鹽湖，都吸引外來人的眼球，讓你睜大眼睛沉湎其中。而這趟奔馳的列車上有許多來自天府之國的妹子。說是川妹，其實最大的也已花甲。她們坐在火車硬座上，對于車窗外變幻的高原奇景，她們似乎見慣不驚，因為已經有過幾次高原行旅的經歷，所以也像高原人一樣無動于衷。

下了火車，又換汽車，遠遠望見的，是青虛虛的一片群峰，愈走愈近，那山，沒有植被，挺拔崢嶸，而云淹沒了峰頂，影影綽綽，遠望去，云如大海，峰如礁石，滾滾翻騰激蕩，這就是昆侖山奇景。白云下邊有排排簡易房屋，玻璃鋼房，而山下那一望無涯綠海般的枸杞田，迎來收獲的季節，葉子翠黛，殷紅子熟。看那枸杞果顆顆簇簇，密密匝匝，晶瑩閃亮，像是掛在偌大綠幕上的無數耀眼的小彩燈，仿佛也照亮了萬里戈壁，也像是熱情的笑臉，迎接著這些帶小竹簍的勞動者。

打工者多是女人，女人不管多大年齡，都是愛美的。她們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還戴上了大口罩。她們也知道，高原的太陽有多毒，紫外線有多強，如果遮不住被偷吻一下，就會把在天府之國保養幾年的嫩白刷黑，像手機黑屏一樣。枸杞田里，跳動著歡樂音符，是她們清脆婉轉的笑語;跳動著點點的霞光異彩，那是她們的花帽子和頭巾，這些匯成一條多情的河流，流淌在這無邊的枸杞田里。

那個精巧的小竹簍派上用場了，曾經的采茶能手，雙手如飛，伸出手來看，當然不是纖纖素手，是雙勞動者的手，這些手采過春茶，采過秋果，也曾遠走天山，在那萬畝燦銀般的棉田中顯過身手。

在干燥的廣袤的鹽堿灘上，太陽怎么就那么熱，瀉火噴焰，即使是秋日也是這樣，那種難挨的炎熱讓人無處躲避，恨不得在地上挖個坑鉆進去才好。而這些茂盛的枸杞樹也是怪，長在這鹽堿地里，在這樣的烈日下，卻很是精神，從不打蔫，葉兒粉綠綠，而果兒如點火櫻桃，耀眼的鮮紅，愜意地搖著長長的枝條，叫人驚訝得合不上嘴。不禁感嘆這戈壁旺族的生命力真是頑強，孟郊詠枸杞詩：不與凡木并，自將仙蓋同。是挺有傲骨的。

采枸杞，這種勞作，和采茶摘棉就完全不是一碼事了，那種勞作，只需站著，可枸杞上下都掛果，有的還藏在茂密葉子里，需從下到上，先蹲后站，很累人！這里的氣候條件，要和她們硬碰硬一回。她們包裹得只露兩個眼睛，雙手利落，枸杞果噗噗地滾進竹簍，一片耀眼的紅光閃爍著。這時，不知是哪個妹子打了一個噴嚏，或是哪個妹子接了老公打來的電話，便會招來一陣歡笑聲：哎呀，出來不要想人，要想錢哎！

地壟里，還有灰條和苦菜，這也是餐桌上受歡迎的東西，掐回去加辣子醋涼拌，就是一餐美食。可眼下誰顧得上，一個妹子腳下就堆著一把灰條菜的嫩尖，只見她摘下遮陽帽子，把那些灰條菜一股腦地塞進帽子里，再戴上。哦，這野菜還有遮涼的用場呀！哦，看樣子是烈日貫穿了頭頂，她用這個辦法來抵御。

下午三四點，正是懸在頭頂那輪烈日威力最強的時候，如熊熊燃燒的爐口，強烈的紫外光瀑布般傾瀉下來，烤得人身體發疼。

我裝起本子和筆，也頂著這難挨的炎熱當起了義工，從農用車的熱水器里把她們的水杯灌滿，再穿壟過溝，送到她們手中。

“慰勞你一下，記者，給你嘗嘗這個枸杞，看看多大！”

果然，躺在掌上的那顆枸杞真大，豐滿細長，放在掌心，鮮亮紅漾，寶石般閃著光澤，簡直像一粒美人指葡萄，一定是重量級的枸杞王，令人垂涎，咬了一口，蜜汁如飴，真是萬水千山走遍，大漠枸杞最甜。

炎熱在繼續升溫，好像是居在火焰山里！它似乎要榨干你身上的每一滴水分才肯罷休。枸杞田里，有一層滾燙的熱浪蜃氣在流動，有個妹子喊，鐵扇公主呢？能借把你的扇子借我扇一扇？有個女工喊：“記者，能不能幫忙買幾個西瓜來？”好吃的這些川妹，到什么時候都管不住自己的嘴。這種天氣，也確實是西瓜最解渴！可這里只有一片種植戶居住的橫七豎八的彩鋼房，雖有個小賣部，但里邊擺著些百貨方便面，有飲料，沒有水果。要吃西瓜得跑幾十里路，老板的車都忙著突突突地在田邊村道上奔跑，這是火里搶收的季節啊！但也真是憐憫那些焦渴柔韌的身體。西瓜，在這個能把汗水蒸干的地方誘惑力特別大。說真的，誰都想吃啊！

記者跑去找老板，老板正在滿臉汗水往車上裝枸杞果，準備運到晾曬場去，他同意派一個電動小車去買，載回幾個碧油油的大西瓜。這些妹子歡喜極了，如荒漠里看見綠洲清泉一樣，蹦蹦跳跳地奔過來，風卷殘云般地吃完，然后湊錢給老板，老板不收，說這幾十元算請客了。她們連聲說，不收錢可不行。老板一擺手，很大度地說，你們給我干活，這算慰勞大家的。妹子們道謝后，如一只只彩色鳥兒，又飛散到枸杞田里了。

收工時，地頭擺滿了竹簍、水桶和箱子，那里邊，是冒尖的紅得耀眼的枸杞果，如昆侖山的晨霞，燦爛耀眼。盡管戴著口罩，她們的臉上有些地方還是被陽光偷吻，抹上了黝黑印記，兩只手也染滿枸杞葉的黑綠，站在那兒，也像是一棵棵枸杞樹呢！望著，心里不禁肅然起敬。農民工的脊梁，就是這樣硬！名不虛傳！

第二天，一個更大驚喜出現在枸杞地里，有一種新式摘法出現了，這是科技人員送來試用的，一個電池盒子連著長長的線和一根長長的桿，頭上是一個精巧的滾筒一樣的東西，一按開關，滾筒轉動起來，放在枸杞樹上輕掃，果子紛紛墜落，如下紅雨，底下用長長的布接著，一會，就能裝滿一筐果子，好安逸哦！空手采手掌采起泡了，今年用上自動化了！老板，這一百多畝我們包了！明年還要來的喲！

送來這個寶貝的人提醒她們可別光顧高興而狂掃傷著枝條，要小心翼翼操作。

太陽從昆侖山頂開始一點點往下沉降，鋪出了長長的絢麗晚霞，恬靜溫馨。收工吃完晚飯，勤勞的川妹子們又開始洗洗涮涮，暮色中，院子里晾滿五顏六色眼花繚亂的衣褲、內衣，就這樣大大方方，沒有什么藏著掖著的，換裝后的她們，嫵媚云集，鶯歌燕語，真不愧為美女產地而來的。不知誰的手機鈴聲又響起，是趙雷的《成都》，接著又是一陣嘻嘻哈哈互相打趣。有幾個女工，到小賣部買來水果飲料，喝光后用這瓶子裝上枸杞果，再買來散酒倒進去，一瓶地地道道的枸杞泡酒成了，說是帶回去給老公，這又引起大家嬉的嬉笑。

晚霞顏色越來越深，映照著這無邊的枸杞地，嫣紅如葡萄酒般，好養眼醉人，好美的色彩喲！

馮文超 遼寧黑山縣人，援青二代，長期供職于青藏鐵路，當過秘書、記者。出版過小說集《天路故事》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