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禮,王賽凡(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信息管理學院)
圖書館法律制度已有近200 年的歷史。圖書館法律制度研究一直是學界關注的重點,研究圖書館法制史可更好地為現行圖書館法的制定和實施提供借鑒,研究現行圖書館法可更好地解決圖書館法實施的現實問題。為了科學、規范、系統地研究圖書館法及其相關問題,筆者認為有必要建立圖書館法學學科,從學科視角研究圖書館法律現象及其規律,從而更加科學地實現我國圖書館事業的法治化。建立圖書館法學學科,首先應確立其研究對象。
自1910 年清政府頒布我國第一部圖書館專門法《京師圖書館及各省圖書館通行章程》起,我國圖書館法治史已有百余年歷史。民國時期,教育部等機構先后頒布了《圖書館規程》《通俗圖書館章程》《圖書館條例》等圖書館法律,涉及公共圖書館、學校圖書的設立、業務內容、呈繳本制度等內容。根據河北大學圖書館學系編印的《圖書館法規文件匯編》(1898-1949 年),清政府和民國政府共頒布了20 部與圖書館直接相關的法律文件[1]。這是我國圖書館法制史的近代階段。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我國圖書館法律制度建設進入現代階段。從《圖書館法規文件匯編》收錄的法規文件看,1949-1984 年間我國頒布的與圖書館相關的文件共有75 個,從嚴格法律意義上講,這75 個文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關于圖書館政策的,其余大部分都是圖書館法規。我國另一部重要的圖書館法規政策匯編是《我國圖書館事業發展政策文件選編(1949-2012)》,該書較為完整地收錄了1949-2012 年間我國中央和地方制定的與圖書館事業發展密切相關的法律政策文件共計500 余個,基本包括了收錄時間范圍內的中央和地方政府制定的專門或相關的主要圖書館法律與政策[2],且我國至少有23 個省級國家機關制定了圖書館專門法規或政府規章。該書比《圖書館法規文件匯編》收錄文件的時間跨度大、文件數量多,更為全面地反映了我國1949-2012 年間圖書館政策制定與法制建設的成果與概貌。同時,該書匯編的多為圖書館政策,圖書館相關法律較少,反映了這一時期國家管理圖書館主要依靠政策規范的客觀事實。
根據法律效力的層級和內容,可將《圖書館法規文件匯編》和《我國圖書館事業發展政策文件選編(1949-2012)》收錄的圖書館法規分為如下幾種:①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制定的法律;② 國務院(政務院)制定的與圖書館相關的行政法規;③ 教育部、文化部、出版局、人事局、解放軍總參謀部等制定的圖書館專門法和相關法等部門規章。涉及的圖書館類型包括公共圖書館、高校圖書館、中小學圖書館、中等專業學校圖書館、軍事圖書館、黨校圖書館等;具體內容包括圖書保護、圖書雜志樣本征集、不良書刊處理、館際互借、職稱評審、圖書館學情報學教育、干部培養、業務建設等。
從法律的嚴格界定及其與政策的區別上講,上述兩部專門圖書館文件選編皆包括了圖書館法規與政策,且政策規范遠多于法律規范。圖書館法規與政策同為我國圖書館法制史研究提供了豐厚的規范來源和歷史基礎,也是我國現行圖書館法的歷史來源。圖書館政策是圖書館法制的來源之一,兩者具有一定的區別和聯系,但研究圖書館法制時,有必要研究圖書館政策,所以其中的圖書館政策也是圖書館法學研究的重要內容。
改革開放后,我國圖書館事業進入快速發展時期,黨中央加強了對圖書館事業的領導,不斷建立和完善管理體制。圖書館專門法律制度主要是部門規章,具體包括:① 文化部于1982 年12月頒布的《省(自治區、市)圖書館工作條例》、1983 年3 月頒布的《圖書館古籍善本管理使用辦法》、2002 年6 月頒布的《全國文化信息資源共享工程管理暫行辦法》;② 國家教委于1991 年8月頒布的《中小學圖書館(室)規程》,教育部于2002 年2 月頒布的《普通高等學校圖書館規程(修訂)》、2015 年12 月頒布《普通高等學校圖書館規程》;③ 解放軍總參謀部于1987 年12 月頒布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院校圖書館工作條例》等。上述圖書館專門法律規定的權利和義務關系基本包括了圖書館工作的各方面內容。20 世紀90 年代以來,主要省級圖書館專門法規有:《上海市公共圖書館管理辦法》(1996 年11 月)、《內蒙古自治區公共圖書館條例》(2000 年8 月)、《湖北省公共圖書館管理條例》(2001 年7 月)、《北京市圖書館條例》(2002 年7 月)、《河南省公共圖書館管理辦法》(2002 年7 月)、《浙江省公共圖書館管理辦法》(2003 年8 月)、《山東省公共圖書館管理辦法》(2009 年4 月)等。這些省級圖書館專門法規及其他層級專門法規的頒布和實施為國家層級專門圖書館立法提供了良好的經驗,是推動國家立法的重要力量。
從與圖書館事業相關程度的角度進行區分,可將圖書館法分為專門法律和相關法律。前者是指專門針對圖書館制定的法律,一般在法律文件名稱含有“圖書館”一詞,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以下簡稱《公共圖書館法》)、《普通高等學校圖書館規程》;后者是指一部法律不是圖書館的專門法規,但其中有專門調整圖書館行為的條款,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政府信息公開條例》,或者對圖書館的行為具有法律規范的作用,如《圖書館工作相關法律法規選編》中收錄的相關條款。這是圖書館知識資源、用戶等構成要素的社會性在我國法律體系中的映照。
2018 年1 月施行的《公共圖書館法》是我國首部國家權力機關制定的圖書館專門法律,完善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法律制度,是我國圖書館事業發展史上一件大事,是推進全面深化改革、提高文化治理能力的重要法律依據,是公共圖書館事業法治化發展的堅實基礎[3]。這是一部結構完整的法律文件,是國家最高權力機關制定的圖書館專門法律,全面規定了圖書館這一社會文化教育機構依法運行的主要法律關系,它為我國圖書館學界研究圖書館法相關問題提供了現實的專門法律文本,為深入系統地研究圖書館法基礎理論提出了現實需求,開啟了我國圖書館法研究的新起點。因此,研究《公共圖書館法》和其他類型圖書館法(合稱圖書館法)的性質、本體、原則、起源、發展、運行、價值、實現及其與社會的關系等基本理論問題,有利于構建科學系統的圖書館法的理論體系,探明圖書館法的歷史、現狀與未來發展,為我國圖書館事業的發展提供法學理論基礎,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和理論意義。
圖書館法學研究的核心內容不僅包括圖書館專門法律規范,也包括圖書館相關法律規范,這二者共同構成我國圖書館法律體系,即以圖書館專門法為核心,與存在于其他相關法律之中的調整圖書館行為的規范共同構成的有機統一體。在圖書館法律體系中,任何一個法律文件或法律規范不可能調整所有的圖書館法律關系,而是由各法律文件或法律規范之間相互協調、相互補充、相互配合,共同實現保障圖書館事業運行與發展的各種法律關系。
以《公共圖書館法》的頒布實施為節點,大致可將我國1949 年以后有關圖書館法的研究分為兩個階段。
(1)《公共圖書館法》頒布實施之前。這一時期時間跨度大,圖書館法相關研究成果多產生于此,屬于立法支撐研究,可以追朔至1981 年胡養儒的《談圖書館法》一文。該文基于我國圖書館無法現狀,提出了制定一部圖書館法是圖書館界一項刻不容緩的重要任務[4]。此后,我國圖書館學界對圖書館法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圖書館立法的必要性、迫切性;國外圖書館立法介紹及對我國的啟示;我國圖書館立法的原則、條件、障礙;圖書館法與圖書館政策的關系;圖書館法與市場經濟的關系;圖書館法史;圖書館法的影響;圖書館法體系、架構、調整范圍等。其中,為《公共圖書館法》立法提供支撐的重要研究成果是包括李國新等的《國外公共圖書館法研究》、肖希明等的《公共圖書館文獻資源建設法律保障研究》等成果在內的“《公共圖書館法》立法支撐研究”叢書。
(2)《公共圖書館法》頒布實施之后。這一時期圖書館法相關研究具有明顯的轉向,主要集中在對《公共圖書館法》以下方面的探討:法律實施;學習體會、解讀與法律條款研究;價值分析;實施效果評估等。
圖書館法學是圖書館學與法學相互交叉的一門科學,確立其研究對象時應研究和借鑒以往圖書館學和法學研究中有關研究對象的研究成果。
關于法學研究對象的文獻較為重要的是陳春龍的《關于我國法學研究對象問題的兩次大討論》,該文對1949 年以來至20 世紀80 年代的兩次法學研究對象的研討進行了回顧與總結。1964年的討論會上提出了兩種觀點:① 大多數人認為法學的研究對象是國家和法;② 少數人認為法學的研究對象應該是法[5]。雖然這次討論會未能就法學的研究對象問題達成一致意見,但它是我國法學界自1949 年以來第一次以學術會議形式正式討論法學的研究對象。1980 年5 月,北京市法學會法學理論專業組率先就法學的研究對象問題舉行了學術討論會。此次討論獲得了兩個重要成果:① 通過討論,我國法學界普遍公認法學應以法為研究對象,只有少數學者堅持仍應包括國家;② 基本解決了法學以法為研究對象的問題,但在以法為對象的具體表述上出現各種不同意見[5]。
20 世紀90 年代以來,國內基本延續了法學研究對象是法律現象這一觀點。朱景文等認為,法學是一門專門以法律現象為研究對象的學科,并列舉了法律現象內容:立法、司法、執法、訴訟、法律規范、法律淵源、法律關系、法律行為、法律意識等[6]。張文顯等認為,法學是以法律現象為研究對象的各種科學活動及其認識成果的總稱,指出法學必須對其研究對象進行全方位研究,包括:法的產生、發展及其規律,各種不同的法律制度及其性質、特點及其之間的相互關系;法的內部聯系和調整機制,法與其他社會現象的聯系、區別及其相互作用;法律規范、法律體系的內容和結構以及法律聯系、法律責任的要素;法的實際效力、效果、作用和價值[7]。總體上看,盡管兩位學者對法律現象的內容闡釋不同,但皆認為法學的研究對象為法律現象。
在《圖書館學基礎教程》 中,王子舟對從19 世紀初到20 世紀末的國內外關于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觀點進行了深入研究。他認為,在近兩百年中,人們關于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觀點主要有“整理總和說”“圖書館管理學”“圖書館事業說”“知識交流說”“信息資源說”“知識組織說”等[8]。“圖書館事業說”“知識交流說”“信息資源說”“知識組織說”屬于本質圖書館學范疇,總結了我國當時主要的關于圖書館學研究的觀點。其中,“圖書館事業說”有劉國均的“圖書館事業說”,黃宗忠的“矛盾說”,北京大學、武漢大學圖書館學系的“規律說”,沈繼武的“活動說”等;“知識交流說”包括周文駿的“情報交流”,宓洗的“知識交流”等;“信息資源說”包括徐引篪、霍國慶的“信息資源體系;“知識組織說”包括馬費成、胡昌平、劉植惠、豐成君、劉洪波、王知津、蔣永福等人有關知識組織的理論觀點[8]。這些觀點關注的重點不再是圖書整理、圖書館管理,而是從圖書館事業總體或圖書館現象出發深入把握圖書館本質,較前兩類觀點具有顯著的進步性。在此基礎上,王子舟提出了圖書館學的研究對象是知識集合的觀點,“知識集合說”與上述4 類觀點均屬于本質圖書館學這一范疇。事實上,從論述的內容和對研究對象的認識特征來看,葉鷹的“信息時空說”、梁燦興的“可獲得論”、于鳴鏑的“轉化說”、周久鳳的“知識存取論”和黃宗忠仍堅持的“圖書館學”、龔騰蛟的“公共知識管理說”、蔣永福的“客觀知識說”、柯平的“知識資源論”、熊偉的“知識共享”[9],以及后來以“知識”為出發點提出的關于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觀點都屬于本質圖書館學范疇,皆是對圖書館實踐活動的抽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圖書館的本質特征。
從現象描述到本質揭示,從文獻到信息、再到知識,是上述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研究過程認識的基本脈絡,這一過程是圖書館實踐發展、信息技術應用、社會信息環境復雜化、圖書館學研究的不斷深入等各方面綜合作用的結果,不僅拓寬了圖書館學研究領域,亦豐富了圖書館學研究的理論內涵,無疑對圖書館學科發展具有積極的意義。
筆者贊同王子舟先生從歷史維度對圖書館學研究對象進行的階段性劃分,這種階段劃分亦是一種對各研究對象觀點的分類。該研究清晰地表明了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發展的歷史軌跡,揭示出圖書館學研究對象是一個從經驗總結到本質抽象的歷史進程。從20 世紀后半期的“圖書館事業說”到目前以“知識”為核心概念的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觀點,學者們對各自觀點的論述主要包括兩類內容:① 圖書館現象和與圖書館相關的社會現象;② 對這些現象的本質性抽象。對第一類內容的表達一般是作為本質抽象的基礎,沒有將其與研究對象在同一判斷語句表達出來,有個別觀點采用這種表達方式,如北京大學圖書館學系和武漢大學圖書館學系提出的“規律說”。對第二類內容的表達一般使用“圖書館學的研究對象是什么”的句式。圖書館現象是圖書館活動表現出的各種被人們所感知的一種特殊的社會現象,它與其他社會現象有區別。因此,圖書館學研究必須首先面對圖書館現象,深入、系統、深刻地掌握和研究圖書館現象,進而認識圖書館現象的內在性質和外在聯系,解釋圖書館現象,為圖書館發展提供理論指導。從圖書館現象到圖書館現象產生的原因,這是圖書館學研究的基本過程,圖書館現象及其存在的內在依據與外部條件皆是圖書館學研究前進道路上不能跨越的問題。無論從圖書館學研究對象認識的歷史過程看,或是從本質圖書館學類的研究對象的諸多觀點看,都展示出這一思維路徑。
綜上,筆者認為上述學者們的觀點都具合理性,為我們認識圖書館現象及其本質、圖書館學及其研究對象提供了一個個不同的視角,凸顯了學者對圖書館和圖書館學的獨特認知,因而具有獨特的理論價值。
筆者認為,北京大學圖書館學系和武漢大學圖書館學系提出的“規律說”較為合理,即“圖書館學是研究圖書館事業的發生發展、組織形式以及其工作規律的一門科學”。此觀點包括兩部分內容:① 圖書館事業的發生發展、組織形式以及它的工作; ②“規律”,可以將第一部分認為是圖書館現象,但不是圖書館現象的全部,尤其是隨著圖書館事業的發展,圖書館現象會出現愈加豐富的內容。第二部分則是研究第一部分的目的所在,是圖書館學研究的目標,研究圖書館現象是為了發現其中的“規律”。
從哲學層面看,本質與現象是一對哲學范疇,用以揭示客觀事物的內部聯系與外部表現之間的相互關系、反映人們認識客觀事物的水平和深度。本質是事物的根本性質,是構成事物的各必要要素之間相對穩定的內在聯系,是事物外部表現形態的根據。現象是事物的外部聯系和表面特征,是事物本質在各方面的外部表現形態。二者相互聯系、相互依存,是客觀事物本身所具有的不可分割的兩個方面。任何事物的本質都要通過一定的現象表現出來,任何現象又都是本質的某一方面的表現,不反映本質的純粹現象是不存在的。由于本質與現象的統一,才使科學研究成為可能。唯物辯證法關于本質和現象對立統一關系的原理,為人們提供了透過現象把握本質的科學的認識方法[10]。
從圖書館現象和規律的內涵看,所有圖書館現象均可納入圖書館學研究范圍,規律包括隱含于圖書館現象之中的多層面和各視角的本質屬性。因此,圖書館學研究對象是圖書館現象及其規律這一表述較為完整合理。
根據上述法學研究對象和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闡釋,結合圖書館法律實踐和圖書館法學研究成果,圖書館法學研究對象應為圖書館法律現象及其規律。圖書館法律現象是與圖書館法相關的各類社會現象的總體,是指在圖書館立法、執法等法律實踐與研究中涉及到的法律現象,包括圖書館法制歷史、法律制定、法律規范、法律體系、法律淵源、法的實施、法的實現、法律監督、法律意識、法律理想、法律文化、法律價值等。作為一類社會現象,圖書館法律現象是圖書館法學所根植的社會實踐,是圖書館法學獨特性的實踐基礎,使圖書館法學與其他圖書館學分支學科具有了明確的界線。
研究圖書館法律現象的目的不僅在于發現圖書館法律的本質,使圖書館法更好地反映圖書館事業的發展要求、實現圖書館的功能、滿足社會公眾的需求;而且在于發現圖書館法律現象反映出的各種問題,揭示圖書館法律現象所反映的社會文明程度,以及實現圖書館事業在現代社會中的文明表征功能。因此,在圖書館法學研究中,圖書館法律現象具有獨特的命題意義。
在圖書館學領域,圖書館法的研究存在系統性、規范性不足等問題。《公共圖書館法》 的實施只是解決了圖書館事業法治化進程的“有法可依”問題,研究如何“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和解決伴生性問題,以實現圖書館法律所規定的權利和義務具有必要性和迫切性。在圖書館事業法治化進程中,法律化的圖書館社會關系既具有圖書館工作的屬性,亦具有法律實踐屬性。如何科學賦予和合理實現圖書館法律關系主體的權利和義務,需要綜合法學與法律實踐和圖書館學與圖書館實踐進行交叉性研究。因此,需要確立圖書館法學的研究對象,以對圖書館法進行系統性和規范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