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鼎(北京建筑大學講師)胡 萍(北京建筑大學研究生)
陶瓷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象征,傳統瓷業遺產是中國價值突出的文化遺產類型。在前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陶瓷窯址有71 處,在列入國家級文保單位的產業遺產項目中占四分之三 。2015 年3 月,國家發改委、外交部、商務部共同發布了《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中國瓷業聚落遺產作為“一帶一路”和“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物質載體,對其價值內涵和保護利用展開系統研究具有重大現實意義。
現有的瓷業聚落研究,大多以考古發掘和文獻研究為基礎,僅對陶瓷產品、陶瓷生產設備(窯爐)和陶瓷生產工藝進行形態學、類型學研究,[1]對瓷業聚落進行整體的文化人類學考察較罕見,因而在此方向的探索具有重要的創新意義和研究價值。本文以景德鎮為例,利用文化人類學理論對其聚落形態進行了分析。景德鎮是首批24 個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中唯一以瓷業著稱的城市,作為歷史悠久的中國瓷器御供中心和中國瓷業技藝的集大成之處,景德鎮是研究中國傳統瓷業聚落的典型案例。
地理學和建筑學在聚落景觀研究領域具有悠久的傳統,其多以類型學和形態學為手段,將聚落景觀視為一個外在的、靜態的、可被科學分析的客體對象。20 世紀70 年代以來,受到文化人類學影響,西方學界開始反思這種客體化的“景觀”概念, Cosgrove[2]和Bender[3]認為這種與文藝復興時發明的透視法和理性主義哲學密切相關的“景觀”概念把觀看者及其生命體驗排除在被描述的畫面之外,批評景觀的形態學研究中對當地文化的漠視。
文化人類學視角的引入,使得聚落景觀研究逐步擺脫了基于視覺的地理學傳統,轉而去尋找歷史的、功能的、生態的解釋。對于生活在聚落中的“局內人”而言,并沒有風景與自我、主體與客體的清晰區分,而是一種混合的、模糊的社會意義與周圍環境結合在一起的整體,[4]局內人觀察和體驗到的聚落景觀是集體生產、居住和維持的存在。因此,世界上沒有“環境”,只有“景觀”,景觀研究需要置于異文化的習語中對其建構過程或文本翻譯過程進行解讀(表1)。[5]
因此,文化人類學的方法要求聚落景觀的研究者和遺產保護者應當以局內人的視角對當地人的日常生活世界進行參與式觀察。參與式觀察法,要求作者通過長時段的當地體驗和當地生活,融入地方共同體,從而理解該文化成員常用的關鍵詞語和文化符號,并在此基礎上深入描述和體驗這些詞語和符號的運用方式,建立聚落景觀中的符號網絡,挖掘其無形價值。[6]
自2012 年起,筆者開始對景德鎮老城空間和居民生活進行參與式觀察。結合諸多歷史地圖與文獻檔案,筆者發現瓷業聚落的空間形態在自然環境、產業功能和信仰禮俗三個意義上都展現出二元結構特征。這里使用的二元結構分析,延續了結構人類學家列維·施特勞斯提出的“二元對立心理結構”理論[7]。布迪厄在對柏柏爾人的住宅空間研究中,進一步將其發展為建筑人類學的分析工具,他認為建筑空間二元結構的基礎是幾組同構附屬關系:“日常功能-精神功能”,“住宅-世界”等。[8][9]筆者在審慎考究歷史文獻和長期參與式觀察的基礎上探索了景德鎮空間結構的細微圖景,討論了中國瓷業聚落中 “二元對立結構”特征及其形態與內涵,從而嘗試探究將 “二元結構”的建筑人類學分析[10]拓展到聚落與城市層面的方式和方法。
景德鎮瓷業聚落的空間結構,可以在自然環境、產業功能和信仰禮俗三個層面上進行分析。景德鎮自然地理特征影響著產業功能分布,產業功能分布決定了精神性空間的格局,由此形成了老城區“上與下”、“水與火”、“水神與火神”等一系列二元概念和精巧的空間結構。

圖1 景德鎮三級階地、功能分區和重要建筑分布。圖注:所屬階地:a 第一階地;b 第二階地;c 第三階地。功能分區:A 陶瓷物流包裝和生活服務區;B 陶瓷貿易和居住區;C 瓷業生產區;D 御窯廠。(作者自繪)
瓷業聚落與其自然環境有著密切的關系,趙利中在對瓷業的知識考古研究中指出,以“窯”為核心概念的中國陶瓷命名分類體系,是輿地類政治空間格局和疆域地理思想在事物理解上的反映,是土地文明倫理的獨特“人-地”關系在事物體認中的彰顯。”[11]瓷窯的選址和瓷業聚落的建設都是在對自然環境的“堪輿”基礎上進行的。[12]
清雍正乾隆年間督陶官唐英著《陶冶圖說》開篇有:“景德一鎮,僻處浮邑境,山環水繞,中央一洲”。山水之間的洲地地形的高低之別,使得老城居民描述“東”、“西”方向時用“上”、“下”指代。這種上下概念也體現在“三洲四碼頭、四山八塢”這個接近對仗的景德鎮地形民諺中,其中前半句為“下”,后半句為“上”。居民對地形的“上-下”概念具有三個方面的意義。第一,景德鎮洪水頻發,上下概念描述了雨季的洪水侵害的情況。第二,景德鎮素有使用瓷業垃圾堆填低洼地帶的習俗,上下的描述反映了建筑基礎的穩固程度。第三,上下概念反映了輿地概念中的地位尊卑,上指向五龍山、珠山方向,在自然序列中具有較高的倫理等級,因此是皇家御窯廠的選址所在。
地理概念的高下之別,得到地質勘探資料的印證。1985 年《景德鎮市城市規劃圖冊》中,對景德鎮市區的巖土和地質情況進行了總結。景德鎮老城區地處昌江和五龍山系之間的條狀地帶,可分為三種地質地貌類型:一級階地,昌江沿河到前街附近,洪水時會部分淹沒,巖性為成分多變的填土層。二級階地的較低部分,大致為前街到后街之間,巖性為陶瓷瓦礫形成的填土。二級階地的較高部分,范圍從后街到五龍山、馬鞍山山坡下,下伏第三系紅色巖系。(圖1)
一級階地和二級階地的空間范圍大致以“前街”為界,地基疏松、頻受水災的一級階地為“下”,地基堅實、地面干爽的二級階地為“上”。筆者結合實地訪談,對1950 年《最新景德鎮詳圖》中的地理環境進行考察,繪制了景德鎮歷史地形圖。其中,五龍山脈包括四條主要支脈和兩條次生支脈,將景德鎮的二級階地劃分為五個瓷業生產地理單元。(圖2)

圖2 景德鎮鎮區的歷史地形地貌,被五龍山脈劃分出的五個瓷業生產地理單元:A 茶園塢、B 薛家塢、C 御窯廠、D 江家塢E 楊家塢)(作者自繪)
自然地理概念中的“上-下”之別為產業功能的“水-火”二元概念提供了地理背景。陶瓷行業包括原料物流、成型燒制、包裝商貿三個主要產業環節共72 個細分行業,每個產業環節都形成了相應的產業功能區域。(圖1)
沿江地帶的一級階地以碼頭為中心形成包含原料物流、瓷器零售、瓷業包裝等業態的綜合水運功能區。在水運功能區中,碼頭成為日常生活的核心概念,在居民的空間認知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例如,蔑業行幫分為“上碼頭”、“中碼頭”、“下碼頭”三個主要幫派。歷史上昌江南北方向有23 個碼頭,由此形成20 多個水運功能區段,當地人直接用碼頭名稱來指代相應的城市地段。
成型燒制區域因聚集大量窯房,是地方文化中“火”屬性的區域。上文提到的五龍山形成的五個地理單元中,其中一個是御窯廠及其官窯所在,另外四個為民窯集中區,即景德鎮民諺中“四山八塢”所在區域。明中期文學家王世懋對火光沖天的窯火景象描寫道:“天下窯器所聚……萬杵之聲殷地,火光燭天。夜令人不能寢,戲目之曰:四時雷電鎮。”景德鎮清代龔軾所作《陶歌》中則有“滿窯晝夜火沖天,火眼金睛看碧煙”,“窯火如龍水似云,火頭全仗水頭分” 等句。這種火屬性的描述,進一步延伸到城市地名中,形成了一系列以鳳凰為名的地名 ,例如在《景德鎮地名歌》中有“鳳凰展翅半邊街”之句,在河西、三閭廟和太白園地區均有鳳凰山,在半邊街、童關柵門均有鳳凰橋。
明清以來,景德鎮在活躍的瓷業經濟和移民人口的共同作用下產生了豐富的信仰和禮俗文化,形成了與瓷業活動高度相關、類型豐富的信仰禮俗空間。景德鎮的信仰禮俗空間具體分為三類:服務于地緣共同體的27處會館、服務于業緣共同體的20 多處行業工會、服務于信仰共同體的30 多座寺廟,其中同鄉會館和行業工會有較強的行業管理和議事功能,通常位于相應產業功能區域或同鄉聚集地帶,寺廟則由于當地禮俗文化的二元性而在空間分布上也顯示出了二元的特征。在當地具有核心地位的信仰是水火二神,他們突出反映了城市精神層面中二元對立概念。水神寺廟是當地船幫和物流從業者的禮俗活動中心,火神寺廟是當地窯幫及陶瓷從業者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的公共空間,從人口學意義上,物流從業者和陶瓷從業者構成了景德鎮人口的四分之三,[13]因此其空間分布特征和禮俗儀式揭示了聚落空間在精神層面的深層結構和文化意義。
火神寺廟即各類陶瓷祖師廟,基本集中分布在二級階地之上。為了供奉瓷器原料、成型、燒造、窯具、修補等瓷業生產環節產生了不同的祖師神祉,修建了相應行業群體議事和進行宗教活動的神廟建筑,形成了相應的陶瓷行業信仰體系。其中,瓷業原料業有玉土神廟,供奉高嶺土神;成型業有師主廟,供奉師主趙慨;燒造業有佑陶靈祠,供奉風火仙師童賓;瓷器修補業有祭師祠,供奉陶大相公、陶二相公;瓷器窯具(匣缽)業有新社公廟和鄭王廟,分別供奉錢大將軍和鄭大元帥。火神廟中為首的是清代督陶官唐英在御窯廠中建設的佑陶靈祠,專門供奉“風火仙師”童賓,其在《火神傳》碑刻中寫道:“夫五行各有專司,陶司于火”。佑陶靈祠位于景德鎮居中的、等級最高的地理單元中,在信仰體系和自然區位中都處在城市火神崇拜的核心。此外,景德鎮120 多座窯房中,都有供奉火神童賓的神龕,在每次燒窯之時會焚香禱告,在冬至前后會進行“暖窯神”的供奉活動,同時在窯房前空地上進行“踩地戲”娛神活動。(圖3)

圖3 陶瓷祖師廟和水神廟分布圖(圖片來源:作者實地調查后自繪)
景德鎮老城有9 座水神寺廟,供奉7 個不同神祉,分別是晏公廟、三閭廟、水星閣、泗王廟、哪吒廟、龍王廟、水府廟等。這些水神神祉有三個作用,其一是保佑各船幫水運安全,其二是庇佑居民免收洪澇之災,其三是祈求窯火安全,城市免受火災威脅。水神廟大多位于昌江沿岸的碼頭附近,廟前與碼頭之間的空間是當地人進行“買水”殯葬活動的場所 ,而不在昌江岸邊的兩座龍王廟,位于地勢卑下的塘洼聚集處,是古時墓葬聚集地。因此,“水神-火神”的禮俗空間,一定意義上還具有“死-生”、“陰-陽”對立的內涵 。
景德鎮清代龔軾所作《陶歌》第四十六首:“徵說形家是火龍,水星一閣鎮高峰。”依照堪輿風水之說,景德鎮的地形有如火龍,因此劉克齋刺史在昌江邊的楊梅墩上建水星閣以鎮之。這里“火龍”之說,暗示了自然地理與窯火功能及其禮俗含義的內在關聯,揭示了“地理-功能-禮俗”三位一體的聚落文化內涵。其中“水星”鎮壓這“火龍”之說,又將相生相克、對立統一的聚落文化揭示出來。
上文分析了景德鎮老城區“上與下”、“水與火”、“水神與火神”的二元同構關系。為了探究這種二元結構對聚落具有何種文化影響,我們還需詳細考察聚落中日常生活、空間營建和時間節律。下文分析表明,二元心理結構影響下,聚落居民在日常生活中會形成特定的認知地圖,空間街巷和地塊大小也展現出特定布局模式,聚落時間呈現出相應的節律性特征。
瓷都居民的日常生活緊密圍繞著原料物流——瓷器制作——商貿物流的瓷業鏈條展開,在城市中形成物質、能量和信息的流動。從日常生活的流動性角度來看,二元概念此時不只是靜態的,而且是動態的、向量式的。在其流動過程中形成特定的居民認知地圖,“窯”和“港”構成了居民日常體驗中的“上”、“下”兩個空間錨點,在兩類錨點周邊則形成柴行、白土行、坯房、瓷行、茭草行等瓷業交易、加工的日常空間節點。瓷業原材料到達碼頭后,瓷土、高嶺土向上運到“坯房”中進行成型,窯柴則經弄堂運到“窯上”去進行陶瓷燒制,因此瓷土、窯柴等原燃料采買、運輸過程,形成向“上”的流動。窯房中制作完畢的瓷器向下運到茭草行進行包裝,再至瓷行中進行儲藏和貿易,最終到碼頭進行外運,形成了陶瓷成品的向“下”的流動。這種方向的二元概念,體現在主體的有意識或潛意識活動之中,誕生了一系列瓷業習語,例如,窯房中負責購買窯柴的工人稱為“下港先生”;當地人把向西走稱為“下港”,或到“港下”去。(圖4)

圖4 瓷業鏈條下的流動性和日常生活空間
景德鎮基于日常生活的往返方向性運動,反映在城市空間中則是垂直于江岸的“弄”和平行于江岸的“街”。距離港口的遠近不同的“后街”和“前街”構成城市的主干路網和高等級商業街道。前街將一條弄劃分為“上弄”和“下弄”兩段,對應著上文二元自然地理結構中空間邊界。弄是城市日常生活展開的空間,其中下弄的盡端是港口和水神廟公共空間,下弄中段是柴行、白土行、茭草行、瓷行遍布的物流商業空間。上弄中段是窯房、坯房遍布的生產核心空間,上弄盡端則通往高處的陶瓷祖師廟和五龍山。這種空間營建的二元關系,還表現在社會階層和尊卑意義上,下弄是中小規模資本的商人和城市貧民居住的空間,上弄則是大資本的窯戶、富人居住之地。不同的經濟實力和資本規模,在空間營建上形成不同的地塊尺度和建筑風貌,下弄中以面寬三米、平面規模數十平方米的低矮店鋪、住宅為主,形成較小尺度的城市街區,上弄則是以面寬十米以上、平面規模數百平方米的院落式住宅或大型廠房為主。由此,街之“前-后”、弄之“上-下”、地塊之大小、街區之廣狹、階層之貴賤,構成空間營建中的二元對立關系。(圖5)

圖5 景德鎮街巷尺度和用地模式(作者自繪)
陶瓷生產和禮俗活動表現出以農歷年為周期的節律性特征,形成了與二十四節氣有關的陶瓷生產作息制度。具體而言,在瓷用原燃料的開采供應、瓷器的成型燒造和瓷業禮俗活動三個層面均體現出二元性特征。自然時間的“干-濕”、“冷-暖”的二元因素,為原燃料的“斷-供”和瓷業生產的“開-禁”的二元時間結構提供了環境基礎,也對瓷業禮俗的時間結構造成影響,形成了以農歷年為周期的禮俗時空網絡。瓷業祖師廟中的酬神做會是這一時間節律的集中體現,酬神活動多集中在每年的三到六月間天氣日漸轉暖的階段進行,小器匣缽業、窯磚業、燒窯業、大器匣缽業、做坯業依次在上文提到的鄭王廟、十八渡、佑陶靈祠、新社公廟、師主廟舉行酬神活動。[13]而在立冬節氣天氣漸涼之后,佑陶靈祠則開始唱戲酬神,開啟一百多座窯房演出“踩地戲”的“暖窯神”活動。自然時間的二元概念和瓷業崇拜的文化實踐,體現了瓷業聚落的時間結構,這種時間二元結構某種意義上可以看作是空間聚落二元性的一種文化表征。
將龍泉窯、建德窯、吉州窯、耀州窯四個中國傳統瓷業聚落案例與景德鎮進行比較,可以看到瓷業聚落空間的共性特征。第一,瓷業聚落通常選址在水系與山嶺之間的 、垟、塘等地形旁,這種高低起伏的自然地形成為聚落二元結構的普遍基礎。第二,陶瓷產業由原料、生產、商貿等產業環節構成,因此瓷業聚落通常體現為窯、市、街、碼頭等功能性空間要素的集合,碼頭、市場的親水性和窯爐的憎水性,構成了功能分區二元性的基礎。第三,大型瓷業聚落中基于產業環節和社會群體形成的神廟、行會等禮俗空間具有水、火等不同的屬性,為二元性的禮俗空間結構提供了可能。由此可見,在自然環境、產業功能和信仰禮俗三個層面上,瓷業聚落的二元性空間結構是具有普遍意義的。
在陶瓷文化與工藝知識中,水火二元性一直是備受強調的重點,這可能構成了瓷業聚落空間二元性的知識基礎。《天工開物·陶埏》開篇即指出,“宋子曰:水火既濟而土合”。[14]宋應星引用《易·既濟》的“水在火上,既濟”之語,強調水和火的交互作用是黏土化身為瓷器的基礎。因此,陶瓷文化中“水火既濟”的二元對立心理結構,可能對瓷業聚落空間結構產生了深刻影響。
清《飲流齋說瓷》云,“雖亦由人工,而火候之淺深、釉胎之粗細,兼籍天時與地力,而人巧乃可施焉”。[15]可見在傳統瓷業文獻中,瓷業被認為是“天時”、“地力”與“人巧”相結合的過程。陶瓷文化中“水火既濟”的二元思想,暗合一年中的冷暖交替和冬夏輪回,形成了相應的二元時間概念,并影響了當地的瓷業文化實踐。另一方面,這種思想還作用于聚落成員所形成的的潛意識,強化了陶瓷文化中二元對立的概念框架。

表1 五個瓷業聚落情況對比
傳統聚落空間在“自然地理-產業功能-信仰禮俗”三個維度上的二元同構關系,對聚落的日常生活、空間營建和時間節律都形成了重大影響。然而隨著生產方式的現代化轉型和傳統社區的瓦解,景德鎮的傳統空間結構和歷史城市風貌日漸模糊,這種二元結構的功能需求和禮俗基礎也逐漸減弱。二元空間結構是景德鎮城市特色和場所精神的核心特征,它的保護對于復興城市營建傳統和延續日常生活方式具有重要意義。由此出發,我們可以對景德鎮瓷業歷史城市保護工作進行如下探索。
首先,瓷業城市的保護,應當尊重和延續聚落的自然結構。應整體保護御窯廠及周邊具有歷史意義的山水環境、城市微地形和傳統地形類地名,對山環水繞的老城眺望性景觀進行整體評估、保護和管理。其次,結合歷史城市更新項目,整合城市藍綠空間和傳統禮俗空間,重塑老城開放空間體系。結合陶瓷祖師廟的修復和展示,梳理五龍山綠地開放空間體系;結合水神寺廟修復及廟前空間整治,營造濱江碼頭文化帶。最后,作為人口集中、基礎設施落后的地區,景德鎮歷史城區的保護更新工作應當充分尊重當地居民的居住意愿和生產生活方式,改善居民居住條件、提升舊城基礎設施,使老城居民的文化身份、生活記憶、場所體驗等無形文化價值得以延續和傳遞。
值得注意的是,快速城鎮化背景下,傳統城市的保護與更新面臨巨大壓力。景觀人類學的方法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基于當地人日常生活和文化實踐的扎根式視角。筆者認為,聚落保護和營建活動應當對當地習語、日常生產生活和信仰禮俗活動給予充分的重視,遺產保護不僅應關注有形的物質實體,還應理解當地人的生活方式和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