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芳娥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1620)
在法治社會,民事訴訟作為解決社會糾紛的一種重要方式是以公力救濟方式對私權糾紛予以解決,訴訟作為糾紛解決機制之一,在整個糾紛解決機制中扮演重要角色[1],且為一種權威性救濟方式,但同時其亦存在一定不足。它的作用大小總是與國家的社會歷史傳統、政治制度及經濟發展水平相適應。民事訴訟作為糾紛解決方式其發揮作用需以行使訴權為前提條件,但并非所有糾紛均可通過訴權行使行為當然進入裁判范圍,法院必須對眾多糾紛有所為有所不為。因而法院面對眾多糾紛不得不考慮通過何種解釋途徑才能說明將某種糾紛納入訴訟中予以解決具有正當性。對當事人而言,其需要考慮如何保證其本身提起的訴訟具有某種特質,因請求具備該種特質使法院審理裁判具有可能性,否則該訴訟請求將被法院拒之門外。在大陸法系國家民事訴訟理論與實務中將此種特質稱之為“訴的利益”,訴的利益關涉原告訴訟請求能否進入法院裁判視野,是國民司法救濟權得以實現的關鍵[2]。即訴的利益是開啟法院救濟大門的一道“開關”,當事人的訴請能否進入法院大門,重要在于當事人的具體主張能否順利與司法救濟程序相銜接[3]。在英美法系國家雖然無明確的訴的利益之概念,但其通過確立救濟法這一法律制度對提交到法院的適當爭議進行救濟??梢姡V的利益及相似概念之確立意義在于將社會中發生的糾紛通過一定機制限制在一定范圍。
正如眾多法學理論一樣,訴的利益之產生也是利益法學思潮下的產物[4]。利益法學作為一種方法論,為法官裁判案件提供思路。該學說的基本內容包含兩個方面:一方面要求法官要嚴格遵循立法者關于制定法之硬性規定,另一方面又要求法官在法律規范處于真空或缺位時,通過行使自由裁量對相應領域通過解釋認定。該學說認為法院并不是機械被動適用法律的機器,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法官應該通過對某條特定法律之解釋探尋立法者在制定法律時所傾向保護的利益,尤其在發生利益沖突時,立法者傾向維護的利益應當被優先保護。但需明確立法者傾向保護的利益與法律規定的利益并不具有等價性。因而法官正常是通過法律解釋的方式以擴張利益范圍,從而保護法律值得保護之利益??梢娎娣▽W試圖調整制定法之安定性與法官自由裁量權之間的某種平衡。主張在法律存在真空或缺位時,法官應在不損及實在法安定性前提下對案件中呈現的沖突進行衡量已無法避免。與概念法學不同,利益法學注重從實用主義出發,為實踐中法官具體裁斷案件提供某種裁判方法。其要求法官在具體案件裁斷過程中對制定法尚未明確規定的利益因素通過案件具體化,以實現利益存在沖突時的動態平衡。
從歷史沿革來看,伴隨著訴訟種類的不斷擴展,訴的利益概念才于19世紀確認之訴制度確立之后嶄露頭角并被加以討論[5]。從原理上說,在確認之訴中由于確認對象的無限性,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原告的潛在被告,諸如“確認自己寵物業已死亡”之訴訟,但問題在于,法院是否應受理該種訴訟并作出本案判決以及使何種糾紛得到解決[6]。為排斥此種無意義之訴訟就有必要對確認之訴的事項加以限制,以防止當事人訴權濫用。確認之訴之訴訟類型的出現和確立使訴的利益之理論興起,實踐中法院開始通過對訴的利益之審查確認裁判對象。考慮到在其他種類的訟爭類型中亦存在類似問題,所以訴的利益之概念發展成為一般形態的訴的利益之概念。
民事訴訟是為保護權利和解決糾紛提供的一種衡平機制,產生于當事人對司法救濟之現實需要。但實踐中并非當事人提起的任何請求都能進入法院并進行實體審理和裁判?;谒痉ㄙY源、當事人訴訟成本、司法權行使界限等因素考慮,法院必將通過一定手段對所有進入訴訟中的請求予以篩選。從而確定當事人訴權行使范圍和法院審判權作用范圍的界限。如同任何法律的制定需考量實際利益一樣,民事訴訟作為國家司法權力機關運用法律解決糾紛的重要手段,其啟動仍需對利益進行衡量。所謂“無利益即無訴權”,當事人在正式啟動訴訟之前只有對利益進行衡量,才能判斷該種利益是否具有權利救濟的正當性和合理性。同理,法院亦會對利益和訴權進行衡量并做出選擇。所以說,當事人訴權行使范圍和法院審判權作用范圍總是處于此消彼長的緊張狀態,即審判權作用范圍的大小直接決定了當事人權利獲得司法保護的范圍。訴的利益在兩者中扮演重要的鉤連角色,使兩者得以有機協調。我國現行法規定關于起訴條件的限制在保障訴權正當行使方面發揮重要作用。雖然訴的利益判斷是衡量訴行使正當與否的重要因素,但訴的利益衡量總是依據具體訴訟請求進行,因此很難通過法條對其進行法律規定。在具體案件中卻需要對訴有無必要進行衡量判斷,但卻無一抽象概念對具體必要性和實效性進行概括。
訴的利益概念是大陸法系國家民事訴訟理論上的概念。大陸法系各國對何為訴的利益之稱謂不盡相同,主要有:德國的“權利保護必要”、日本的“訴的利益”、法國的“利益”。盡管各國對訴的利益如何判斷眾說紛紜,但均認為訴的利益是本案判決的必要性和實效性,這便是從訴的利益之狹義角度對其進行概念界定。大陸法系國家亦正是基于該種認知將訴的利益視為訴訟要件,即在審判機關遵循不告不理原則的前提下,當事人之間的訟爭只能通過起訴的方式對其權利進行保護或使紛爭得到解決,具體而言,訴訟的提起應當具備一定的利益或必要,否則法院將不予受理[7]。
首先,必須明確訴的利益之范圍。從中外國家司法實踐可知,該范圍已呈現出從“法律利益標準”擴張至“利益范圍標準”的趨勢。法律利益標準主張獲得法律保護的利益僅限于法律明確規定。利益范圍標準則認為只要當事人所主張的利益范圍有可能在法律規定或調整之利益范圍之內便可尋求司法保護。該種可能利益包括需要訴訟保護的正當利益和“形成中的權利”。
其次,訴的利益之權衡在各個國家則表現得大相徑庭。具體而言,英美法系國家屬于“事實出發型”,注重自然正義,強調通過對事實之判斷從而形成權利,因而訴的利益之判斷屬于法官自由裁量權范疇;而包括但不限于我國的大陸法系國家屬于“規范出發型”,強調處理案件時既要嚴格遵從實體法依據,又要從實在法本身出發。然而正如我們知道的訴的利益實為一個不確定范疇,很難通過實體法予以規定,例如我國也只能從消極方面界定不具有訴的利益之情形,主要見之于《民訴法》第一百二十四條及《民訴法司法解釋》第二百四十七條之規定。正是囿于訴的利益之不確定性,故只能留待法官根據具體情形具體衡量。
享有訴的利益是當事人行使訴權的前提,也是審判機關如何行使審判權范圍的判斷標準。原告請求法院予以保護的利益并非僅僅局限于客觀權利受到侵害,某些情形下主觀權利受到侵害亦可以具有訴的利益為據尋求法律保護。其難點在于何為“利益”的理解上,其實現路徑則主要基于法官的價值判斷予以界定。
1.國家利益。
該說認為,民事訴訟設立之目的雖是通過公權方式對私權糾紛加以解決,但其作為一種重要的國家參與的糾紛解決方式,其運轉需以國家財政為支持。因而私人對國家制度的利用必然有一定限度和范圍。在具體案件中,法官對訴的利益之衡量,其本質在于體現法官的一種司法態度,即原告利益訴求應否納入民事訴訟以及是否進入實體審理之進程。國家說從政府基本職能定位出發,將政府定位于“組織公共物品之供給”。指出政府公共物品之支出不僅限于通過司法救濟之方式對私人提供司法救濟,其對穩定經濟、基礎設施建設等必然也需投入。一般而言,在司法實踐中作為訴訟當事人在訴訟過程中必然也需付出一定成本,如訴訟費、時間、人力等。但毫無疑問程序的啟動和運作中政府承擔主要義務??傮w而言,資源總是具有稀缺性,如若在社會資源總量不變情形下,政府對某一資源的分配多寡必將對其他資源占有情況產生影響。此時且不論資源本身浪費情況,就資源本身占有體系的平衡將會被打破。因而對司法資源的利用總是需要注重效率性原則,期望通過更少的資源投入產出極大的社會效益。因而法院在面對具體爭議時必然需要考慮將該爭議納入司法領域是否會造成司法資源浪費,是否會加重法院負擔,通過訴訟對糾紛解決是否是最佳或最妥當之方式。代表國家行使審判權的法院應該對進入訴訟審判范圍的案件加以篩選使其控制在一定范圍,以此節約國家有限的司法資源和成本。更進一步而言,訴訟制度之設置同時也為解決民事糾紛,保護當事人民事權益發揮作用,但法律制度設置之根本功能并不在于解決紛紛,而在于建立一套旨在既能影響存量又能預防增量的未來行為規則,若此,則會達到社會效益與個人利益的兼收并蓄。從此種意義而言,訴訟制度對社會大眾行為之預測、規范和指引,不僅大大節約了社會治理成本,而且也使得訴訟制度在保護個人利益的同時維護國家利益[8]。因而通說認為,訴的利益有無之判斷應從國家利益的立場予以考量。
2.當事人利益說。
該說認為設置民事訴訟的目的在于保障包括原告在內的所有當事人權利。對原告而言,其提起訟爭則必然涉及訴的利益之判斷。簡言之,原告因自身權利或地位之實際不安或影響,通過訴訟方式請求法院以司法判決之形式維護自己的實體權益或權利。即原告試圖通過方便有效的訴訟方式使其主張的利益獲得保護。就此方面而言原告之主張只要進入法院對原告而言便是一種“勝利”,而不論該種訴請最終是否獲得承認或支持。即只要法院基于原告之主張啟動訴訟程序,便為原告提供國家司法資源,此時原告的訴權便獲得了司法保障。然對被告,作為一方訴訟當事人,應當獲得平等的訴權保護。被告因原告起訴行為而被納入司法程序之中。相較于原告主動起訴之行為,被告在程序上處于相對被動地位,被告因原告之起訴行為在程序進行過程中必然支出一定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因而在保障原告訴權之時必須考慮因原告之起訴行為而被卷入訴訟之被告利益。為防止當事人權利行使之恣意,必須通過當事人利益保護狀態和訴訟法之客觀價值審視當事人權利保護之必要。
3.國家、原告、被告利益說。
該說認為民事訴訟之構造是國家通過行使公權力以達到解決私權糾紛之目的,在國家介入的情況下,就必須考慮私權在何種情形下才構成使用司法資源的條件。同時又關系到訴訟對原告權利保護之充分程度和如何免于被告陷入不必要之訟累之考慮。因此訴的利益必須考慮當事人之利益,該利益也是三者利益關系的綜合衡量。從立體上看,訴的利益判斷并非單一主體之利益。正如名言所言:“所有的法律,沒有不為著社會上某種利益而生,離開利益,即不能有法的觀念的存在”[9]?!胺傻拿恳粋€命令都決定著一種利益的沖突,法起源于對立利益的斗爭,法的最高任務是平衡利益?!保?0]
就法院而言,主要是從其本身利益出發,審查是否可以通過本案判決的形式給予當事人司法保護和救濟。司法資源作為一種公共資源,在實際運作中必然涉及國家公共成本問題??傮w上國家公共資源總是呈現出某種稀缺性,對于司法投入過多會導致其他方面資源供給的不足,因而國家總是在各種公共物品提供之中尋求某種平衡。法院作為司法審判機關,其代表國家對私人之間的糾紛進行裁判,因而在具體訴訟中,法官必然需要維護國家司法效用從而考慮對原告進行司法保護是否會造成國家司法資源的浪費。我國《民訴法》中規定的禁止重復訴訟、確定判決的效力等便可以說明國家對司法資源利用的態度。
對于訴的利益,我們不可否認,糾紛解決之必要性和時效性是其主要內容。就原告方而言,提起訟爭的前提必然在于訴的利益之判斷。質言之,訴的利益之判斷,主要取決于原告所認為的糾紛解決有必要性和時效性。法官作為中立第三者對當事人間糾紛予以裁判,其進行利益衡量時從國家司法資源的浪費、原告訴權利益之保護、被告應訴之累不同立場予以把握。但就最終結果而言,原告、被告、法院三者立場和利害關系應是進行訴的利益之判斷過程中必須考慮的因素。
1.消極功能。
我國法院在國家本位、權利本位等法律理念影響下,歷來在受理案件的范圍上顯得有些保守,這便使司法的部分功能未能發揮有效作用并受到一些限制[11]。訴的利益是法院對原告提起的訴訟進行必要性和實效性判斷的本案判決要件。我國對沒有訴的利益之訴訟采取不予受理或駁回起訴。這種通過訴的利益審查進而排除部分訴訟的功能稱為它的“消極功能”。
2.積極功能。
如上所述,訴的利益是綜合考慮各方主體利益的結果。我們應考慮在司法實踐中,訴的利益之判斷應該考慮哪些因素?對此大陸法系與英美法系采取截然不同的態度。通常認為大陸法系為“規范出發型”,即大陸法系國家嚴格遵守現行制定法規范,只能以制定法作為法院裁判的依據,英美法系則依賴于法官自由裁量權進行判斷。對此美國著名法學家梅利曼教授指出大陸法系國家將法的確定性奉為至高無上的目標。隨著大量現代型糾紛的出現,制定法的缺陷日益暴露。判斷原告的利益主張如果僅從實體法上進行判斷將會導致原告的利益無法獲得正當保護。正如有學者指出的:“處在迅速轉型時期的實體法律不可能對一些急需解決的東西做出迅速的回應,立法程序的啟動和進行緩慢,不能在短時期內就公共政策提供明確指引,民事審判權應當在這一領域有所作為。”[12]在某些訴訟中可能訴的利益之有無會成為爭議焦點。出于最大限度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切實保障當事人的正當權益,訴的利益之判斷不應僅發揮消極排除功能,更應該發揮積極功能。對只要具有訴的利益之案件,法院就應審理并作出裁判,從而實現訴權保障,此種訴的利益之功能我們稱之為“積極功能”,該積極功能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首先,當事人受到法院的裁判是當事人享有的合法權利,法院應該積極保障當事人行使該項權利,防止法院推諉裁判[13]。訴的利益是法院進行本案判決的關鍵,法院只有從正面才能更好地保障當事人享有的接受裁判權。
其次,對于法院受理案件的自由裁量行為進行約束。我國司法實踐中普遍存在起訴難、受理難現象,對實體法尚未規定的利益不能得到法院的合法保護,因而出現民事救濟領域的真空狀態。我們可以通過訴的利益對需要法律保護的利益進行必要衡量,在縮小法官自由裁量權的同時保護當事人正當訴權的行使[14]。
最后,形成新的民事權利。一般而言,只有正當利益在獲得法律認可時才能上升為權利。因此對實踐中實定法并未明確規定但確是正當之利益,實有通過訴訟之方式上升為權利之必要。若從訴訟利益視角將形成中的權利引入訴訟將使得當事人權利獲得保護的同時對新權利形成發揮重要作用,也使得司法權救濟功能得到很好發揮,同時一定程度上減輕或消除了法律所固有的不周延性和滯后性。對此谷口安平老師認為,訴的利益概念就是糾紛的發生總是依據實體法上存在的權利義務關系,但在實體法尚未有具體規定的情形之下,當事人的合法權益通過何種形式獲得保護?如果僅僅依據現有實體法律的規定,當事人的合法利益是無法得到相應保護。訴的利益這個概念的出現可以將此種情形下的當事人利益納入法律保護的范疇,因而訴的利益被稱為是溝通實體法與程序法的橋梁。但在此需要澄清利益與權利之關系,一般認為權利只是保護利益的手段,且只有利益中的正當、合法的利益才能上升為權利。對此谷口安平老師認為,訴的利益是某一權利主張是否進入訴訟審判的關鍵所在,也就是說訴的利益是通過訴訟審判程序創制了實體權利[15]??梢娫V的利益是將實體法抽象、客觀的權益通過訴訟方式使其成為具體、主觀的權利,即訴的利益擔當著通過訴訟激活法律的重任。
民事訴訟中根據訴的目的之不同分為給付之訴、確認之訴與形成之訴三種訴訟類型。雖然在具體訴訟中訴的利益呈現差異,但就三大類型而言其仍然存在共同的訴的利益。民事訴訟中三種訴訟中有關訴的利益的相同之處可從下述三個方面予以理解:
1.訴的利益必須是針對已經成熟的法律關系。
“成熟的法律關系”之概念是大陸法系民事訴訟上的學理概念,通常是針對具體的權利或利益。確立這一概念的意義在于,囿于法律規定本身的局限性,在實體法上總是存在不確定的民事利益,且尚未將其上升為權利,但在司法中卻具有值得保護的必要。在訴訟中,法官根據具體情形和社會發展狀況予以判斷,并最終在訴訟法上做出是否將某一請求確定為權利之決定。對于是否成熟之判斷不能簡單認為是沒有法律根據的權利。對在相當程度上得到社會承認的利益也可將其納入訴訟保護范圍,此可以避免因制定法滯后而發生對社會主體權益保護不利的現象。是否具有法律根據是從實體法角度進行判斷,但法律關系成熟與否是通過實體法與程序法相互作用加以判斷。
2.不存在提起訴訟的障礙事由。
我國法律將提起訴訟的障礙事由規定在起訴消極要件之中,這些要件主要體現在《民訴法》第一百二十四條民事訴訟案件受理消極范圍之規定,《民訴法司法解釋》第二百四十七條關于構成重復訴訟之規定。通過法律明確規定的方式將特定情形下的請求排除在法院審理之外。雖然關于訴的利益是法官實踐中裁量決定之事項,但從體系上而言,將法律規定之情形納入訴的利益之考量還是有意義的。
3.不存在濫用訴權之情形。
不濫用訴權是訴權正當行使的內在要求。正當行使訴權既是當事人為維護其合法權益的手段,又是對國家司法資源的有效利用。在我國法制實踐中,歷來有“起訴難”之呼聲,似乎訴權行使困難重重,當事人無法通過訴權行使方式使其合法權益得到救濟。為改善這一境況,中共中央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指出,將立案審查制變為立案登記制,為當事人行使訴權提供有力保障[16]。立案登記制為當事人行使訴權提供方便,改善了我國歷來的“起訴難”之難題,為當事人行使訴權和限制法院自由裁量權之行使提供明確指引。但值得注意的是改革為當事人訴權行使提供方便的同時也為其濫用訴權提供了便利。尤其隨著人民法制意識之提升,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使用訴訟程序解決糾紛,使得濫用訴權之現象越發普遍。但任何權利的行使均有其界限,訴權作為一項基本權利也不例外,訴權應在法律保護的范圍和限度內行使,否則超越法律規定范圍之訴權行使將無法得到司法權的保護。
從濫用訴權的不同形式出發,具體可以將濫用訴權的情形分為以下四種:當事人雙方惡意串通侵害第三人合法權益型、一方惡意提起欺詐型訴訟、一方惡意提起騷擾型訴訟、一方惡意提起的拖延型訴訟[17]。就典型的雙方惡意串通損害第三人之合法權益情形而言,原告提起訴訟本身并未發生實質爭議或實質爭議已通過一定方式得到解決,原告自身并不享有訴訟法上的合法訴權。被告則更為明顯,其配合原告進行應訴之行為,某種意義上不但其自身合法權益不會遭受損害反而會使其獲得利益。就法院而言,若法院并未識別出此種糾紛之違法性而通過判決之合法方式予以承認,某種程度上法院并未解決糾紛,反而制造了新的矛盾。可見訴權之行使應遵循誠信原則,正當、合法、合理使用訴權維護合法權益。我國《民訴法》第一百一十二條、第一百一十三條對濫用訴權行為如何進行規制已經做出明確規定,因此若當事人行使訴權的行為符合法律規定的濫用訴權之行為便視為不具有訴的利益。
如前所述,三大訴訟類型在訴的利益判斷上盡管存在共同之處,但各種不同類型的訴具有不同特點,因之其對應的訴的利益之判斷方法或依據應該有所不同。
1.給付之訴之訴的利益。
給付之訴即原告基于給付請求權向被告提出的主張,同時請求法院對其主張作出給付判決[18]。也就是說原告盡管主張其可以向被告提出給付之請求,但原告未現實收到被告之給付。此處的給付不僅限于金錢或實物之給付,還包含一定行為之給付,給付之訴分為現在給付之訴和將來給付之訴。就現在給付之訴而言,該訴的成立要求原告對被告享有給付請求權,且該請求權依據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的存在。在法律關系存續期間被告應當履行其義務以消滅權利義務關系持續狀態,在被告未履行此種義務時,享有給付請求權之人就可以提起給付之訴。對于給付之訴而言,訴的利益的判斷只需要根據實體法上現存的具體利益就可判斷,即只要就實體上的給付請求權發生爭議就可以認可原告之訴的利益。對將來給付之訴而言,一般是不認可該種訴訟種類具有訴的利益,但特定情況下如原告存在預先提出該種請求的必要及確有必要對該種利益進行保護時才可以承認該種訴訟種類中的訴的利益。具體如義務人已就債務之存在與否發生爭議;在特定物之給付場合若特定物已發生不可給付之情況,允許債權人通過提起代償請求之方式實現其給付請求等。如我國《合同法》第一百零八條規定可視為將來給付之訴的規定。不過在具體情形中判斷是否具有訴的利益還是應該根據具體情形為之。
2.確認之訴之訴的利益。
確認之訴是法院對原告主張的法律關系存否之請求作出判斷的訴訟種類,確認之訴可分為積極確認之訴和消極確認之訴。給付之訴是只要具有實體法上的給付請求權或已經存在的實體法律關系就認為具備訴的利益。與給付之訴不同,確認之訴中訴訟標的不以實體法律關系的存在為前提,消極確認之訴可以說明這一點。在理論上可以對任何事物進行確認,這使得確認對象呈現無限性,為使確認對象限制在一定范圍同時限制審判權作用范圍,就有必要通過確認之訴中訴的利益進行調整。確認之訴訴的利益判斷可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理解:
首先,選擇作為解決糾紛手段的妥當性。
依據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存在三種糾紛解決方法,這便存在選擇糾紛解決方式妥當與否問題。如果在訴訟種類的選擇上存在選擇給付之訴和形成之訴的可能性,一般而言這兩種訴訟種類是應該首先被選擇的,在未提這兩種方式的情形下而提起確認之訴,此時便認為確認之訴的訴的利益不具備。如在提起給付之訴場合,給付請求權最后獲得承認與否均涉及權利確實存在與否之問題。就這一意義而言,確認之訴只能在窮盡其它救濟方式之時才能發揮作用,其具有補充性特征。但例外情形下也是可以承認確認之訴的訴的利益,如時效中斷。
其次,如何妥當地選擇確認對象。
對于怎樣進行確認對象的選擇才能提高解決糾紛的實效性這一視角看,妥當地確認對象可以通過三個方面進行歸納:
當事人要求的只能是法律關系而不能是事實。這是因為如果僅對事實進行確認對于糾紛解決并未產生實質性影響,因此只能從產生權利義務關系的法律關系出發才能更好地解決糾紛。但這一命題并不是說在確認之訴中對所有事實均不可進行確認。作為例外,在確認文書真偽領域允許對事實確認,但并非所有關于文書真偽與否的訴訟均可以確認。在文書真偽領域確認之訴訴的利益表現為確認行為與實施的法律效果之間產生關聯時才予以認可,即只有在文書真偽性活動確認對整個糾紛解決有時效性時,認可確認文書真偽之訴才具有意義。
當事人提出確認請求的法律關系只能是現在的法律關系。這是因為未來的法律關系因時間尚未到來而未發生,即使對未來的法律關系進行確認也可能隨著時間變化而發生變動,進而導致這一確認行為對發生變動的法律關系無意義。同理,過去的法律關系可能對現在也并無意義。但在如果過去或者未來法律關系確認對糾紛的解決確有實效時也可以承認例外。這是從根本性或全括性解決糾紛之視角看訴的利益存在與否。
最后,具有即時確定的現實必要性。
一般認為,確認請求的確認利益應具備的時間要件是當原告權利或地位處于現實性不安情形下才能承認。具體是指當其他主體提出的主張否定原告法的地位或被告主張的法的地位與原告法的地位相抵觸或致使原告真實的法的地位無法體現,此時原告地位的不安或危險便現實的產生。所謂現實性指只有現實存在的不安或危險才有必要,對于將來或尚未現實化的不安或危險,隨著事態發展會發生變動,倘若現在對其做出判斷,可能導致隨時間發展使現有判斷變得無意義。但這一命題也存有例外,即對將來之事進行現行確認確具正當理由和依據時也可以認可。
3.形成之訴之訴的利益。
形成之訴是對既已形成的法律關系狀態進行變動或消滅的訴訟種類。一般而言,法律對形成之訴會進行規定,因而形成之訴具有一定的法律規定性。因而形成之訴訴的利益之判斷相對簡單,以法律對其具有明確規定為前提,因此只有在具有法律規定之情形下,形成之訴訴的利益才具備。
總之訴的利益一方面是當事人正當行使訴權所應具備的權利保障要件,另一方面也是法院對案件作出實體裁判所應具備的本案判決要件。從訴的利益之角度判斷民事審判權作用的范圍,是適應社會動態發展要求同時遵循制定法之最佳選擇。
在現代型糾紛發展背景下,訴的利益可以從訴的必要性及實效性角度擴大當事人訴權行使的范圍,同時也能界定法院權力行使的邊界。通過對民事訴訟中三大訴訟類型中的訴的利益之分析,可以使得我們在解決當事人適格問題上有理論支撐,同時也能為司法實踐中法院判斷當事人適格提供些許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