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屈命運，中國第一位聾人律師譚婷

惠之

29歲的譚婷長相清秀，看起來十分溫柔。8歲時失聰的她與命運抗爭，成為了中國第一位聾人律師。2020年12月，經過3年的不懈努力，譚婷終于通過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成為了中國超2700萬聾人群體中唯一一位通過“法考”的人。在她的辦公桌上，貼著一張便簽，上面寫著：“我要用一雙會說話的手，把正義的聲音帶到每個無聲的角落。”她被中國殘聯主席張海迪稱為“勵志姐”！

2021年9月1日，在重慶市大渡口區殘聯會議室內，一堂特殊的“德法相伴”普法教育專題講座在這里舉行。說其特殊是因為整場講座很安靜，全程用手語進行。無論是臺下近60余名聽眾，還是講課者，都是聾人。

1992年，譚婷出生在四川大涼山的一個普通農家。在她8歲那年，命運同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她不幸患上了中耳炎，導致神經性中耳中毒，聽力完全喪失，也因此無法進入學校正常學習。原本活蹦亂跳的女兒瞬間成了聾啞人，父母的心都碎了……5年間，父母帶著譚婷四處求醫，可最終都無濟于事。在陌生而孤獨的無聲世界中，譚婷十分沮喪，情緒低落，她對未來感到迷茫。

在父母的鼓勵下，輟學了5年的譚婷重新上學，她只能在特殊教育學校學習知識、操練手語以及進行口語恢復訓練。剛回到學校時，譚婷不得不繼續在二年級就讀，身邊是一群比自己小很多的同學，譚婷不想花費比別人更長的時間讀書，更不想為貧困的家庭增添壓力，憑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譚婷從二年級跳級到五年級。2008年，她從西昌市特殊教育學校轉入樂山市特殊教育學校讀初中，由于勤奮好學，2010年譚婷跳級進入樂山特校高中班就讀。

在樂山特校求學期間，譚婷異常刻苦，老師們也對她特別關照。譚婷在校期間品學兼優，先后被評為樂山市優秀共青團員、樂山市優秀學生干部。她愛好舞蹈、繪畫，是學校“夢與陽光藝術團”的成員之一，她表演的獨舞獲四川省中小學生藝術人才大賽三等獎，參與的群舞獲全國第七屆殘疾人藝術匯演三等獎，參加樂山市特殊學生優秀書畫評選活動獲一等獎。看著女兒快樂地成長，父母很欣慰。2013年，譚婷以優異的成績考上重慶師范大學特殊教育專業，成為當時全年級唯一考上本科學校的學生。

2017年4月，國內首位手語律師唐帥到重慶師范大學招聘聾啞人法律助理，譚婷是唐帥首批招慕的5位學員之一。這個選擇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

在協助唐帥接待從全國各地來求助的聾啞人時，譚婷開始謀劃如何讓自己能成為既懂手語又懂法律的專業人才。“聾啞人群體在面臨法律問題時常處于‘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狀態。每當看到那些求助者無奈的眼神，想到他們遭遇的種種不公，我就會產生一股強烈的學習動力。”譚婷說，在律所工作，很多時候聾啞人會找她咨詢問題，但由于她缺乏法律知識，不能很好地為他們解答相關問題，最后只能去找健聽人律師。可有時候，那些律師很忙，“我沒辦法獨立給那些需要幫助的聾啞人解答，但看著他們特別著急的樣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我想到了參加‘法考’。”

譚婷為大學生講手語知識

但要想通過法律職業資格考試非常不易，尤其對雙耳重度失聰、毫無法律知識基礎的譚婷而言，“法考”像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相比健全的人來說，她的備考之路充滿艱辛。“法考”到底有多難？正常應試者的通過率僅在10%左右，聾人參加并通過“法考”更是難上加難。起初，譚婷連一些法律專業術語都不懂，而且因有些講解視頻的網絡課程沒有字幕，她很難掌握里面的內容，只得下苦功去“啃”很多的書。

譚婷對著視頻講座字幕反復看;利用智能手機上的APP，一遍遍重復練習……備考期間，她每天6點起床，凌晨才入睡，連節假日也不例外。有時候，她學習時間長了眼睛特別累，“看到字我就頭暈、想吐，有時特別不舒服，我就大哭一場，哭完后我又滿血復活了。”

2018年，譚婷第一次參加考試，差了10分;2019年，她第二次考試，僅差了4分。兩次考試失敗后，一起備考的4名聾人因無法堅持而一個個離開，只剩她一人孤軍奮戰。“即使失利，我也從未想過放棄！”譚婷說。

可在第三次沖擊“法考”前夕，譚婷的母親被確診為癌癥晚期，這位堅強的女孩淚流滿面，曾一度產生了放棄“法考”的想法。“我23歲時已經失去了父親，精神上受到了非常沉重的打擊。母親生病后，我想去醫院照顧她，不想再去考試了。”但病中的母親則鼓勵譚婷說：“女兒，你必須要參加考試，千萬不要放棄，你應該為自己、為社會而活，應該去做一些對社會有意義的事情，以后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唐帥律所的另一位聾人助理叫賈毅，他與譚婷在大學時是戀人，目前是夫妻。談及賈毅，譚婷一臉幸福。她說，大學的時候，因為家里條件不好，自己每天早上都舍不得吃飯，這個細節被同班同學賈毅發現了，他開始每天堅持給譚婷送早餐。兩人相戀后，賈毅更是督促譚婷按時吃飯。他去參加殘疾人田徑大賽訓練時，每天會得到一盒牛奶，自己不舍得喝，訓練結束后，一瓶不落地帶回來全給了譚婷。與譚婷的情況有所不同，賈毅生下來就聽不見，所以幾乎不會說話。大學畢業后，他們一起去應聘并成為了唐帥的律師助理，每天結伴上下班，沒事的時候，譚婷還會教丈夫如何發音說話。唐帥問賈毅，為什么不與譚婷一起參加“法考”？賈毅回答，他想為譚婷做好后勤服務，讓她一心一意備考，并說自己不是學習的料。可實際上，賈毅在大學時曾獲得一等獎學金。

2020年12月，譚婷通過國家法律職業資格考試，并成為一名實習律師。丈夫賈毅激動地表示：“婷婷，你真棒！”成為實習律師后，法律求助者也接踵而來，最多的時候一天有30多人找譚婷咨詢法律相關問題。

然而，在為聾人提供幫助的過程中，譚婷首先遇到的是語言障礙。譚婷在特殊教育學校學的是“漢語手語”，比劃的順序與普通話語序一致，而大多數聾人當事人用的是“自然手語”，主要通過手勢、面部表情等傳達意思，不受有聲語言語法規則的制約，形象性較強。

進入律所工作后，譚婷才知道，原來聾人群體里有很多人不識字，且只會“自然手語”。他們看不懂電視新聞的字幕，也看不懂屏幕右下角方框里的“漢語手語”。聾啞人所面臨的法律鴻溝更超乎她的想象。一次，一個聾人女孩的母親找到唐帥的律所，女孩因涉嫌盜竊罪被檢察院審查起訴，但母親卻堅持認為女兒是冤枉的。接了案子，調取了對女孩的問詢記錄后，譚婷看到筆錄上面寫著：我承認，我盜竊了，我偷了一部手機。但在重看審訊的同步錄音錄像時，譚婷卻看到這個聾人女孩用手語表達的是：“我沒偷，我絕對沒偷。”后來唐帥帶著譚婷去了檢察院，弄清了案情，幫聾人女孩解了圍。

有一位聾人女性對譚婷說，別人幫她辦理了結婚證，她被嫁給了一位不認識的人，她自己卻不知道。那人一直對她實施家暴，起訴離婚的時候，因為她不識字，也不知道如何與法官溝通。后來她的援助律師告訴她敗訴了，但譚婷看到文件上寫的卻是“撤訴”，而她一點也不知情。“后來在我們的幫助下，她才成功地離了婚。”

2021年4月，一位聾人女性前來咨詢，說她的一位同學前后共向她借款10余萬元，并將部分錢款用于賭博。但她不敢維權，因為她害怕自己是“賭博罪共犯”，需要坐牢。在向譚婷咨詢后，她才知道，這是她的同學在恐嚇她，于是她決定通過訴訟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聾人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維權困難問題是因自身缺陷以及受教育程度等諸多因素，使得他們獲取信息的能力受限、時間滯后，導致他們一方面法律意識淡薄，有時不清楚自己的行為觸犯了法律;另一方面不知道自己的合法權益被侵害，即便知道打官司維權，但面對十多頁紙的案卷時，也會因為手語無法清楚表達、無法完全理解法律含義而急得直哭。”譚婷說，想要避免上述情況的發生，就需要針對這個群體開展更多有效的手語普法活動。

在律所，譚婷主要通過線下講座、線上直播等方式開展普法活動。在一次普法講座上，她告訴聾人朋友，高空拋物罪已經成為獨立罪名，并且已經入刑。有人在聽完講座后用手語告訴譚婷，如果不是今天聽了講座，自己還不知道有這回事，以前只知道高空扔垃圾是一個不好的習慣，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譚婷感慨萬千：“我目前最想做的是把普法工作做好，讓聾人群體知法懂法，遵守法律，學會在日常生活中避免合法權益受到侵害，并且懂得用合法手段維護自己的權益，讓他們感受到法律帶來的安全感。”

一天，一位聾人男孩找到譚婷，說自己到成都去見一個網上認識的女孩。見面后，那個女孩讓聾人男孩出錢陪她吃喝玩樂，還讓聾人男孩給她買了一條金項鏈。當聾人男孩覺得不對勁，想拍一下女孩的身份證時，那個女孩卻找來自己的同伴，騎著摩托車跑了。譚婷弄清情況后認為那女孩可能是個騙子，就幫這位聾人男孩寫了一份報案材料遞交給了公安機關。

曾有一位聾啞人找到譚婷，說自己明明被別人搶劫了，卻被定為尋釁滋事罪。他想跟警方解釋清楚事情的經過，但因為看不懂警方請來的翻譯使用的手語，沒辦法跟警方解釋清楚。于是，譚婷幫他寫了一份說明事情經過的自述材料交給公安機關。后來，他告訴譚婷，搶劫他的那個人被認定為搶劫罪了，譚婷幫他洗脫了嫌疑，他非常感謝譚婷。

一位聾人男孩被一個女孩借錢后不還，那筆錢是父母給他讀大學的學費，學校一直在不停地催他繳費。情急之下，他想去報復那個女孩，但他想到的報復方式竟然是跳樓自殺，“我自殺了，她就會因為我的死而承擔法律責任。”“不會！”譚婷對男孩用力地比畫著手語。男孩突然明白過來，跟譚婷說：“如果您沒有跟我把這些說清楚，我真的會做出這樣的決定，謝謝您！”

聾啞人在面臨法律問題時，常常得不到適合自身的法律援助。作為這一群體中的精英，譚婷承擔起了“拓荒者”的角色。不少得到過譚婷幫助的聾啞人，把她比作“一根救命稻草”“黑夜中的那一束光”。而譚婷覺得，為聾啞人講法維權，她僅剛剛起步，今后的道路還很長。每個月，譚婷都會來到西南政法大學給學生們講手語知識。學校還專門開設了“卓越公共法律服務人才實驗班”，每次招收40名學生，目的就是培養一批既懂法律又懂手語、能夠直接為聾啞人提供法律手語服務的專門人才。

2021年9月25日國際聾人節，央視新聞頻道“新聞周刊”欄目選出的人物是“為無聲者發聲”的手語律師唐帥和見習律師譚婷。譚婷表示，自己最大的優勢在于本身就是聾人，更理解這個群體的需求，她希望用“聽得懂”的普法課為殘疾人撐起一把“關愛傘”，讓更多聾人懂法守法，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2021年11月，譚婷已通過律協的面試考核，2022年開始她將成為中國第一位聾人律師，也是一名真正的職業律師……

責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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