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誦芬與江澤菲：你守望著祖國的藍天，我守望著你

娥江

顧誦芬一家三口

老年的顧誦芬與江澤菲

1930年2月4日，顧誦芬出生在江蘇蘇州一個名門望族。父親顧廷龍是國學大家，母親潘承圭是知識女性。顧誦芬從小就喜歡飛機大炮等機械玩具，許多時候拆了裝，裝好再拆，玩得不亦樂乎。

7歲那年，顧誦芬第一次感受到飛機的力量。日本人的飛機在他的頭頂盤旋轟炸，他被嚇得渾身發顫，發誓長大后要保衛祖國的藍天。

10歲生日，叔叔送他一個飛機模型，他愛不釋手。父親見他如此喜愛飛機，就帶他去進口航模商店，買了架一米多長的大航模。玩得時間長了，航模有損壞，顧誦芬便嘗試著自己修理。沒錢買膠水，他就找來電影膠片，用丙酮溶解后充當粘接劑;碰上結構受損，他用火柴棒代替輕木重新加固?！翱吹阶约盒藓玫暮侥ｏw起來，心情特別激動?！焙髞恚粗谱鹘坛蹋ㄟ^自己的鉆研，果真做成了飛機模型，他興奮不已，從此萌生了航空夢。

高中畢業，顧誦芬分別報了清華大學、浙江大學、上海交通大學的航空系。果然，他收到了三份錄取通知書。為了照顧母親，他最終選擇了上海交通大學的航空工程系。大學畢業之后，顧誦芬跟隨新中國飛機設計先驅黃志千，一路從華東跑到沈陽飛機制造廠。

自1956年起，顧誦芬先后參與、主持我國第一款自主設計的噴氣式飛機殲教-1、初教-6、殲-8和殲-8Ⅱ等機型的設計研發。60年代初，我國的主力機型是從蘇聯引進生產的殲-7。當時用它來打美軍U-2偵察機，但受航程、爬升速度等性能所限，打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面對領空被侵犯的威脅，中國迫切需要一種“爬得快、留空時間長、看得遠”的戰機，殲-8的設計構想由此提上日程。

在沈陽飛機制造廠工作到31歲，顧誦芬遇到了畢生摯愛江澤菲。1936年1月，江澤菲出生于安徽省一個書香門第，是家中最小的女兒。1952年，她大姐嫁給了沈陽飛機制造廠設計科科長黃志千。同一年，16歲的江澤菲考入北京醫學院醫療系兒科專業，畢業后被分配到沈陽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

那時，顧誦芬在黃志千的帶領下，已經完成了殲教-1型和殲教-6型噴氣式教練機的氣動設計工作。在黃志千家里，顧誦芬和江澤菲經常遇見，但是誰也沒有注意對方。1961年，已經31歲的顧誦芬仍然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設計飛機上，對于自己的終身大事毫不在意。師父黃志千和師母江載芬卻替他著急，便把江澤菲介紹給他。

此后，顧誦芬與江澤菲鴻雁傳書，沒有轟轟烈烈的誓言，沒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1962年8月，32歲的顧誦芬和26歲的江澤菲喜結良緣。從相識相知到結婚，一切都平淡如水。

那時候，夫妻倆一兩個月才進一次城，都是固定行程：顧誦芬直奔書店，開始尋找各種專業書籍。江澤菲則到菜市場、食品店、百貨商店采購生活必需品。約定3小時后她去書店找他，然后一起回家。1963年，他倆的兒子出生。由于顧誦芬一心忙工作，江澤菲的單位實行24小時住院醫師制，夫妻倆只好把孩子留在了上海老家。

1963年7月，在當時國防部第六研究院技術報告會上，顧誦芬提出了一款新型殲擊機的設計報告。1965年5月17日，總參謀長羅瑞卿批準了沈陽飛機制造廠提出的新型殲擊機的戰術技術指標和研制任務，同時也賦予了這款殲擊機一個新名字——殲-8。

顧誦芬等人向賀龍元帥匯報新機情況，賀龍聽完樂呵呵地說：“就是要走中國自己的路，搞自己的東西，飛機上天，黨、軍隊和人民都會感激你們的。”帶著這份沉甸甸的囑托，黃志千、顧誦芬等人投入到飛機的設計研發中。然而，沒幾天不幸降臨。1965年5月20日，黃志千所乘坐的國外航班因墜機不幸遇難，這對中國航空工業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從此，顧誦芬挑起了研制殲-8的重擔。

空難以后，江澤菲與丈夫約定：“不再乘坐飛機”。這并非是對飛機的安全不信任，而是不忍再承受失去至親的痛苦。然而對于一名飛機設計師來說，顧誦芬實在做不到。經過顧誦芬等人3年多的努力，殲-8終于在1969年7月5日實現了首飛。但隨后的飛行試驗中，殲-8卻出現了強烈的震動現象。

那時，為了找到嚴重振動的癥結，顧誦芬想到一個辦法——把毛線條粘在機身上，觀察飛機在空中的氣流擾動情況。但由于缺少高清的拍攝設備，為了看清楚毛線條受氣流擾動的情況，顧誦芬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親自乘坐殲教-6飛機，緊跟在試驗飛機后面近距離觀察！且兩架飛機之間必須保持5米左右的距離。然而，因為沒有經過特殊訓練，他在空中承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過載。接連三次飛行，通過望遠鏡仔細觀察，他終于發現問題是出在后機身。顧誦芬記錄下后機身的流線譜，提出采用局部整流包皮修形的方法，并親自做了修形設計，與技術人員一起改裝。飛機再次試飛時，強烈震動的問題果然消失了。

直到問題解決后，顧誦芬也沒有把乘坐飛機上天的事情告訴妻子江澤菲。這是顧誦芬這輩子唯一一次違背與妻子的約定。其實，江澤菲早就知道了，但她更知道丈夫的愿望是讓戰鷹早日翱翔于祖國的藍天，而她只能默默守望著藍天上的他，祈禱、祝?！?/p>

在顧誦芬等人的不懈努力之下，我國自主研發的第一款戰機殲-8終于在1979年年底正式定型。1980年，殲-8正式服役。

甘做純粹淡泊的無名英雄，這是顧誦芬進入航空工業系統后一直保持的品格。顧誦芬坦率地說：“我只想對家人與年輕人說，要永遠把國家放在第一位?！?/p>

新中國成立后，蘇聯專家曾指導中國人制造飛機，但同時，他們的原則也很明確：不教中國人設計飛機。中國雖有飛機工廠，但實際上只是蘇聯原廠的復制廠，無權在設計上進行任何改動，更不必說設計一款新機型。每次向蘇聯提訂貨需求時，顧誦芬都會要求對方提供設計飛機要用到的《設計員指南》《強度規范》等資料。蘇聯方面從不回應，但顧誦芬堅持索要。那時候的他已經意識到：仿制而不自行設計，就等于命根子在人家手里，我們沒有任何主動權。

1956年8月，航空工業局下發《關于成立飛機、發動機設計室的命令》，顧誦芬的想法與上層的決策部署不謀而合。新成立的飛機設計室接到的第一項任務，是設計一架噴氣式教練機殲教-1。顧誦芬被安排在氣動組擔任組長，還沒上手，他就倍感壓力。上學時學的是螺旋槳飛機，他對噴氣式飛機的設計沒有任何概念。除此之外，設計要求平直機翼飛到0.8馬赫，這在當時也是一個難題。設計室沒有條件請專家來指導，顧誦芬只能不斷自學，慢慢摸索。

許多個深夜丈夫看書累了倒頭就睡著，她心疼地把被子輕輕給丈夫蓋上，不忍心吵醒他。

研制過程中困難層出不窮。做試驗需要用到一種鼓風機，當時市場上買不到，組織上便安排顧誦芬設計一臺。顧誦芬從沒接觸過，但通過參考外國資料，最終完成了這項任務。1958年7月26日，殲教-1在沈陽飛機廠機場首飛成功。時任軍事科學院院長的葉劍英元帥為首飛儀式剪彩?？紤]到當時的國際環境，首飛成功的消息沒有公開，只是發布了一條內部消息。周恩來總理托人帶話，“告訴這架飛機的設計人員，要他們做無名英雄?！?/p>

顧誦芬對物質生活極不講究。任沈陽飛機設計研究所所長期間，有職工向他反映食堂的飯菜做得不好，他對此特意做了調研，看完只回了一句：“還不錯嘛?！痹诔燥堖@件事上，顧誦芬的確只是為了填飽肚子，但在飛機制造方面，他卻非常精益求精，甚至有些苛刻。同事與妻子曾對他很不理解，后來才意識到，苛刻的背后是對祖國航空航天事業的高度負責，看到國家航空工業落后于歐美，顧誦芬實在不愿浪費時間和精力。

一直以來，顧誦芬不愿意別人稱他為“殲-8之父”，因為他覺得自己并非一開始就擔任總設計師。談及殲-8的設計定型，他總提到前任總設計師。他認為，“這是一個團隊的勞動成果，從設計師到試飛員，以及廠里的技術人員和工人師傅，人人都在為飛機制造貢獻力量。”

對于榮譽，顧誦芬是真的從不放在心上。幾年后，有關部門需要給2011年由中航空工業集團特意為他頒發的終身成就獎——一枚金鑲玉獎牌和一張證書進行拍照留存。工作人員找上門來，顧誦芬卻說：“不記得放哪兒了?！?/p>

在同事心里，年輕時的顧誦芬已是名聲顯赫的八級工程師，但他毫無架子，淡泊謙和。幾十年過去，他早就成為了中國航空工業領域的大師，但他退而不休，一直在為祖國發光發熱。

2012年，已82歲的顧誦芬滿頭銀發，精神矍鑠，與76歲的江澤菲一起拍攝了他們的金婚紀念合影。2017年，顧誦芬87歲，江澤菲81歲。顧誦芬笑對鏡頭，江澤菲笑對他，又拍攝了一張定格他倆真摯愛情的合照。

顧誦芬、江澤菲與父母的合影

2021年11月3日上午，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現場，91歲的顧誦芬在臺上領獎，85歲的江澤菲在臺下默默注視。大會結束后，江澤菲穿越人群，來到顧誦芬身旁，彼此的手緊緊相握，舍不得放開。他們在平淡中相濡以沫，在默默無聞中攜手走過了59年。59年如一日，比翼雙飛，相敬如賓，白頭偕老。你守望著祖國的藍天，我守望著你，詮釋著他倆最美好的愛情。

責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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