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素之綱紀者，陰與陽也

王麗 王旭 朱垚

陰陽學說，是探討陰陽特征及其相互關系、運動變化規律，并用以闡釋宇宙間事物發生、發展及變化的哲學理論，是中國古代的唯物論和辯證法思想之精華。內分泌系統是發布信息整合機體功能的調節系統，通過分泌各種激素全面調控與個體生存密切相關的基礎功能活動，如維護組織和細胞的新陳代謝，調節機體的生長、發育、生殖及衰老過程等，可感受內、外環境的刺激，并通過激素的合成與分泌產生調節效應。無論是日月天體的運行、晝夜四時之交替、氣候寒熱變化，還是人體組織結構、功能狀態等萬事萬物，都是在相互對立和緊密聯系中發展、變化的，而且大多可以按其一定的屬性，分別歸屬于或陰或陽的范疇。本文就人體內分泌系統中常見幾對激素中蘊藏的陰陽關系做簡要探討。

1 胰島素-胰高血糖素與陰陽

1.1 胰島功能

激素是由內分泌腺或器官組織中的內分泌細胞所合成、分泌的高效能生物活性物質，以體液為媒介，在細胞之間遞送、調節信息，調控機體功能，維護組織和細胞的新陳代謝，調節機體的生長、發育、生殖及衰老過程等。胰島為胰腺的內分泌部，是呈小島狀散在分布于外分泌腺泡之間的內分泌細胞團，α細胞(約占25%)分泌胰高血糖素，β細胞(約占60～70%)分泌胰島素，δ(D)細胞(約占10%)分泌生長抑素，D1(H)細胞分泌血管活性腸肽，F(PP)細胞(很少)分泌胰多肽[1]。

1.2 胰島素

胰島素是促進蛋白質、脂肪等物質合成代謝并維持血糖濃度穩定的關鍵激素，維持機體供能、儲能及生長發育，作用的靶器官是肝，靶組織包括肌肉、脂肪組織。當血糖濃度升高時，胰島素是體內唯一可降血糖的激素，通過減少血糖的來源(抑制肝糖原分解和糖異生作用)以及增加血糖的去路(促進糖原合成、外周組織氧化利用和轉化為非糖物質等)實現。

1.3 胰高血糖素

胰高血糖素是促進物質分解代謝的激素，動員體內能源物質的分解，靶器官是肝臟。可提高血糖水平、促進肝糖原分解、減少肝糖原合成及增強糖異生；減少肝內脂肪酸合成甘油三酯，促進脂肪酸分解，使酮體生成增加；并通過旁分泌促進胰島β細胞分泌胰島素、δ細胞分泌生長抑素。

1.4 胰島素-胰高血糖素與陰陽

陰陽學說作為一種宇宙觀和方法論，貫穿在中醫學理論體系的各個方面。而人體是一個對立統一的有機整體，其一切部位組織器官及基本物質既彼此相互聯系，密切配合，又可相對地劃分出陰陽屬性，并用陰陽學說闡釋人體生命活動或疾病的發生原因和病理變化，指導疾病診療過程，是中醫學理論體系重要的組成部分[2]，《素問·寶命全形論篇》言：“人生有形，不離陰陽?！盵3]一般來說，凡濕熱的、上升的、明亮的、興奮的、輕浮的、活動的、功能的、功能亢進等方面的事物和現象，統屬于陽的范疇；凡屬寒冷的、下降的、晦暗的、抑制的、沉重的、相對靜止的、物質的、功能衰退的等方面的事物和現象，統屬于陰的范疇。從事物的運動變化來看靜為陰，動為陽。陽能化氣，陰能成形。醫學領域，將人體中具有中空、外向、推動、溫煦、興奮、彌散、升舉等特性的事物和現象統屬于陽，而將具有實體、內守、寧靜、滋潤、抑制、凝聚、沉降等特性的事物和現象統屬于陰。臟為陰而腑為陽，精為陰而氣為陽，營氣為陰而衛氣為陽等，陰陽對立、陰陽互根、陰陽消長、陰陽轉化。

胰島素主要功能為降低血糖，減少血糖來源，增加血糖去路，功能特性主下降的、抑制的、相對靜止的，按陰陽特點類比可分為陰類；胰高血糖素主要促進物質分解代謝，動員體內能源物質分解，提高血糖水平，功能特性主上升的、運動的、興奮的，可分為陽類。胰島素與胰高血糖素是維持血糖水平最主要的兩種激素，一升一降拮抗作用保持升降平衡，二者是對立且統一的整體，共同維持血糖的穩定，若其中一方分泌缺乏或過剩，則會導致疾病發生。另胰高血糖素可通過直接促進β細胞分泌胰島素以及升糖的間接作用促進胰島素的分泌，而胰島素可以直接抑制α細胞分泌胰高血糖素，符合陰陽互根且制約平衡的規律，也可通過降低血糖間接刺激胰高血糖素的分泌，人體高血糖狀態時，分泌胰島素增加，胰高血糖素減少，維持陰陽消長平衡。人體若失去相對的平衡協調則會導致疾病發生，在糖尿病中胰島素相對或絕對缺乏，如胰島素屬陰，即可理解為陰虛或伴陽亢，推測結果符合消渴病的病因病機(《中醫內科學》[4]示消渴病基礎病機為陰虛燥熱)。從癥狀上來看，糖尿病的主癥為多飲多食多尿、消瘦，是一種陰虛致虛性亢奮狀態，陰精、津液不足，可表現為消瘦。綜上，胰島素與胰高血糖素間存在符合陰陽互根、消長平衡、對立制約規律的陰陽關系，胰島素屬陰、胰高血糖屬陽。

2 雌孕激素與陰陽

2.1 卵巢

卵巢是女性的性腺，其功能為產生卵子并排卵(生殖功能)和分泌女性激素(內分泌功能)，主要分泌雌激素和孕激素及少量雄激素。

2.2 雌孕激素的周期性分泌

(1)雌激素：卵泡生成初期，雌激素分泌量很低，至月經第7天卵泡分泌時雌激素量迅速增加，于排卵前達高峰；排卵后1～2天，黃體開始分泌雌激素，在排卵后7～8天黃體成熟時雌激素水平形成又一高峰。過后黃體萎縮，雌激素水平急劇下降，在行經期達最低水平。(2)孕激素：卵泡期不分泌孕酮，排卵前成熟的卵泡開始分泌少量孕酮，排卵過后黃體分泌孕酮逐漸增加，到排卵后7～8天黃體成熟時，分泌量達到最高峰，之后逐漸下降，到月經來時降到卵泡期水平。

2.3 雌孕激素的生理作用

雌孕激素之間既有協同又有拮抗：(1)雌激素：促使和維持子宮發育，使子宮內膜腺體和間質增生、修復，使宮頸口松弛、擴張，宮頸黏液分泌增加，促進輸卵管發育及分泌活動，使陰道上皮細胞增生和角化，使陰唇發育、豐滿、色素加深，促使乳腺管增生，乳頭、乳暈著色，促進第二性征的發育，協同卵泡刺激素促進卵泡發育，促進水鈉潴留，維持血脂正常代謝，促進骨基質代謝；(2)孕激素：通常是在雌激素的基礎上發揮效應的，抑制子宮收縮，利于胚胎宮內生長發育，促進子宮內膜轉化，為受精卵著床做好準備，使宮口閉合，黏液分泌減少，性狀變黏稠，抑制輸卵管肌節律性收縮，加快陰道上皮細胞脫落，促進乳腺腺泡發育，興奮下丘腦體溫調節中樞，促進水鈉排泄。

2.4 雌孕激素與陰陽

從生理功能上看，雌激素具有“促進陰類物質生長、增加”等作用，符合陰類事物的特征，孕激素具有“促進生長發育、興奮”等屬于陽的特點，并且在發揮功能時需互根互用，從上述雌孕激素的周期性分泌可見雌孕激素的分泌符合陰陽轉化、陰陽消長、陰陽平衡等規律。國醫大師夏桂成教授在長期臨床經驗中形成了月圓運動生物鐘節律學說：行經期為重陽轉陰期，陽氣充實，重陽氣血，陰陽活動劇烈，排出物質、經血，經后期陰長陽消，陰精血海充盈(內膜增長)，津液旺盛(雌激素增加)，是月經周期運動的重要時期，也是奠定物質基礎時期。經后期陰長為主，陰長至重，重陰轉陽，扶助精(卵)的發育成長，促進孕育，繁殖下一代。經間期為重陰轉陽，充實陰，重陰氣血陰陽活動劇烈，排出精卵時間短暫；經前期，重陽，助孕，排經，治以陰中求陽，促進陽長。夏桂成教授認為雌激素屬陰，孕激素屬陽，雌孕激素的周期性變化正與夏老的月圓陰陽運動節律所吻合[5]。

2.5 性激素蘊陰陽

性激素作為內分泌臨床常用觀察指標，在疾病的診斷及治療上有著重要作用。雌激素與孕激素之間存在陰陽關系，但二者均屬于雌性激素，雄激素屬雄性激素，顯然雌孕激素與雄激素之間同樣存在陰陽關系，雌孕激素屬陰，雄激素屬陽，即陰中又可分陰陽，可見陰陽關系有相對和絕對之分，陰陽中又可再分陰陽，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為萬物之綱紀也。

3 甲狀旁腺激素-降鈣素與陰陽

3.1 甲狀旁腺激素

甲狀旁腺激素(parathyroid hormone，PTH)主要由甲狀旁腺主細胞合成和分泌，呈晝夜節律波動，清晨最高，以后逐漸降低。PTH促進骨鈣釋放和腎小管對鈣的重吸收、抑制磷的重吸收、促進磷的排泄，總效應是升高血鈣、降低血磷。

3.2 降鈣素

降鈣素由甲狀腺濾泡旁細胞分泌，通過抑制破骨細胞、促進成骨細胞活動，增強腎臟對鈣、磷的排泄而產生降低血鈣、血磷水平。

3.3 甲狀旁腺激素-降鈣素與陰陽

在對Ca2+的調節上，降鈣素釋放時可使血鈣降低，間接刺激PTH甲狀旁腺激素的分泌，血鈣升高時，促進降鈣素的分泌。Ca2+維持神經和肌肉組織正常的興奮性，功能特性上屬興奮的、推動的，為陽類物質，而甲狀旁腺激素升高血鈣，則屬陽，降鈣素降低血鈣，即屬陰，二者雖對血鈣的調節作用相反，卻共同維持血鈣穩定，保持對立統一，并符合陰陽互根、對立制約的關系。

4 經典案例(國醫大師夏桂成教授案)

患者，女，25歲，因“結婚3年未孕”就診。患者自初潮起即月經后期，周期40～60天，經量少，婚后3年同居(未避孕)未孕，配偶檢查正常。輔檢:雌激素52 pg/mL，睪酮1.05 ng/mL，泌乳素14.1ng/mL，促卵泡生成素4.94 mIU/mL，促黃體生成素10.74 mIU/mL，LH/FSH>2，婦科B超示多囊卵巢，自測基礎體溫單相。初診，刻下：經期第8天，白帶量少，腰酸，寐差，舌質紅，苔薄膩，脈細數。處方：炙鱉甲10 g、炙龜板10 g、山藥12 g、生地黃12 g、山茱萸10 g、牡丹皮10 g、茯苓10 g、川續斷10 g、菟絲子10 g、陳皮10 g、木香10 g、鉤藤12 g。二診：D22白帶量增多，蛋清樣。處方：丹參10 g、赤芍10 g、白芍10 g、山藥10 g、熟地黃10 g、山茱萸10 g、牡丹皮10 g、茯苓10 g、川續斷12 g、菟絲子12 g、杜仲10 g、五靈脂10 g。三診：上診服藥5劑后基礎體溫升高，處方：當歸10 g、赤芍10 g、白芍10 g、山藥10 g、牡丹皮10 g、茯苓10 g、川續斷10 g、菟絲子15 g、紫石英15 g、蒼術12 g、香附12 g，服藥一周后基礎體溫下降，月經來潮。四診：經期第1天，處方：蒼術12 g、香附12 g、丹參10 g、赤芍10 g、澤蘭10 g、川續斷10 g、川牛膝10 g、茯苓10 g、木香10 g、五靈脂10 g、生山楂15 g、益母草15 g，經凈停服?；颊哒{治4個周期后懷孕，足月生產。

按 初診時正值經后期，病機為腎陰偏虛，陽亦不足，夾有濁瘀，選用二甲地黃湯(夏老驗方)加減養陰奠基。夏老認為，經后期是腎陰天癸滋長時期，病理特點，首先是血、陰、精的不足和相互關系失調，最后是陽消的病變，治療以滋陰養血、佐以助陽為主；同時腎之陰陽處在一種運動狀態中，與心火有著特別重要的關系。二診，屬經間期，重陰轉陽，氣血陰陽活動劇烈，充實陰，扶助精(卵)的發育成長，轉滋陰為佐陽、促排卵，選補腎助排卵湯(夏老驗方)加減。三診，經前期，重陽，助孕或排經，治以陰中求陽、補腎助陽佐以疏肝解郁，選毓麟珠合越鞠丸。四診，行經期重陽轉陰，治以行氣活血、祛瘀化濁，予越鞠丸合五味調經散。以上即為夏老調周(陰陽)思想的運用，以“陽時用陽藥，陰時用陰藥”為基本原則，在臨床運用上療效頗佳。

5 當代醫家論點

尚奇等[6]認為糖皮質激素屬陽，并從腎陰陽理論探討細胞自噬在糖皮質激素性骨質疏松癥中的作用，細胞代謝產物屬陰，蛋白質和小分子供能物質屬陽，自噬通過陰陽互根互用、相互轉化實現內環境動態平衡。若糖皮質激素長期大量使用，自噬過強，呈陰虛陽亢狀態，可根據陰陽理論，予滋陰降火治療抑制自噬水平；糖皮質激素撤退時，可予溫腎助陽激活細胞自噬。任玉嬌等[7]同樣認為糖皮質激素屬陽，并從臟腑陰陽角度論述糖皮質激素所致不寐的中醫病機及其指導辨治過程的臨床價值。另有白玉盛[8]、王培等[9]、凌昌全等[10]諸多學者探討了糖皮質激素的陰陽屬性及其臨床價值[11]，賀曉霞等[12]分析了多囊卵巢綜合癥高雄低雌狀態病機為腎陰陽失衡，并從平衡腎陰陽思路指導調理多囊卵巢綜合癥紊亂狀態。張旸[13]探討了胃腸激素的陰陽屬性及其與疾病分型的關系，得出胃動素、胃泌素、P物質等屬陽，血管活性腸肽、胰高血糖素、膽囊收縮素、生長抑素等屬陰，并發現脾胃虛弱、氣血不足型陽性激素水平明顯低于正常，而陽熱證者，陽性激素明顯高于正常水平。

以上醫家分析了多種常見激素的陰陽屬性，尤其是對于糖皮質激素的論述較為詳盡深入，應用居多。而本文首次以陰陽激素對的形式展開論述，并詳細介紹了其功能屬性、周期性變化或作用規律，以及在相應疾病治療中的應用。萬物皆可分陰陽，激素也有其陰陽屬性，且存在與之保持平衡的相對激素。而陰陽都是相對應的，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判斷陰陽還需看其環境。如甲狀腺激素，從其功能上可將其歸為陽類，周仲瑛教授的臨床經驗中，常視甲狀腺激素為肝陽，胰島素為脾陰。

6 討論

每一種激素都有與其相互抗衡的激素，若陰陽偏盛偏衰，則會出現激素紊亂態。由于文章篇幅有限，所以僅就雌孕激素、胰島素與胰高血糖素、甲狀旁腺激素-降鈣素等做簡要論述，并推測人體內分泌調節系統中各類激素，均可根據其生理功能、特征及分泌規律等進行相對的陰陽歸類且符合陰陽規律。如生長激素釋放激素與生長激素釋放抑制激素間、血管升壓素與心房鈉尿肽間均存在陰陽關系。但仍有很多激素的作用機制及時間周期規律尚未明確，在今后的科研及臨床工作中，可以陰陽學說為理論指導，比如針對某種疾病，可以先從中醫角度分析陰陽狀態，并以此為指導去發現更多內在的病理機制或藥物作用機制；或者分析藥物的相對陰陽屬性，更好地探究藥物作用范圍、時間等。本文案例可見使用激素時辨分陰陽，在臨床上取得了較好的療效，因此應更多地關注激素陰陽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