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慧明
“固本清源”“守正創新”,這是我們已經耳熟能詳的兩個詞匯了,但如何將其貫徹落實到具體的曲藝創演和傳承創新工作中去,是擺在我們每一位曲藝從業者面前的重要課題。本文中,筆者擬從“守正”和“守真”這兩方面來集中闡述關于曲藝創演及傳承創新的幾點思考。
今年,針對文藝界屢屢出現的一些引起公眾高度關注和強烈批評的違法失德現象所造成的負面影響,中國文聯召開了“修身守正 立心鑄魂——中國文聯文藝工作者職業道德和行風建設工作座談會”,并在會上發布了《致全國文藝工作者的倡議書》,大力弘揚新風正氣,加強文藝工作者思想道德建設和行業引領,成為當前文藝領域的重要任務。毋庸諱言的是,在我們的曲藝從業者當中,也存在著類似的不良傾向,在社會和公眾中產生了不良影響。
例如相聲的格調問題,就是當前比較集中的爭議焦點之一。其實,這樣的論爭一直不曾中斷過,大致了解些相聲史的人,對此恐怕都不會陌生。從早期的撂地演出階段,演員主動提示婦女兒童回避才能開口;到新中國成立初期,“北京相聲改進小組”的自發成立,無不說明,相聲的雅俗之辨由來已久,且直接影響到它的生存與發展。這里尤其要提到“北京相聲改進小組”的貢獻,正是經過以侯寶林先生為代表的一批前輩大家的倡導和努力,相聲界自覺剔除了舊社會的諸多陳規陋習,在作品方面從內容到形式均去蕪存菁,革故鼎新,從而使相聲藝術呈現出凈化、美化的新風貌,開始了對相聲藝術美學層面的自覺追求。
王佩琈在《相聲要有高格調》(發表于《前線》1982年第4期)一文中,就開宗明義地對不少人抱持的“相聲相聲,逗樂就行”的論調提出了批評,認為相聲應該做到“于嘻笑談謔之處,包含絕大文章”(李漁《閑情偶記》),方能稱得上是佳品。作者明確指出——“既然相聲是一種笑的藝術,因此,一段相聲的社會效果的好壞,也就與它本身的格調有直接關系。格調高者使人在笑中受益,社會效果自然就好;反之,格調低俗、污穢者讓人在笑中受到精神污染,其社會效果自然就壞。”
但是,令人遺憾的是,這篇近40年前的文章中所涉及的問題,時至今日依舊赫然存在,甚至還有愈演愈烈之嫌。尤其令人不解的是,不僅是一些相聲從業者對此毫不在意,任意為之,甚至直接影響了相當一部分年輕的觀眾群體成為他們的忠實擁躉,不辨良莠,以“俗”為榮,著實令人擔憂。
和其他藝術門類的從業者一樣,曲藝人同樣也應該是新時代鑄造靈魂的工程師、社會風尚的傳播者,應該以實際行動踐行“愛國、為民、崇德、尚藝”的文藝界核心價值觀,堅持德藝雙馨、人藝合一,把為人、做事、從藝統一起來,在為國家、為人民立德立言中成就自我、實現價值,不負培根鑄魂的使命與擔當。
正,規范之意也,這也是一門藝術傳承發展的前提和基礎。故而,我們的曲藝從業者必須首先要做到“守正”——即始終堅守最基本的道德底線,恪守正道,守正篤實,久久為功,才能善作善成。
抱樸守真,語出《老子》十九章:“見素抱樸,少私寡欲”。那么,何為曲藝的“守真”呢?筆者認為,這里的守真應該指的是在曲藝創演活動中,始終遵循曲藝的藝術規律,始終堅守曲藝的本體特征,同時要對自己所從事的這門表演藝術形式擁有充分的藝術自信和文化自覺。
回顧那些曲藝前輩們留下的經典作品時,不難發現,正是由于他們對曲藝表演手法的充分自信和嫻熟運用,精益求精,反復打磨,這才有了傳唱至今膾炙人口的諸多精品力作。可以說,正是有一代代優秀曲藝藝術家的承上啟下繼往開來,這才有了曲藝藝術的薪火相傳,生生不息。前輩的高峰固然難以逾越,但前輩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卻不容忽視,尤其是他們處理繼承與創新這對辯證關系時的游刃有余和精準適度。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一段時期以來,曲藝創演活動中存在的一些誤區和問題始終沒有得到有效的改善。比如有的節目語言過于直白,只是簡單地圖解政治,堆砌標語口號,雖然起到了一定的宣傳教育作用,但缺乏藝術性表達;有的節目則存在著過度創新的傾向,歌舞化、戲劇化、舞美化以及“去方言化”的痕跡較重,這些所謂的“創新”,不僅沒有展示出曲藝藝術所具有的特點和魅力,而且很大程度上造成了資源浪費,觀眾也并不認同。可以說,這種脫離曲藝本體特征的盲目創新,從本質上說就是缺乏文化自信、藝術自信的直接表現。
“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托缽效貧兒。”誠如王陽明的這句詩所指出的,曲藝這種特有的以少勝多、跳進跳出的表演特質,本身就具備了其他藝術樣式所難以替代的優勢。時下的一些“創新”節目往往主動擯棄了自身獨有的表演特長,卻不斷地在舞臺形式感上大做“加法”,反倒是一些借鑒了曲藝表演手法的舞臺戲劇作品,常令觀眾眼前一亮大聲喝彩。兩相比對,著實令人感慨。
守正創新,才能行穩致遠。這里,不妨再次引用王朝聞先生曾經發表于1982年4月25日的《人民日報》的一篇文章《黃鱔不是泥鰍——聽書偶記》,其中談到:“任何藝術的發展與壯大都不能墨守成規,必須不斷革新才可能擁有新的生命力。但忽視說唱藝術那種不同于非說唱藝術特殊性——(以)少勝多,以小見大、虛中見實的特長,硬要向別的藝術種類看齊,結果不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獨特性和獨立性。”
這篇文章系王朝聞先生針對當時部分“不太宜于稱為說唱藝術的節目”的有感而發。令人遺憾的是,30多年過去了,這種在創作思路上明顯存在偏差的現象依然存在,怎能不引人深思!
當然,也有一些大膽創新的曲藝節目得到了觀眾的認可,譬如正式亮相于201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春節團拜會文藝演出的曲藝新創節目《看今朝》,隨后又在中央電視臺正月十五元宵聯歡晚會上播出,引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
總結《看今朝》的成功經驗,歸納成一句話就是——守正創新。
接地氣的群眾語言,主唱、對唱、輪唱、合唱的層層遞進,這個節目突破了以往傳統曲藝單線敘事的固有模式,創造性地將陜北說書與蘇州彈詞這兩個風格迥異的曲種和諧統一地融合在一起,在音樂調性和語言節奏方面相互適應盡量合拍,既保留了各自曲種傳統唱腔流派的鮮明特征,又有所變化和發展,并將情感的交流、形式的碰撞糅合在口語化的唱詞和情境化的表演中,演員們跳進跳出,轉換自如,鮮活靈動,趣味盎然。短短五分半鐘的時長內,時代精神、地域特征與曲藝元素恰如其分地巧妙融合,既有曲種特色的傳承與再創造,又展現了中華曲藝特有的雅俗共賞與和合之美、諧趣之美。 必須強調的是,正是這種尊重曲藝本體特征,遵循曲藝創作規律的嚴謹態度,才使得《看今朝》外在的形式新穎別致,內里的質感仍堅守傳統,體現了藝術家們對曲藝所蘊含的深厚的民族民間文化傳統的高度自信。
再如上海評彈團新近上演的中篇評彈《戰·無硝煙》,將故事的背景定格在1949年5月的大上海,講述了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陳云同志以非凡的智慧和膽識,運籌帷幄,艱苦卓絕,打贏一場場關乎國計民生的金融戰的故事。誠如記者所言:“《戰·無硝煙》并未直接敘述金融暗戰始末,而是‘賦能’紅色題材的地域資源與表達路徑,切入昔時滬上百姓經濟生活的內在肌理,回望變幻莫測的金融風云,著意刻畫大時代中的小人物,大事件中的小悲喜,大情懷中的小插曲,另辟蹊徑,見微知著,為宏闊主題尋找到適宜創新表達的‘打開方式’”。
因時而興,乘勢而變,隨時代而行,與時代同頻共振,這是古今中外文藝發展的必然規律。今天的曲藝從業者,理應具備充分的藝術自信和文化自覺,充分認識到曲藝藝術自始至終都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一脈相承,以“守正”與“守真”為創作演出的宗旨,堅持固本清源,守正創新,努力傳承和創演出更多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無愧于時代的優秀曲藝作品,奉獻給人民!
(作者:中國藝術研究院曲藝研究所副研究員)(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