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魯迅育兒觀

李崢嶸

“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今年是魯迅先生誕辰140周年，也是逝世85周年。魯迅先生是偉大的文學(xué)家、思想家，同時也是現(xiàn)代育兒觀念的啟蒙者。詩人柳亞子先生曾說：“近代對于兒童教育最偉大的人物，我第一個推崇魯迅先生。”魯迅的教育觀念集中體現(xiàn)在著名的雜文《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中，今天重溫此文，依然很有啟發(fā)。

《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一文中說如何愛孩子，極其簡單：“便是依據(jù)生物界的現(xiàn)象，一，要保存生命;二，要延續(xù)這生命;三，要發(fā)展這生命（就是進化）。”具體闡述有三點：理解、指導(dǎo)、解放。第一，便是理解。“孩子的世界，與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蠻做，便大礙于孩子的發(fā)達。”第二，便是指導(dǎo)。“長者須是指導(dǎo)者協(xié)商者，卻不該是命令者。”第三，便是解放。“盡教育的義務(wù)，教給他們自立的能力”;“同時解放，全部為他們自己所有，成一個獨立的人”。

魯迅寫作此文的時候還沒有做父親，但是做了父親之后，對兒子的教育完全按照《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中的思想來實行，“健全的產(chǎn)生，盡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

魯迅育兒的過程是愛和尊重并重，把孩子當(dāng)作獨立的人、和成人不一樣的人來愛護、尊重、指導(dǎo)。首先是高質(zhì)量的陪伴。

魯迅老來得子，他很愛孩子，自己編歌謠哄孩子睡覺：“小紅，小象，小紅象，小象，小紅，小象紅;小象，小紅，小紅象，小紅，小象，小紅紅。”長大一些，給孩子講故事，“每晚必須聽故事，講狗熊如何生活，蘿卜如何長大，等等。頗為費去不少工夫耳”。

但是并不溺愛，海嬰回憶說：“我在家里，感覺父親對我，跟普通家庭一樣，而且更和藹，沒有大聲呼喝，或者是訓(xùn)斥。當(dāng)然也有他看我不乖的時候，拿一個紙卷起來，輕輕地在屁股上打打，這完全是一個威懾作用吧。”

海嬰的回憶錄《我與魯迅七十年》記錄了很多父親對自己的陪伴，這些共度的時光是尊重孩子的喜好，并幫助孩子選擇合適的娛樂：“我幼年很幸運，凡有適合兒童觀看的電影，父親總是讓我跟他去觀看，或者也可以說是由他專門陪著我去觀看。有時也讓母親領(lǐng)著我和幾個堂姊去看《米老鼠》一類的卡通片。記得和父親一同看過的電影，有《人猿泰山》《泰山之子》《仲夏夜之夢》以及世界風(fēng)光之類的紀(jì)錄片。”

做父母，還要尊重孩子游戲的權(quán)利、保護孩子的好奇心。

魯迅在散文《風(fēng)箏》中寫了一個破壞孩子玩具的故事。自己“向來不愛放風(fēng)箏的，不但不愛，并且嫌惡他，因為我以為這是沒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藝”，不理解小弟弟為什么喜歡放風(fēng)箏，并粗暴毀壞了弟弟精心制作的風(fēng)箏。人到中年，“我不幸偶而看了一本外國的講論兒童的書，才知道游戲是兒童最正當(dāng)?shù)男袨椋婢呤莾和奶焓埂薄＿@時候他醒悟到，自己當(dāng)年毀壞弟弟玩具的那一幕無異于“精神的虐殺”。

孩子的破壞欲和好奇心是密切相關(guān)的，如何教育孩子愛惜物品同時保護探索熱情？魯迅的做法一是理解，二是耐心。

魯迅在很多書信中記錄了孩子的成長，對于“拆家大王海嬰”，魯迅不是粗暴斥責(zé)，而是理解孩子的好奇心，“他很喜歡玩耍，日前給他買了一套孩子玩的木匠家生，所以現(xiàn)在天天在敲釘，不過不久就要玩厭的。”“海嬰是一件完整的玩具也沒有的。他對玩具的理論是，‘看了就拆掉’。”“海嬰仍不讀書，專在家里搗亂，拆破玩具，但比上半年懂事得多，且較為聽話了。”瞿秋白夫婦曾經(jīng)送給海嬰一套玩具，他學(xué)會了幾百種拼法，還自己發(fā)揮想象，拼出新的花樣。海嬰有一次把父親給他買的留聲機也拆開了，當(dāng)然最后也復(fù)原了。膽子越來越大，有一次還把父親給母親買的縫紉機都拆了。對于海嬰這種破壞力和好奇心，父母從來不阻止，只要他恢復(fù)原樣。

魯迅不因孩子年幼而忽視孩子的感受。他認真回答孩子童真的話：“他（海嬰）去年還問：‘爸爸可以吃么？’我的答復(fù)是：‘吃也可以吃，不過還是不吃罷。’今年就不再問，大約決定不吃了。”蕭紅在《回憶魯迅先生》中提到一件事：“從福建菜館叫的菜，有一碗魚做的丸子。海嬰一吃就說不新鮮，許先生（魯迅妻子許廣平）不信，別的人也都不信。因為那丸子有的新鮮，有的不新鮮，別人吃到嘴里的恰好都是沒有改味的。許先生又給海嬰一個，海嬰一吃，又不是好的，他又嚷嚷著。別人都不注意，魯迅先生把海嬰碟里的拿來嘗嘗，果然不是新鮮的。魯迅先生說：‘他說不新鮮，一定也有他的道理，不加以查看就抹殺是不對的。’”

魯迅對孩子的尊重還表現(xiàn)在取名字上。“先取一個名字‘海嬰’吧！‘海嬰’，上海生的孩子，他長大了，愿意用也可以，不愿意用再改再換都可以。”對于孩子的未來，他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也給出了自己的指導(dǎo)。魯迅在遺囑中說：“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萬不可去做空頭文學(xué)家或美術(shù)家。”后來，海嬰學(xué)習(xí)無線電專業(yè)，成為無線電專家，業(yè)余喜歡攝影，拍下了很多珍貴的影像。

魯迅的教育思想和生活實踐是一致的，終其一生，“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而百年前的文字依然熠熠生輝：“養(yǎng)成他們有耐勞作的體力，純潔高尚的道德，廣博自由能容納新潮流的精神，也就是能在世界新潮流中游泳，不被淹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