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驚濤
作家蔣藍的《蜀人記——當代四川奇人錄》(四川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以下簡稱《蜀人記》),通過深度介入、還原和揭示十三位當代蜀人的精神世界,“彰顯了一種超越名利,盡一人之力與命運扳手腕、呵護生命的摯愛與尊嚴”,完全可以成為當代蜀人精神的最新注解,成為當之無愧的“為當代蜀人找魂”的代表之作。
《蜀人記》的寫作,綜合調度了散文、隨筆和思想斷片等非虛構筆法,沖破和超越了蔣藍既往的寫作范式,給論者在言說和批評這個特殊的文本時提供了不小的難度。劉再復和林崗在《罪與文學》中提出:“現代文學缺乏對個體生命和個體靈魂的叩問”,原因是“中國文化本身缺乏靈魂叩問的資源”。鑒于《蜀人記》鮮明的靈魂書寫特點,觀察和思考《蜀人記》在大散文寫作中呈現出來的難能可貴的“靈魂的叩問”,不失為一種評論的路徑。
蔣藍在《蜀人記》中,在完成了新聞敘事與文學敘事的糅合后,又率先完成了哲學敘事或者說思想敘事的進階,這就使得《蜀人記》有了成為大散文寫作哲學化傾向或者說思想傾向典型文本。在《何夕瑞:斫琴記》《賴雨:雨夜白鴿記》《何潔:青峰山記》諸篇里,都有著這種哲學化或者說思想化傾向。
同時,我們不要忘了書封上除了“當代四川奇人錄”這個副標題之外的另外一個提示:“縱目之光,續接蜀人精氣神。”我認為,這正是本書的書眼所在。如果說,三星堆出土的縱目之神,言說的是從上古到近代的蜀人精神,那么縱目之神之后,當代蜀人的精神究竟需要在哪里去尋找?很顯然,歷史與文獻只能是參考,續接的當代蜀人精神,只有在當代蜀人中去仔細打撈。大人物或者名人固然存在著一定的打撈價值,但小人物的塵土與煙火氣息,或許更有打撈價值。蔣藍出身市井,深諳這種打撈的邏輯。
讀完《蜀人記》,我認真做了一個人物譜,將書中十三位人物的名字、職業身份或者特征,尤其是其精神世界,進行了詳細的梳理。陳望慧的執著、硬核以及基于讓村民共同富裕的愛意;何夕瑞對斫琴的熱愛、敬畏與一絲不茍;賴雨對和她一樣的弱者的愛以及作為詩人的天性的孤獨;馮春對長漂的執念以及基于這種執念之上的國家榮譽;高叔先作為螢火蟲的養護人和守護者對大自然的愛護;李西閩作為一個新蜀人對蜀人的愛與回報;何潔作為一個佛教徒的慈悲、寬容;龍志成作為一個當代鑄劍師的執著;龔氏對圓扇技藝的勤奮、精細與愛;何玉濤以一個當代孝子所詮釋的善良、孝道以及愛與責任感;羅成基作為一個師者的愛與責任;陳子莊的剛毅、圓融、智慧與超脫的愛;聶正遠作為紅軍墓守護人的愛與責任。將他們的精神與性格合并同類項之后,我驚奇地發現:愛與責任是兩個高頻度出現的熱詞。我似乎從蔣藍糅合了新聞敘事、文學敘事與哲學敘事的寫作中,發現了他的企圖,破譯了他的密語:所謂縱目之光的接續,不外是愛與責任兩種精神的揭橥和強化。
正如“安逸和巴適”早就不能代表當代蜀人的精神世界一樣,“樂觀包容”“友善公益”也只是當代天府文化、蜀人態度的一部分。愛與責任作為一種很具有代表性的當代蜀人精神,正是溫暖美學的生動體現。這一點,倒是與評論家敬文東在本書的序言里所表達的不謀而合:唯有有溫度的講述方式才能更好地讓讀者心動。現在,我們似乎可以說:蔣藍在《蜀人記》中呈現出來的溫暖美學,正是他對愛與責任兩種精神的揭橥和強化。
我覺得,現在是到了該對這兩個問題進行系統回答的時候了。當然,不可避免地,或者說,當仁不讓地,我們還是需要依賴文學的方式做出回答。現在,我依賴的正是《蜀人記》作為文學樣本的價值邏輯。
用蔣藍自己的話來講:“留在我身心的傷痛與驚駭,應該就是思想的面目。現在,山巔上的白云突然溢出了墨汁,我確信,它就是思想的再一次君臨。”不要忽略了這樣的修辭暗示,他是在淺表層的人物經歷敘事里,精心布置深層次的、接通人性和人類價值的通道。近而言之,愛與責任的當代四川奇人精神,接通了成為當代蜀人共有的群體精神的通道;遠而言之,鑒于十三位四川奇人的廣泛代表性,當代蜀人共有的群體精神,極有成為當代中國人共有的群體精神的價值。推而廣之,愛與責任正是經過淬煉與磨礪的當代中國人精神向人類價值的一個文化貢獻。《蜀人記》所承擔的文學使命,深意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