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詩經》作為這個國度皇冠上的明珠,地位自然首屈一指。其中,《桃夭》這首詩更是《詩經》中的極品,對后世影響源遠流長,經久不衰。清代學者姚際恒說《桃夭》:“開千古詞賦詠美人之祖。”艷若桃李、面如桃花,已經成了美女的代名詞。“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桃花已經成了一種“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符號。作為一個中國人,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桃之夭夭”的。當代《詩經》研究者陳子展先生說:“辛亥革命以后,我還看見鄉村人民舉行婚禮時,要歌《桃夭》三章。”
按現在的解釋,《桃夭》是一首賀新娘的詩。春風駘蕩,桃花盛開,云蒸霞蔚,十里飄香。姑娘出嫁,美顏盛裝,載歌載舞,幸福歡暢。這是一幅多么美好和諧的新娘出嫁圖!可是,《毛詩正義》非要大煞風景,解釋為:“后妃之所致也。不妒忌,則男女以正,婚姻以時,國無鰥民也。”對此,方玉潤嗤之以鼻:“此皆迂論難通,不足以發詩意也。”“《桃夭》不過取其色以喻‘之子’,且春華初茂,即芳齡正盛時耳,故以為此。”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是第一次以花喻人,天才手筆。從此以后,以桃花比美人,代代不絕。
文學啟蒙時代,并沒有太多的技巧規矩。不像后來的律詩絕句那么多講究,更不像現代的許多學者吹捧的那樣,有各種高超的寫作技巧和文學表現手法。那時的文章,還沒有這么豐富多樣的修辭,大多是直抒胸臆,樸素真誠,情感熱烈。詩人只是發自肺腑地歌唱,真誠地贊嘆,原汁原味地講述。正因為這樣,才更顯得詩文高妙,風行水上,自然天成。這才是最高級的修辭!當人心恰巧契合自然的某種現象,發出的聲音最動聽,流露出的情感最真誠。而這種情感的自然表達,當然會成為最高明的詩篇。根本不需要什么夸張,什么炫技,什么“凡學”的欲揚先抑,先貶后褒,虛假做作。只要不是出于真誠,用的修辭手法越高級,越容易受到群嘲。因為,他們忘了,真情、樸素、自然,這才是最高級的技巧。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讀起來口角噙香,心曠神怡,越品越覺得意味深長。遠比“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意境高遠,雖然從遣詞造句上,從對仗工整上,從挖空心思想要一鳴驚人上,陶詩遠遠不如,它只是妙手偶得的天然詩句,好像沒有任何人力因素。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樣的詩文才真正達到了絕妙的境地,才是極品。“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看起來平淡無奇,其實是絢爛之極歸于平淡,正是詩文的最高追求。
其實,不但是詩文這樣,世間萬事皆如此。幾年前,陳羽凡吸毒被抓,胡海泉連問十幾個為什么!吃瓜群眾指責胡海泉甩鍋姿勢太差,毫無兄弟情誼。更有人從公關的角度分析,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失敗的公關案例。認為如果讓一個公關高手來處理,就會非常圓滿。就會從“真心”關心兄弟這個角度發聲,自責對兄弟關心不夠,希望自己現在能多做一點,幫兄弟快速走出這個黑暗漩渦。
你看,現在的事就是這么奇怪。即使你不是出于真心,只要按規律辦,技巧高超,你也會受到輿論稱贊。可是,他們難道不明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無論你是一個多么高明的戲劇大師,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相反,如果你是真心,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發自肺腑,出于真誠,不需要什么技巧,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這首詩的意思其實很簡單,以桃花紅艷似火,桃子又肥又大,桃葉濃密茂盛,用比興的手法,來稱贊新娘容貌美麗,性格溫婉,一定會讓婆家和順,快樂,人丁興旺。全詩只有48個字,卻又反復吟唱,正是情感所至,不得不爾。全詩只換了幾個關鍵詞,顯得音韻鏗鏘,節奏明快。而且語言優美,簡潔精煉,形式上層次分明,意思上也逐漸遞進,整首詩渾然天成。我們想象一下,在熱鬧的婚禮上,大家一起吟唱這首詩,該是多么快樂!
夭夭,《毛詩正義》:“其少壯也。”按現在的解釋,是茂盛的樣子。《詩經·邶風》:“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這里,夭夭也是樹木嫩壯的樣子。陳普詩《毛詩·桃夭》:“一樹夭夭灼灼華,滿前萬善意無涯。春風比屋宜家子,誰識樞機在一家。”張耒《感春》:“夭夭海棠枝,顧我如欲笑。”都是這個意思。
灼灼,《毛詩正義》:“華之盛也。”《詩經譯注》:“灼灼,花鮮艷盛開的樣子。”華,通花。白居易《買花》:“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佚名《子夜歌》:“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是形容月亮光明。
于歸,古代稱女子出嫁叫“于歸”。現在,在廣東的一些地區,還有這樣的婚俗,女方單獨宴請賓客,就叫“某府于歸”。《詩經·召南》:“之子于歸,百兩御之。”這位新娘一看就是貴婦,出嫁的場面盛大至極,要一百輛車子來迎接。宋代朱繼芳詩《貧女》:“他家百兩送于歸,成匹鴛鴦作錦機。獨守空閨人不寐,一燈明滅補寒衣。”在古代,貧女只能獨守空閨,寒夜難眠。
室家,朱熹《詩集傳》:“室:謂夫婦所居;家,謂一門之內。”可見,室家、家室、家人還是有層次上的遞減,女子出嫁,和順一大家庭、一個小家以及自家子女。蔡文姬《胡笳十八拍》:“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詩經·小雅》:“宜爾室家,樂爾妻帑。”都是這個意思,互文見義,家即是室,室就是家。
蕡,《毛詩正義》:“蕡,實貌。”就是果實肥大的樣子。贊揚新娘不但有美色,而且有美德。這個字很少見,詩文中用的也少。其實就是大麻子,引申為草木果實豐碩。左思《三都賦》:“蕡實時味,王公羞焉。”梅堯臣《留題開元寺仙上人平云閣》:“俯檐翠柏瘦,蔓籬秋實蕡。”
蓁蓁,《毛詩正義》:“至盛貌。”就是草木非常茂盛的樣子。屈原《招魂》:“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班固《靈臺詩》:“百谷蓁蓁,庶草蕃廡。”謝靈運《答謝惠連詩》:“別時花灼灼,別后葉蓁蓁。”
《詩經》的前六篇,《關雎》寫一個男子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姑娘,渴望與她結為夫妻。《葛覃》寫女子回娘家時興奮的心情。第三篇《卷耳》,寫妻子思念遠行服役的丈夫。第四篇《樛木》,祝愿新郎新婚快樂,福祿雙全。第五篇《螽斯》,祝人多子多孫。第六篇《桃夭》,祝賀女子結婚,“宜其室家”。這前六篇,戀愛、歸家、夫妻離別、賀新郎、渴望多子多孫、賀新娘,都和婚姻家庭有關。前面在《螽斯》一章我們談到了,古代生產力水平低下,天災人禍不斷,人類時刻面臨族群滅絕的危險。所以,各個氏族為了壯大自己的部落,急需擴大人口規模。因而,生殖就成了極其重要的事情。《周禮》:“仲春令會男女。” 朱熹說:“男女者,三綱之本,萬事之先也。”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統治者,都對戀愛、婚姻、家庭給予無與倫比的重視。因為,在古代,甚至在中國傳動文化里,家國,國家,原本就是一體的。宜家即宜國,宜國即宜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脈相承,寄托著中國人的千年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