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邁步從頭越

1935年2月26日傍晚，貴州北部的婁山關，夕陽映紅了山巒和天空。山岡上，尸橫遍野，戰馬哀鳴。從清晨開始的鏖戰，一直持續到傍晚。紅軍攻占了十多座山頭，殲敵四個團。隨后又乘勝追擊，到28日，共殲敵兩個師又八個團，俘敵3000余人，大獲全勝。這次戰役，是紅軍長征以來取得的最大一次勝利，也是遵義會議后的第一個大勝仗。

戰后，沐著夕陽余暉，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彭德懷策馬上山，慰問英雄將士。沈堯伊的油畫《而今邁步從頭越》，就是以這個場景為主題創作的紅色經典。現在，這幅作品收藏于中國美術館。畫面上，毛澤東左手叉腰，右手執煙，凝視遠方，面對蒼山如海，殘陽如血，更顯示出主席從容不迫的氣度和無比堅定的革命信念。

有人說，就是在這個時候，毛澤東觸景生情，《憶秦娥·婁山關》的某些句子就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了。也有人說，“這可能是想象出的浪漫”。1962年5月9日，毛澤東在為郭沫若《喜讀毛主席〈詞六首〉》清樣改寫的文字中特意說明：“詞是后來追寫的，那天走了一百多華里，指揮作戰，哪有時間和精力去哼詞呢？”

無論這是什么時候的作品，毛澤東都很看重這首僅有46個字的小詞。有人說，這是“他自認為詩歌創作中頗為得意的一首”。毛澤東為什么“頗為得意”這首詞？我們要從當時的歷史背景分析。

歷經坎坷歸正道

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后，中央紅軍被迫實行戰略轉移，退出中央根據地，開始長征。10月10日，中共中央率領紅軍第一、第三、第五、第八、第九軍團共8.6萬人，北上湘西，準備和賀龍、任弼時的紅二、紅六軍團會合。

在11月25日前，出現了一個對紅軍十分有利的契機：桂系軍閥白崇禧為保存實力，害怕紅軍奪取桂林，突然將扼守湘江北岸全州、興安一線的桂軍撤防。而湖南軍閥何鍵也怕紅軍深入湘南，不愿湘軍主力前往接防。這樣，湘江防線便出現一個缺口。

但是，在博古、李德領導下的中央軍委卻遲至11月25日才下達命令，“兵分兩路強渡湘江”。雖然軍委11月25日下達了搶渡湘江的命令，但行動遲緩，喪失了這個稍縱即逝的良機。

當時，紅一、三軍團就控制了界首至屏山渡之間30公里的湘江兩岸。但中央縱隊舍不得丟掉壇壇罐罐，80公里的行程竟然走了4天。

而就在這4天里，紅軍廣大指戰員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據說，在這次戰役里，林彪、聶榮臻、左權三位首長險些就成為敵人的俘虜。

就是這次湘江戰役，讓紅軍損失了5萬將士。渡過湘江后，中央紅軍只剩下3萬多人。

湘江戰役后，李德自殺未成，企圖推卸罪責，下令將率部在江邊阻擊敵人的紅十二師師長周子昆綁起來軍法處置，可是警衛人員拒絕執行。面對困境，博古更是一籌莫展，拿著槍朝自己比劃。聶榮臻嚴肅告誡他：“你冷靜一點，別開玩笑，防止走火。這不是瞎鬧著玩的！越是在困難的時候，領導人越要冷靜，要敢于負責。”

此后，中央紅軍仍按原定計劃，繼續向湘西前進。蔣介石已判明紅軍的行動意圖，在紅軍前進的道路上部署了重兵。在此危急關頭，毛澤東根據當時軍事態勢，力主放棄原定北去湘西會合紅二軍團和紅六軍團的計劃，改向國民黨統治力量薄弱的貴州前進，以擺脫敵人，爭取主動。

其實，在長征開始前，毛澤東就被邊緣化了。據伍修權回憶，“左”傾領導者甚至“不打算帶毛澤東走，當時已經將他排斥出中央領導核心，弄到于都去搞調查研究?！焙髞?，因為毛澤東是中華蘇維埃主席，才被允許一起長征。但是，他的意見已經無足輕重了。

直到紅軍一次又一次遭受重大損失，大家才重新想起了毛澤東的正確路線，英明指揮。

1934年12月12日，中共中央負責人在湖南通道舉行緊急會議。張聞天、王稼祥、周恩來等多數同志贊成毛澤東的主張，力主紅軍放棄原計劃，立即轉移到敵軍薄弱的貴州去。雖然李德等人拒不接受，堅持到湘西去。但是，中央大多數同志都支持毛澤東的意見。

12月15日，中央紅軍占領貴州黎平。1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黎平召開會議。經過激烈爭論，會議接受毛澤東的意見，通過了《中央政治局關于戰略方針之決定》，決定在川黔邊創建新的根據地。1935年1月初，中央紅軍分別從回龍場江界河、茶山關渡過烏江，1月7日晨，紅軍先頭部隊進占黔北重鎮遵義。

紅軍強渡烏江，搶占遵義，蔣介石想破腦袋也沒有想到紅軍這一步棋。得知消息后，蔣介石急忙調集重兵圍困遵義。為確保在遵義建立根據地，中央決定攻克距遵義城約60公里的婁山關，建起黔北防御。婁山關是貴州北部大婁山山脈的最高峰，也是貴州北進四川的重要隘口。1935年1月8日晚，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發布命令：“我第二師先頭團明日（9日）應向婁山關偵察前進，驅逐和消滅該地敵人，并相應占領桐梓……”

這是紅軍第一次攻打婁山關，由總參謀長劉伯承和紅一軍團政委聶榮臻部署，耿飚和楊成武率部作戰。部隊一路正面強攻，一路迂回抄襲，兩三個小時就把敵人打得潰不成軍。紅軍順利拿下婁山關，黔北便有了安全，尤其是保證了遵義會議的勝利召開。

但是，根據詞作時間和毛澤東本人回憶，《憶秦娥·婁山關》一詞并非作于這次戰斗。雖然仗打得很漂亮，但此時中央領導層的問題還沒有解決，紅軍向何處去還在迷茫中，毛澤東與多數紅軍指戰員一樣“心情是沉郁的”，所以此時不會吟出“而今邁步從頭越”這樣豪邁的佳句。

遵義會議挽艱危

黎平會議，雖然采納了毛澤東的正確意見，但是，紅軍領導層核心名義上依然是博古和李德。這時，中央大部分領導人對于中央軍事指揮的錯誤問題，基本取得一致意見。于是，在1935年1月15至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遵義召開擴大會議。遵義會議改組了中央領導機構，增選毛澤東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這次會議，在極端危急的歷史關頭，挽救了黨，挽救了紅軍，挽救了中國革命，在中國共產黨和紅軍的歷史上，是一個生死攸關的轉折點。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制定了一條正確的政治路線和軍事路線，屢遭挫折的紅軍從此有了從失敗走向勝利的保證。

遵義會議，確立了毛澤東的領導地位，會后由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組成了軍事指揮小組。

上任伊始的毛澤東求勝心切，敵情未明而猛功四川土城。沒料到情報有誤，敵軍十分強大，紅軍折兵數千，敗下陣來。

一渡赤水由此而生。為避開強敵，紅軍采取迂回前進之策，于1月29日凌晨從土城向西渡過赤水，進至川南的敘永、古藺地區，再尋機北渡長江，去和張國燾會合。

但是，國民黨派重兵防守川黔邊境并封鎖長江。毛澤東當機力斷，決定放棄和張國燾會合的這一長征初始目標，回貴州攻打戰斗力薄弱的黔軍。2月中下旬在二郎灘、太平渡東渡赤水回到貴州，打響遵義戰役，重占遵義。一個月內兩渡赤水，紅軍來了個“折返跑”。

婁山關大捷，就是二渡赤水、重新占領遵義后的一次關鍵勝利。這次大勝，不僅是紅軍長征以來最大的一次勝利，一掃紅軍連續失敗的陰霾。更為重要的是，它重新證明了毛澤東軍事思想的正確性，證明了遵義會議決定的正確性，讓“左”傾路線支持者徹底失去了話語權。所以，毛澤東才會有“雄關漫道真如鐵”的豪邁，才會有“而今邁步從頭越”的自信。

遵義會議后，廣大紅軍戰士精神振奮，許多將士都以詩詞抒發喜悅心情。歐陽文的《長征》組詩之二：“遵義會議挽艱危，全軍將士喜上眉。重占遵義施巧計，再奪婁山顯神威。四渡赤水殲頑敵，三路白軍化煙灰。夜過烏江迫貴市，軍威浩蕩震蔣魁?！闭鎸嵉胤从沉俗窳x會議后廣大紅軍將士的切身感受，為人們展開了一幅幅紅軍在毛澤東和中央軍委的正確指揮下，再奪婁山關、奇襲遵義城、四渡赤水、夜過烏江等宏偉壯觀場景的戰爭畫卷。

伍修權1935年春寫的《歷史轉折》：“鐵壁合圍難突破，暮色蒼茫別紅都。強渡湘江血如注，三軍今日奔何處？婁山關前鏖戰急，遵義城頭赤幟豎。舵手一易齊槳櫓，革命從此上新途?！备锩鼜拇松闲峦荆汀岸襁~步從頭越”殊途同歸。這些詩詞，都表達了紅軍戰士心中重新有了指路明燈之后的喜悅之情——“全軍將士喜上眉”。

神來之筆與得意之作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睋芯空呓榻B，毛澤東這首詞的手跡，目前有七件，其中“長空雁叫霜晨月”句，有兩件為“梧桐葉下黃花節”，一件為“梧桐葉下黃花發”。比較而言，“長空雁叫霜晨月”更符合出征時那種冷峻和凝重的感覺。有人疑惑：西風、雁叫、冷月、晨霜，怎么會是隆冬呢？毛澤東解釋說：“南方有好多個省，冬天無雪，或多年無雪，而只下霜，長空有雁，曉月不甚寒，正像北方的深秋，云貴川諸省，就是這樣?！?/p>

下半闋筆鋒一轉，沉郁突變激昂，大氣磅礴。“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遵義會議結束了錯誤路線，紅軍又打了大勝仗，毛澤東感到“豁然開朗”，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毛澤東說：這“是在戰爭中積累了多年的景物觀察，一到婁山關這種戰爭勝利和自然景物的突然遇合，就造成了作者自以為頗為成功的這兩句話。”

總之，《憶秦娥·婁山關》一詞是在轉折關頭毛澤東有感而發的作品。有人評價說：這首詞“在古今戰爭詩中都是少見的杰作。”而婁山關戰役，又是毛澤東最為得意的“四渡赤水”的一部分。1960年，毛主席會見英國二戰名帥蒙哥馬利時，后者對他指揮的解放戰爭三大戰役表示嘆服。毛主席卻說，“四渡赤水才是我平生最得意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