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源檔案

周慶榮

七月的悶熱里，天氣裹挾心情，在最需要的時候，我來到了沁源。

——題記

一

將呼吸進行到底。

沒想到沁源可以這樣對外喊話：請來我這里，我給你們深呼吸。

誰甘愿講話吞吞吐吐？誰是那個經常窒息的人？

除了已知的顆粒、飄絮和人間的塵埃，空氣中還有什么別的，不能讓我們將呼吸進行到底？松針小小的銳利，花瓣任性的誘惑，溪水和魚最本質的情誼，它們是空氣里正確的內容。

沁源說：經過這些年的奮斗，生命的行李已經很多。一些包袱是否應該放下？比如，愛應該比愛情更大，堅定應該幫助彷徨，從容和幸福必須戰勝一切的不可抗力。

深呼吸吧，如同暢飲美酒。

氣沉丹田，我好像已為自己爭了一口氣，這口氣沁入肺腑，向四肢暈染。

尤其在站穩腳跟之后，我看到松樹漫山遍野，日子不再如風鈴，系在急促、干燥的欲望上。日子可以就是一條河剛開始的那部分，永遠省略后面源源不斷的波浪般的新聞。

假如你想同呼吸共命運，就先找一個地方讓呼吸自由。

我想告訴你的這個地方，它是沁河之源。

二

源頭事關祖訓。

祖訓里有做人的骨頭，這解釋了沁源四處隆起的山脈。

沁河后來歸入黃河，它一路走下去，一路豐富自己，仿佛讓祖訓在實踐中發揚光大。

沁源是沁河出生的地方，它是一篇哲學性很強的議論文。

它發現了慢是最偉大的速度，它的地形關于上坡和下坡，它給一個山谷取名為靈空，它讓連翹、黨參去針砭時弊，它讓花爛漫在坡頂，給奮發向上的人以希望的風景。

每一個平凡的人，隨便擴擴胸，也可以氣吞山河。

沁，遠離干燥，人心溫潤。

這是沁源的祖訓？

三

曾經喜歡葵花的金所軍如今更喜歡沁源。

在沁源的幾天里，他說得最多的是地理上的哲學。

比如，慢，是為了讀懂;慢，是向觀察致敬;慢，是為后面的子孫節約美麗。

散文詩的好處在于必要時可以多說幾句，所以我想到了慢的反義的表達：急不可耐、急功近利、急于獻媚、病急亂投醫、急火攻心。

雖然白駒過隙，但是，急不得啊。

我看到一堵老墻上寫著一行字：慢，讓美好有了可能。我看到另一堵老墻上寫著：慢，是正確的態度。

我承認自己突然的謙虛一定與我認識到這個小城富于內涵有關。

這個內涵解決了我的汗流浹背和經常性的焦慮，油菜花一直能夠開放到七月，誰說春天就只是春天？

沁源記事本：慢——熱戀很快，而愛情很慢;慢——錯誤很快，真理很慢;慢——絕望很快，希望很慢。

四

上坡，不僅僅是人與地形的關系。

這是人們在生活中應該一步步升高自己，雞犬升天和厚積薄發，你選擇哪一種？

我習慣地把低于四十五度角的地形稱為慢坡，把四十五度至九十度的隆起稱為快坡。

一邊漫不經心地從容散步，一邊升高自己的視野和境界，花坡的緩緩向上讓我忘記了當時的蒙蒙細雨。

散散步就能看得更遠，而且，生活的場景繁花似錦。

以前，理性一直是我的紀律，在花坡，我忍不住高調地浪漫。那些被花花世界絆倒的人，來吧，到花坡來。這里花朵原始，你熱嗅它們的香，可以不記住它們的名字。野花裝飾了你的夢，更裝飾了你的現實。

花開只為了開，不會別有用心。

所謂的緩緩上升，是提醒你注重行走的過程。

沁源的花坡仿佛地理的考卷，耐心和步驟是你享受花海前的必答題。

然后，我是虛妄的王，站在城池或者站在曠野，任意的一朵花信手拈來。

直至來到花坡，我才公開承認，我是愛花的人，我以上坡的方式避免了墮落，我身處鮮花中央，不是花的主人，只是學會像鮮花一樣地微笑和燦爛，這一定是我今后在喧囂的環境中也能幸福的秘密。

五

高樓平行著矗立，窗與窗相對。

我經常覺得是自己的左眼在審視著右眼，我相信這是一定程度的公共心情。

塵埃是空氣的添加劑，胸中塞滿了心事時，我想清空掉一些往事和往事里的沮喪，騰出一些面積容納健康的人生觀。

我和同行的朋友說，四大皆空呢，將來你如果找我就來沁源的靈空山吧。

我不念佛號，依然念眾生;我不向往西天，仍會固執地愛著我該愛的土地;我不會對人性中的惡耿耿于懷，因為我終于對人性中的善有了信心。

靈空山，一切的自作聰明請走遠。

我精神清明的這部分驅逐我精神污濁的那部分，不再嘆喟別人斗爭了我，生命中司空見慣的是自己斗爭自己。只需把過度的欲望斗跑了，我就有了在靈空山住下的資格。

靈空山，崛起在沁水之源。

山谷虛空，裝填人世的滄桑和惆悵，當一切暫時放下，我做一回靈空寺那個敲鐘的人？

六

歷史說，竹筍將刺破時間的紙。

沁源的山脈說：讓骨頭硬。

蒲公英成熟的花冠隨風飄蕩，它在山的框架內傳遞柔情。

任何一個民族都無法避免被侮辱與被損害，我最不能原諒的是叛變和告密。

一個年輕的導游姑娘說，沁源在最容易出叛徒的歲月，沒有叛徒，所以更沒有告密。

雨點打濕紀念館外的紅花，我禁不住熱淚盈眶。

我行走一生，是否就是為了尋找人心相信人心？相信寧死不屈的氣節和眾志成城，它們絕非口號的幼稚，而是一張臉加上另一張臉，他們集合在一起，就是包括我自己在內的人民？

沁源的山脈說：讓骨頭硬！

七

沁源檔案卷封：循序漸進、養足精神、風骨自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