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山云煙（組詩）

露天礦縱目

一道道絞車軌，

繃直了弦;

一重重盤坑道，

壘上了天！

坑上低頭瞧呀：

人如點、車如線，

——點點線線浪花翻！

坑下抬頭望呀：

藍天高、云兒淡，

——天高云淡星兒遠！

紅燈亮、綠燈閃，

喇叭叫、汽笛喧——

一十三里長坑道，

一陣雷來一陣閃！

電鉆吼、電鎬鏟，

機車拉、罐籠翻——

一十三里長坑道呀，

一片云來一片煙

這真是——

一個戰斗英雄壕;

這真是——

一個火熱的陣地前沿。

你看那調度室里：

鈴兒響的歡，

配鎬、調車、

撥人、送電、

——猛可里

一道紅光窗前閃——

哪一方煙囪不冒煙！

你看那東、西大卷：

輪兒悠悠轉，

一圈、一圈，

轉過去一個戰斗的早晨，

又接上一個戰斗的夜晚;

轉過去一個戰斗的夜晚，

再來一個戰斗的白天！

沒風！沒雨——

刮風下雨一樣干;

沒年！沒節——

這里天天象過年！

呵，

東坑、西坑深又深！

深又深——

這里呀，更靠近祖國的心田！

呵，

南幫、北幫長又長！

長又長——

這里呀，掛不開礦工的心愿！

手撫煤壁聽一聽——

長江、黃河耳邊喧;

一個炮眼打進去——

地球的那面推開窗一扇！

這里的煤，

是優質煤——

火大、力猛、好點燃;

這里的人，

坦率、實惠又熱情，

是丁丁當當的英雄漢;

你看那：開鎬的小伙肩多

寬，

鐵勺斗向煤堆一插呀，

他十個指丫都舒坦！

你看那：老鉆手的腳跟扎的穩

又穩，

立把子在手心一搬呀，

哈！紅了半邊天！

礦山誓言

大孤山、櫻桃園、

弓長嶺、眼前山……

——面對著鞍鋼的高爐呵，

有多少

響錚錚的鐵礦山！

山上、山下——

青一片呀紅一片;

山里、山外——

亮閃閃呀沉甸甸！

——哪座礦山不夠咱

干上十年、干上百年！

礦山——高爐，

高爐——礦山，

兩座擂臺呀，

面對面！

他那里：吊斗翻上翻下，

我這里：電鎬左叼右銜;

我這里：拿下一座礦山，

他那里：豎起一座鐵山！

礦山——高爐，

高爐——礦山，

兩口大鑼對面敲呀，

兩面大鼓點趕點！

他那里：紅流滾滾，

我這里：黑浪翻翻;

我這里：迎風頂雨，

他那里：立地撐天！……

呵，采、采、采！

呵，戰、戰、戰！

我的鋼鐵弟兄呵，

鋼鐵好漢，

莫怪咱嗓眼里頭硝煙重，

哪一聲山炮呵，

不是礦工響亮的誓言！

大孤山、櫻桃園、

弓長嶺、眼前山……

看而今空有山名，

不見山！

溝溝里千萬雙大手伸上了天！

“祖國呵，

您還有多少

沒開采的鐵山？”

山中

爺孫二人進礦山，

一在后來一在前;

小孩子歡歡樂樂頭前跑，

老爺爺穩甩大步，

慢叨叨的開了言：

“孩子，今兒你可是頭次進山

那里呀，實在‘簡單——

你站在坑下四周瞧，

除了山呀還是山;

你仰起頭來往上看，

除了天呀還是天。”

小家伙，調過頭，

亮亮的大眼通紅的臉蛋：

“那有什么！

山是祖國的山呀，

天是祖國的天;

看到天，

就看到工廠煙囪的縷縷煙！

穿過山，

就看到公社的一片好莊田！”

“孩子，今兒你可是頭次進山

那里呀，實在‘平凡——

成天和石頭干仗，

哪有多少好聽的歌呀、好看的

畫卷;

只有開山的炮聲轟隆隆，

只有青的、白的、黃的煙……”

小家伙急了！

不由得雙腳煞定張口喘;

“爺！……真是！

——咱如今干活哪比你從前！

當礦工，

又不是為的混碗飯，

滿山要都是鋼和鐵，

那還要咱礦工干什么？”

哦！

好響的炮呀，

好大的煙！

這未來的爆破手，

瞅這“骨架”可是不凡。

老爺爺大喊一聲“中！”

上前去，緊拍孫兒肩：

“走吧，今兒口試得五分;

可是要不愧是礦工，

哼，還得和石頭碰幾年！”

爺孫二人進礦山，

鳥也喧來花也艷。

孫子飛上紅日頂，

爺爺托須聲顫顫：

“孩子他爸呵，

當年犧牲的‘特殊工！

在地下，

你可曾聽見？”

礦山的懷念

要提起咱們“張大鍬”，

真夠人惦念，

那可真是個勞動英雄呵，

那可真是個活“神仙”！

一碰！丁丁當當響的歡。

一九四九年春天，

空氣清新帶微寒：

雪還沒化盡，

紅旗插山巔。

沒有鎬，沒有電，

可是全國都向礦山要煤炭！

“張大鍬”扛一把鐵鍬下了

坑，

一天裝車三十三！

一天裝車三十三，

可不是說著玩。

只見他：一鍬煤炭操上手，

兩個腳窩直往下陷;

只見他：隨手把煤扔上車，

車箱里咕咕咚咚響半天;

去如風，來如電，

他整個身子呵，

火一般！

老張是條硬漢，

舊社會從小就吃礦山饃，

不曾有一天得開顏。

一雙濃眉象兩把鐵打的刀，

鋒棱棱高舉著——

刀口上押上多少仇和怨！

挨過刺刀砸過牢，

解放時，他更是頂天立地戰萬

難……

——你問如今他在哪？

唉！提起來，

礦山就要紅眼圈！

老英雄已經死啦！

臨死，他不曾看見電鎬，

可是那把鐵鍬呀，

他攥了又攥！

礦與石

——訪礦山一工人出身的工程師

他來礦山的時候，

大孤山呵，

還是座高高的山頭;

而今他雙鬢斑白，

大孤山呢，

也只剩下條深溝溝！

他的童年，

枯在山腰;

他的青春，

多少血呵，多少淚！

多少恨呵，多少仇！——

四十年歲月劈山崖，

到山腳，

才嘗到生活的甜頭！……

礦石在他手里掂一掂，

含鐵多少？

心里就有個八八九九。

青礦脆，紅礦軟，

他一雙銳眼呵，

能把千丈巖石穿透！

恨不得把山連根揪——

抖盡石頭;

恨不得把山捏在手——

重搓個擎天鐵柱矗上重霄九！

礦是他身上骨，

礦是他身上肉，

就連長夜短夢中，

也有爆破的銀哨叼在口……

風蕭蕭呵，云煙稠！

斑斑華發呵，風里抖。

笑看盤山道上機車去，

忽地，

轉過頭：

“大孤山礦千萬噸，

可咱真正為祖國采塊礦，

還是從一九四九……”

爆破

穿孔機，

深深鉆;

爆炸藥，

狠狠裝！

百斤、千斤，十噸、百噸，

——咱心呀，

就是個掏不盡的火藥倉！

——伙計們！

山那邊：嘰嘰喳喳什么嚷？

呵，千座平爐，萬座高爐把口張：

“給我礦！

給我礦！”

——伙計們！

山那邊，熙熙攘攘是什么？

呵，千座山、萬道水，齊把手揚：

“給我鐵，

給我鋼！”……

給、給、給！

裝！裝！裝！

一個個炮眼結成連環陣，

一根根火線織起羅地網，

汽笛響，

紅旗揚，

轟隆隆山崩地裂濃煙卷！

哈，

昨天咱們爆破了一個舊中國，

這硝煙還沒散呀，

一個嶄新的世界早在眼前發金

光！

《礦山云煙》原載于《鴨綠江》1964年五月號

【責任編輯】? 洪? 波

作者簡介：

劉鎮，1938年生，江蘇泰縣（今泰州市）人。中專畢業后當工人，在東北老工業基地沈陽鐵西區堅持業余詩歌創作，于1960年代開始，成為我國著名工業題材的代表性詩人。1980年調遼寧省作家協會任專業作家，直至退休。出版詩集《紅色的云》《眼淚與微笑》《藍色的探戈》等20余種。作品曾獲《鴨綠江》《詩刊》優秀作品獎及遼寧省人民政府文藝作品年度獎。詩有英、法文譯介至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