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大山(組詩)

梁積林

疏勒河草原

一只鳥蹲在一株草穗上

它“唧”了一聲，長久的停頓后，又“唧”了一聲

仿佛在嘗試著一次廓向遼遠的播放

一匹黑鐵馬，在一片草叢里

已站了一個下午：影子偏遠，古代的日晷

太寂寥呀

一聲馬嘶，仿佛雷鳴

仿佛，那匹馬的身體里一直在下著

雷陣大雨

我如果是一個過往的朝代

最喜歡的是兩只蝴蝶像兩個仕女打開兩頁窗扇

看一個書生，沿著疏勒河

淋著雨，西出陽關

坐一列綠皮火車穿過河西大地

一列火車，一列綠皮火車，咣咣當當，咣咣當當

像我的上次，像我的上一輩子

有那么幾次，它幾乎

與我腦子里的另一列火車，相向

擦出點奇遇

但我，立馬剎住了天空

剎住了那只鷹的俯沖

過了河西堡，就是花草灘，就是夏日塔拉

沙梁上的幾頭駱駝

依然向四處張望

依然是那么蒼茫

有一頭，揚著脖子，出著嘯聲

完全像是風在吹著一只陶塤

我搖了搖身子——

搖晃著一個盛滿啥的容器

突然就淚流滿面

好像有多大的委屈

黃河邊

在靖遠，在黃河邊

似是洪荒

似有野人

一架水車的“咯吱”聲讓人混沌

悄悄。緩緩轉動的水輪，不正是

一個源

在不停地發射著亙古的熱點

那些波紋里，究竟有：

幾座廟，幾座庵

幾聲暮鼓，幾聲晨鐘

敲誦木魚的那個小僧

是不是我本人

等等。請接通一聲鳥鳴

我還得了卻一下

人間里沒有了卻的一段愛情

那一年，黃河灘上的糜子黃得

把天下都出賣給了黃昏

等等。

我有一枚銀幣，在地平線上滾動

九月大山

1

一只雉雞

在誰的窗下，奏了一支夜的謠曲

一層層剝開燈焰

燈芯卻然

近乎一粒紀年的種子

晨曦的白駒

飲水焉支河谷

一聲嘶鳴

蹄花鎖邊西域

2

駐馬位奇

遙望弱水

一根雪絨捻長了的地平線

當記得那一夜的搖曳

此刻，我得把

一個人請進這首詩里

一匹狼在平羌口放哨

一只豹在扁都峽呼嘯

三千佳麗呀，絕對能撐起一個

落日的回眸

西夏，或者胭脂

要不就置換成一個人的名字

那就紅銀，或者

沒藏黑云

干脆，取一支筆，在黃昏的額頭上

鈐上一記枸杞的紅印

3

九月大山，深居簡出

每一橔白剌

都是一座閨宮

一隊螞蟻爬上爬下

一片片黃葉呀

一封封送出、送不出的書信

枸杞地邊，月光下

我的身體是一個鐵匠鋪

心跳聲

叮叮當當

像是兩個人

在為一些走失了的文字爭論，又像是

在為一盞盞宮燈

打造命名

巴顏喀拉

小溪流。

還有從一堆詞里面挑出來我們使用了一下午的落日。

我想給它重新命名。

我想把一只燕子鑲進一枚銅鏡。

村莊很舊。

正在和一頭黃牛以舊換新。

巴顏喀拉。巴顏喀拉。或者一個更遙遠的地名。

——一個黝黑的小伙連連說了幾聲。

棺槨很重。

好像我們是給一個詞語出殯。

夜宿丹霞口

夜已經很深了

石巷里還有幾個人，在制造著

時間的點數

有一陣子

當當聲絕非僅似更鼓

更像是誰在一下下剔除著

一塊塊夜的黑漆

垛樓上，那風鈴

響了一個晚夕，仿佛

究竟有多少駝隊進了丹霞口;仿佛

有多遙遠

從漢代走到唐代

又走到了現代

天黑得很慢

我坐在這個叫二墩的草灘上

我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看我的手心

仿佛之間有什么約定

一群背著蟻蛋的螞蟻

扛著口袋給哪里送糧去

一只旱獺，急急地竄上一個圪梁

它直立起身子，“呱呱呱”地叫了幾聲

像是支了支云垂的天空，像是受了多大的負重

牧羊的人：臉黑，齒白

看起來是那么陰沉

他“噓”了一聲

遠遠地，向偏離的羊群拋了一塊黃昏

天黑的很慢，其實就是

那匹馬走得很慢

他看了看地平線，又看了看我

好像我是整個過程的拖累

羅卜林卡

白渡姆菩薩，遠望高高的喜馬拉雅

如此晚霞，不及打座山頂的一個紅衣喇嘛

翻遍了黃昏

也找不到，這么好的時辰

翻遍了白晝、黑夜

也找不到

這么好的落葉

羅卜林卡，我想遍了所有的人

除了你

我再沒有找到另一個

更好的來生

法號聲中

我偷偷看了一眼，你的淚，和

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