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插圖/小宜
安徽A鋼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A公司)從山東B鋼鐵有限公司(以下簡稱B公司)采購鋼材,銷售給安徽C鐵塔有限公司(以下簡稱C公司),B公司將鋼材通過大貨車發給C公司。田某系A公司業務員,負責指揮運輸鋼材的大貨車在C公司過磅,然后入庫,合同履行完畢后統一通過對公賬戶結算貨款。期間田某通過指揮部分載重較重的貨車代替載重較輕的貨車重復過磅,并指揮載重較輕的貨車不過磅直接卸貨的方式,向C公司虛報鋼材重量。田某在第三次指揮貨車實施重復過磅行為時,被C公司當場發現。前兩次騙取C公司貨款共計118487.4元,案發后A公司法定代表人表示對田某虛報重量的行為并不知情。
關于本案的定性,是屬于普通的民事欺詐還是刑事詐騙,在實踐中有兩種不同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本案屬于民事欺詐。
另一種觀點認為,田某重復過磅的行為符合詐騙罪的犯罪構成,應定性為詐騙罪。理由在于詐騙罪(既遂)的基本構造為:行為人實施欺騙行為——對方(受騙者)產生(或繼續維持)錯誤認識——對方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財產——行為人或第三人取得財產——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害。本案中,田某為了騙C公司多支付貨款,虛報貨物的重量,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采用虛構事實的手段,利用C公司過磅員不核對車牌號的漏洞,用載重多的貨車代替載重少的貨車過磅,虛增了部分鋼材,被害方就要為此多付出貨款。C公司因為田某的欺騙行為,誤以為虛報的貨物數量就是實際交付的貨物數量,因此接收并入庫,田某獲得貨款從而使C公司遭受了經濟損失,其行為符合詐騙罪的基本構成要件,應認定為詐騙罪。
結合本案事實來看,筆者贊同第一種觀點,本案中田某的行為屬于民事欺詐。
第一,從主觀目的上看,關于刑事詐騙中的“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目前我國法律或司法解釋對此沒有詳盡明確的規范,實踐中通常采用主觀直接認定與間接客觀推定認定其主觀目的。一是主觀直接認定,其客觀行為是在行為人意志因素的支配下所產生的,主觀心理通過客觀行為表現出來,反映出心理活動發生的軌跡,如果犯罪客觀行為的證據確實充分,主觀上對自己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行為又供認不諱,此情形可以直接認定。二是間接客觀推定,參考2001年最高法印發的《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紀要》),其中列舉了金融詐騙罪推定有“非法占有為目的”的七種情形:(1)明知沒有歸還能力而大量騙取資金的;(2)非法獲取資金后逃跑的;(3)肆意揮霍騙取資金的;(4)使用騙取的資金進行違法犯罪活動的;(5)抽逃、轉移資金、隱匿財產,以逃避返還資金的;(6)隱匿、銷毀賬目,或者搞假破產、假倒閉,以逃避返還資金的;(7)其他非法占有資金、拒不返還的行為。從以上幾種情形可以看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的行為人根本沒有履行約定行為的意思,同時《紀要》認為應堅持主客觀相一致原則,避免單純的根據損失結果客觀歸罪。聯系本案,田某以欺騙手段使C公司產生錯誤認識,在履行合同的過程中虛增鋼材的重量以謀取不正當利益,其本質為牟取利益。田某的行為目的是在有失公允的交易中獲取不當的經濟利益,而不是直接占有對方財物,其依舊正常履行合同,與《紀要》中列舉的幾種情形相差甚遠,其主觀惡意性也遠比合同詐騙罪輕微。從民法角度來看,田某的虛報鋼材重量行為完全可以因其違反誠實信用原則而被撤銷或認定無效。
第二,從客觀行為上看,在整個民事活動中,買賣雙方權利義務具有對稱性,雙方基于平等原則達成一致意思表示,若將由此形成的基本事實稱為“原點”,一方當事人為獲取交換利益,付出相應的對價,這個對價稱為當事人的“原點利益”。對民事經濟生活中發生的欺騙行為如何定性,需要以原點為基礎,對其行為作出全面分析評價。如果原點是真實合法的,行為人僅僅對原點要素或原點利益作了一般性擴張,則應認定為一般民事欺詐。這種一般性擴張包括原點利益擴張,如某人虛報工程量,虛高造價,獲得更多的工程款;也包括原點要素擴張,如某人駕車發生交通事故,申請保險賠付時故意隱瞞了自己飲酒的事實。然而,無論是利益的擴張還是要素的擴張,都應以當事人雙方權利義務未失去基本的對稱性為前提。田某的虛增價款的行為,正是在鋼材買賣合同這個原點之上的利益的擴張,這種擴張對C公司來說無非是合同正常履行情況下的原定利益的部分損失,而對田某來說則是不當得利。
第三,從危害結果上看,雖然田某虛報了鋼材的重量,造成了C公司的損失,但也獲得了合同約定的主體利益,其受到的損失也完全可以在發現后通過協商加以解決。若一味地遵循傳統的刑法本位的思想,這不僅會引起更多的投機行為,也將使被害人得不到全面的補償,并不能很好地解決社會矛盾。本案甚至是其他類似案件中,單純的生搬硬套詐騙罪的構成要件,很有可能就會導致刑事司法權的濫用,同時也不利于經濟社會及企業的發展。針對本案中田某的欺詐行為,可以通過合同違約或者合同欺詐的相關規定,認定合同無效或者撤銷,并可以要求違約方賠償損失。
隨著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司法實踐中刑民交叉的案件越來越多,也越顯復雜,對于二者界限的把握成為一種挑戰。司法人員在辦理此類案件的過程中,應綜合考慮案情,既要運用法律法規為司法實踐提供明確合理的依據,打擊犯罪,也要結合實際,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在涉及欺詐的刑民交叉的案件中,應該更多地運用民事欺詐的補償功能來解決行為人之間的糾紛,從而為市場經濟穩定發展提供強有力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