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章

陸蔚青

每一片樹葉都曾跳過舞

走在街上，見一個圓形的東西旋轉著，在降落，像一個螺旋小飛機。

近看原來是一片小樹葉。小樹葉細長，蒼白，已經失去了綠色。但它旋轉落下的樣子，真是好看。

她用盡了力量，然后就躺在馬路邊上，等著風來，等著雨來，化作泥土。

我走過她身邊，心中涌起感傷。其實我們每個人不過是氧碳氫氮的結合物。

我們的身體終究成為塵埃。唯一可以留下的就是文字。

所以后人，如果你尋找我，請到我的文字里來。

屋頂上的那個瘋子

屋頂上的那個人，穿著紅背心，戴黃色安全帽。他從三樓的窗子爬上去，在烈日下工作。

當我疲憊的時候，我坐在窗前仰望他。我看見他的動作也慢下來。我看到他坐在屋頂上喝水，突然他不見了。我想他是躺下來休息。

我喝一杯咖啡，繼續工作。他突然站起身，向著夕陽站立。

他距離夕陽那么近，正在向夕陽招手。他張開雙臂，大聲呼叫。

瞧，那個瘋子。藍眼睛麥克對我說。我突然激動起來。我俯視街上的人，人們匆匆行走，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他們低著頭。

讓我成為那個瘋子吧。我說。夕陽籠罩了世界。

樹根下的那扇門

老樹根下有一扇門，兩個小瓷人在門前站著，戴口罩，保持社交距離。

門前插著一面小旗。啤酒桶。鏟草機，微型家園。

我渴望了解那扇門后面的故事。如果我進入那扇門，會有怎樣的冒險？

沿著樹干向上，或者向下，是不同時空。我的世界就是一棵樹。

如果我是這個玩偶，我希望成為這個玩偶。

我們總是向往未知世界，所以有了童話和寓言。

交換命運

她將菜園挖掉了，種了一院子鮮花。

我移走鮮花，種了一地青菜。

她說把韭菜根和小蔥蒜給你，還有香椿。

這正是我需要的。我把玫瑰給她。

這個夏天，我們就這樣，交換命運。

菩提樹

那些往事已成夢幻。他們在我們聊天、喝酒、開玩笑時，無聲地守在身邊。我們杯盞交錯，歡聲笑語，沒有注意花朵已經凋零了。

與花朵一起凋零的是我們自己。曲終人散時，我獨坐窗下，嗅到白鍛花的芳香。

居此十年，我不知道窗下的你，原來是一棵菩提樹。有人稱椴樹是菩提樹，也有人說是偽菩提。我無需對此考據。你讓我頓悟生命之喜怒無常，便是我的菩提。

分離是如此甜蜜

當我們在一起時，我感到窒息。

當我們分手時，我感到痛苦。

當我們相互遺忘，我感到自由。

我越來越感到我脫離了囚籠，成為一只自由的鳥。

再沒有人能重新書寫我的命運，再沒有人試圖改變我，成為另一個人。

掙脫原來是如此甜美。我終于成為自己，而不是你的影子。

夏日檸檬

有時你笑著，心里卻是痛苦的。

有時你否定自己，有時你嫉妒。就像短尾鳥嫉妒長尾鳥。

你喜歡你少年的模樣，喜歡世俗之美。

你頑強地與生命的烙印抗爭。其實與時間抗爭，是多么無效。

就像西西弗斯，每日將石頭推到山頂，再跌落下來。

而我愿意在你必經之路上等你，給你一杯檸檬。

生命之杯如此之苦！只有夏日檸檬是甜美的。

角色互換

這世界上有善人，有惡人，有大善之人和大惡之人。

但多數人是平庸的。他們小善而小惡，有時善惡泯滅。

別恨任何人。真的。因為每個人都只是演戲而已。我們喜歡看戲，是因為戲里演的就是我們自己。無論演的好與不好，無為或用力過猛，都是角色所需。

我們一直拗不過導演。有時我真希望自己是觀眾。但其實我也是別人眼中的演員。

今天我坐在臺下，明天粉墨登場。

我們相互交換，然后握手言歡。

人生

我喜歡溫柔的情感，喜歡不經意間流露的善良。喜歡敏感。

有人輕易的認出自己，有人用了一生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別怪自己的遲鈍。遲鈍的人有敏感的人沒有的美好。

智慧的人站在臺階之上，看萬物是塵埃，是一剎那，是牛角里的道場。

所以后人，記得仔細傾聽。記得慢慢的說話。

記得不說別人的過失。因為那是自己的恥辱。

生而為人，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