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程棨《耕織圖》之“碌碡圖” 美國賽克勒美術館藏
將近九百年前,有個叫樓(s h ú)的人繪制了兩套“連環(huán)畫”。一套描繪耕耘種植的流程,共21幅,叫《耕作圖》;一套描繪蠶桑紡織的流程,共24幅,叫《蠶織圖》。樓璹還給每幅畫配上一首五言詩,用來說明其內容和主旨。這兩套圖畫,合稱為《耕織圖》。
樓璹的《耕織圖》地位非常重要。自它之后,出現(xiàn)了許多《耕織圖》,或是照摹原作,或是受原作影響而仿作,形成了一個綿延千載、豐富多樣的“耕織圖”譜系(本頁標題下的小圖即出自清代仿作),而樓就是這個譜系的開創(chuàng)者。
樓璹出身于名門望族,自打他的曾祖父樓郁起,樓氏家族就進士輩出。可是,到了樓這一代,不知為何青黃不接,沒人考中進士。樓初入仕途,是“以父任得官”的。就是說,樓是以父祖官位、豪門世家的余蔭而得官。不過,雖是靠蔭舉得官,樓卻是一個好官。史書記載樓很能干,而且十分關心民眾疾苦,例如,在其擔任婺州幕府期間,得知“州歲貢素羅數(shù)頗多,民不能輸”,他積極向上級申請減輕民眾負擔。像這樣的好事,他做過很多。善良守法的官吏,古稱循吏。《宋史翼·卷二十·循吏三》有《樓璹傳》。
樓璹四十多歲時擔任於潛縣令。於潛是南宋都城臨安府的下轄縣。《耕織圖》就是他在縣令任上畫的。樓璹畫成《耕織圖》后不久,朝廷遣使巡視郡邑,考察官吏政績,樓璹以政績好而聞名。稍后,有近臣向皇帝推薦他,于是樓璹得到了見高宗的機會。就是在這次會面中,他將《耕織圖》呈獻給高宗,得到“玉音嘉獎”,并且高宗還“宣示后宮,書姓名屏間”。這個“屏間”的“屏”,是隔開、遮掩房室的屏障。古時婦女了解外事,不能去廳堂,而要在屏后的空間。如蘇軾在《亡妻王氏墓志銘》中寫道:“軾與客言于外,君立屏間聽之。”高宗不僅把《耕織圖》給后宮皇后和嬪妃們看,還把樓璹的姓名寫在“屏間”,可見高宗對樓璹的圖畫和獻畫的行為相當認可。近人對《耕織圖》的評價也是相當高,諸如“我國最早完整記錄男耕女織的畫卷”“中國農桑生產最早的成套圖像資料”“世界第一部農業(yè)科普畫冊”等。
清代乾隆年間,樓的《耕織圖》還藏在清宮,可惜后來失傳。如今市面上印行的《耕織圖》,我所見的都是清代仿作,但清代仿作已經偏離樓原作較遠,并非上選。這也是很可惜的。實際上,元代程棨(q ǐ)的摹本應最接近原作,更值得推薦給今天的讀者。下面試舉兩例,說明程棨摹本與清代仿本的差別。
第一個差別:細節(jié)失真。請看上面兩圖,圖中農人操作的農具是碌碡。你有沒有感到詫異?如果你是北方讀者,印象中的碌碡,可能是石磙。石磙是石制滾壓農具,也叫碌碡。其實,碌碡有南北之別,南碌碡就是程棨摹本中的那樣,由滾筒和襯套(滾筒外的長方形粗木框)組成。組成滾筒的長木板叫杠條,質地堅硬,因為有杠條,碌碡滾動向前時,會發(fā)出“嗒嗒嗒嗒”的脆響。去年旅行時,我在溫州文成縣山中見過碌碡實物,幾乎和程棨畫中碌碡一模一樣。而清代陳枚仿作中的“碌碡”,不知為何物。
第二個差別:現(xiàn)實弱化。在《耕圖二十一首·入倉》中,樓寫道:“天寒牛在牢,歲暮粟入庾。田父(f ǔ)有余樂,炙背臥檐廡。卻愁催賦租,胥吏來旁午。輸官王事了,索飯兒叫怒。”一年辛勞,谷米入倉,老農曬個暖就很開心了,可是卻又發(fā)愁起租賦來。看呀,官府派來的小吏們往來鄉(xiāng)間,到處都是!而乾隆皇帝在陳枚仿本上的題詩是這樣的:“霜點楓林似火然,千倉滿貯賜從天。輸官不假征催力,喜值如云大有年。”不用征催,糧倉就都貯滿啦。歌頌和美化代替了現(xiàn)實的真相,使得樓原作的內在張力消失殆盡。
在《耕織圖》的歷史演進中,很可惜,某些東西丟失了,比如對寫實的持守,對民生的同情。從下一期開始,我將選擇元代程棨摹本,立足于元摹本而眺望宋原作,帶你好好觀摩宋人心目中動人的耕織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