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花”這個人名,在我上初中時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傳說她每次考試只要和年級第二的差距沒到20分,就會懲罰自己一個星期不吃午飯。
其實這是個誤會,她平時也不吃午飯,應該是為了省錢吧。我常常看到老師們在下課后把她喊到一邊,偷偷地把自己的飯票塞到她手里。
像這種家境貧寒但成績優異的學生總是深得老師們的喜愛。每當到了年級表彰大會,校長的開場白往往都是:金花,人如其名,是我們年級的一朵金花,金光閃閃,像花一樣綻開。
臺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那時候,我坐在臺下,是個典型的學渣。只見一個又高又瘦,面色黝黑的女生,自信地走上領獎臺,一條又黑又長的馬尾在腦袋后面不知疲倦地左右搖擺,整個人透露著一股傲氣。
那時候我以為,學渣和學霸之間天生隔著一條銀河,幾乎不可能產生任何交集。沒想到的是,后來我們竟然去了同一所高中,被分到同一個班級,成了同桌。“應該是中考太緊張所以發揮失常了吧。”這是當時我能想到的唯一原因。
和學霸成為同桌后,我最大的感受是,更加深刻地明白了距離產生美這句話的含意。我原以為學霸就是自帶光環,被包裹在一片仰慕的目光里,整天被一群人簇擁著請教問題。但我的同桌是個例外,她喜歡獨來獨往,她身上好像罩著一個玻璃罩,將她與一切多余的聲音隔絕。
別人成群結隊地去食堂吃飯,她總要等隊伍減半再獨自過去,叫她,她總會不冷不熱地回應“你先去吧”,便低下頭不再說話。偶爾有人想走近向她請教問題,一見她眉頭緊鎖,不愿被打擾的神情,便退縮了。
有一次,我請了半天假落了課,想借她的筆記。我鼓起勇氣想要制造一些眼神交匯的機會,剛想開口,她又閃躲著轉過頭去,像是在說“你不要和我說話”。話到嘴邊又被我咽了回去,心想這人也太高傲了,有什么了不起。
奇怪的是,雖然她形單影只,我卻感受不到她的孤獨,或許是因為她很享受這種孤傲的狀態吧。直到有一次,我回到教室,剛想坐下,發現地上有一沓厚厚的便利貼,是她平時經常寫東西的那本,順手撿起來,無意中發現有一頁用加粗的黑色字體寫著一句話:“好羨慕她們成天瘋瘋癲癲地在一起啊。”
我忽然覺得有點小心酸。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溫度,我還以為她是一個沒有情感的機器人呢。
事后,我決定主動向她示好,挑戰一下她的孤傲。下課后,我特意留下來等她一起吃飯,和她分享自己的零食,頻頻向她請教數學題。出乎意料的是,她沒有拒絕,這些“示好”奏效了。
漸漸地,我對她的了解越來越多。原來她來這所高中并不是因為中考發揮失常,而是因為學校承諾減免她全部的學費并給予額外的補貼。
她來自一個單親家庭,6歲以后就沒見過母親,從小和父親生活在一起。有一年冬天,寒潮來襲,我們紛紛打電話給家里,讓家長盡快送被子過來。直到我們都蓋上了厚厚的棉被,她的床上還只有一條單薄的秋被,我說服她和我擠在同一張床上,將就著睡了幾個晚上。
有一天中午,一個體形瘦小,佝僂著背的老人背著一條鼓鼓囊囊的行軍袋四處詢問,在別班同學的帶領下來到我們宿舍門口,那人喊道:“金花,你爺爺找你。”
老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皺的50塊錢塞到她手里,放下被子,便離開了。我知道,那其實是她的父親,還不到50歲。
為了讓她在那個冬天感受到更多溫暖,我決定加倍地對她好。返校時,我從家里多帶了一份媽媽做的點心,塞到她手里。一開始她總是拒絕,我以為她不好意思接受,后來她沒再謝絕,也沒有說一句感謝,我以為她只是不善表達。
和爸媽說了她的情況,他們讓我邀請她去我家做客,好好招待她。到我家之后,和我爸媽打完招呼,她便獨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和爸媽在廚房里準備飯菜,聊著學校里的人和事,她本可以加入我們,但她什么都沒說,一直盯著電視。飯桌上,她緊張地低著頭吃飯,對于爸媽拋來的問題,問一句答一句,笑容好像也很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