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隨著豆瓣“矯情文學品鑒小組”的走紅,網絡上開展了一場“反矯情文學”運動。“反矯情”的網友們自稱忍耐著“辣眼睛”的痛苦,共同加入“矯情”文學品鑒的隊伍當中。“矯情”一詞之所以流傳很廣,大概是因為它符合這個時代很多人的特征。我們與“矯情”有多遠的距離?
什么是“矯情”?按字面意思,可解釋為故意違反常情以顯示與眾不同,或虛偽造作掩飾真情。中國古典詩詞強調以詩言志,《毛詩注疏》有云:“設有言而非志,謂之矯情。”而在當下語境中,“矯情”往往用以形容某些夸張、矯飾、看似華麗炫奇實則空洞無物的表達方式。
在個人成長或社會發展的某個階段,“矯情”的表達方式都會出現。偶爾矯情也沒什么,但是過多的矯情就成了無病呻吟。
說到“矯情文學”,飯圈對愛豆的吹捧最令人不適,將風花雪月、星辰大海等一切美好事物,以及所有合適不合適的名句拼貼起來,與愛豆掛鉤。比如化用陸游的名句:“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鐵馬是你,冰河也是你。”這腦回路,想到對方,就是金戈鐵馬和壯志難酬。動輒做著舊時代的夢,各種“矜貴”“優雅”“王子”“公子”的塑料古風。其中最典型的,是“咯噔文學”的起源——某粉絲夸贊自家偶像的金句:“很多粉兒直接就喊×××,聽得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是公子,是真粉兒心里最柔軟的地方,您承擔不起這名字后付出的一切,請尊稱一聲二爺。”
其實,這種不好好說話、浮夸粉飾的風氣遍布網絡,朋友圈是矯情重災區。聽音樂,不入流古風歌的高頻詞就那幾個——伊人/佳人,身穿青裳/華衣,在桃花/海棠樹下,值殘雪/月華/夜雨微涼,一通瞎徘徊/惆悵后,白了青絲/枯了紅顏;還有一個莫名對她思悠悠的故人/將軍/帝王,許她天下/拱手河山。
那些喜歡盜用古詩詞的,能不能多花幾分鐘去了解一下本意?“春去白了華發落寞了思量”,華發,本就是白發之意。白了又白,實在尷尬。
千萬別把這種裝腔作勢當作高級。喜歡一個人,就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而不是從網上抄“金句”。作家三毛曾回信給一個高中生談寫作,說“寫作其實一點兒都不難,一開始的時候,盡可能踏踏實實地用字,不要寫那種獨白式的文體,寫自己日常生活中所觀察、所體驗、所感動的真實人生。”只有真誠而鮮活的語言,才具有真正的、動人的力量。希望我們都能對自己真實,對他人真誠,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輯/紫云)
“反矯情”的理由眾多,但大多數人抨擊的原因是,過于堆砌文辭,流失了文字的真誠感,言過其實,矯揉造作,常犯基本的語文錯誤,實在“格調不高”。
但是,當這種對于矯情文學的反感,發展成“反矯情文學”時,事情就有些不太對了。“反矯情文學”的人們,多舉出王小波、余華、毛姆等“正統的文學”作為矯情文學的反例,推崇真正“文學性”的表達,并對那些讀、寫“矯情文段”的人報以嘲諷。
澄清什么樣的文學是格調更高的,是一件好事。畢竟,《紅樓夢》之輩和《小時代》之流,無論是從文字審美上還是從思想深度上,不可同日而語。要提升社會整體的審美,最起碼要先分清楚“什么是好東西”。可是,問題在于,“羅列好作家”“批判壞文字”,不能過于強調格調以至于上升到攻擊和貶低人的程度。“反矯情文學”到這一步,在無形中劃分了審美圈層,過于凸顯自我身份的“優越感”了——這樣叫囂、貶低過了,然后呢?只談“你文化格調高不高”,攻擊“你讀書品位不行”,是最淺表的,還容易因為這樣簡單粗暴的劃分,激起對立的情緒,讓雙方可對話、交流的空間進一步縮小。
大眾文藝審美格調的培養,原非一朝一夕之功力,也不能只把原因歸結于看矯情文學的人自身“品位不高、讀書太少”。一個人讀懂杜詩的沉郁、魯迅的深沉廣博,熱愛托爾斯泰和俄羅斯文藝的璀璨,需要大量的、經年累月的閱讀和積累,也離不開從小到大身處的家庭氛圍、文化環境的熏染。我們的社會,現在還沒有發展到讓不同地區的孩子都能上一節鑒賞莎士比亞的語文課——這是需要努力,需要時間的事。因此,拋開“你所擁有的、但別人不具備的條件”不談,只泛泛地鄙視讀矯情文學的人格調不高、品位低下,是很刻薄的。
而且,文化這種東西,原本是為人類服務的,是人類在使用和享受文化,因此實在沒必要如此強求“格調”,以至于到為格調而貶低人的程度。你讀郭敬明,我看大冰,他愛奧爾巴赫,我們各自讀得都很開心,也許對于普羅大眾來說,“星河滾燙,你是人間理想”就是他能讀到的最美的句子了,我們可以慢慢普及什么是更好的,但何必惡言相加,攻擊和鄙視讀這些文字的人呢?不必拿“你品位不高”來壓人,我們實在無須讓“格調”這種外在的形式,綁架人們真正想從閱讀里獲得的審美愉悅。(文/李曉璇,摘自紅網)
世上本沒有矯情文字,跟風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矯情。
曾經,安妮寶貝筆下的姑娘還是文藝的:“夏天穿棉布裙子,光腳穿球鞋。冬天是舊的牛仔褲,黑毛衣和大大的男裝外套。頭發是長的,有時候會扎松松散散的麻花辮子。”后來青春疼痛文學流行,郭敬明“明媚而憂傷”的45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勢,最時尚。但使用的人多了,就變得面目可憎。
許多經過時間檢驗的名句,也在互聯網上被迅速透支。比如,“從前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還有“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幾乎可以在任何人為主體的話題、文藝作品里看到它的身影。張愛玲、太宰治、木心、村上春樹等作家的句子被引用得泛濫。
無論多么精巧美妙的文字,都經不起海量曝光,一經濫用,就會像網絡流行詞一樣速朽。第一個夸女人像花的是天才,第二個夸女人像花的是人才,第三個夸女人像花的是庸才。
“矯情文字品鑒小組”曾試圖發起過一項運動,提名自己眼中絕不矯情的文字。雖然組員們絞盡腦汁,列舉了辛棄疾、王小波、余華、羅蘭·巴特、約翰·穆勒,甚至搬出了《新華字典》……卻依然被高贊回復打翻。
畢竟在社交媒體上立人設,已經成為現代人的剛需。當“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虛無絕望搭配“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的低回婉轉,憂郁、孤單、超然脫俗的文藝青年形象也就從中誕生。矯情文字泛濫的背后,是人人都渴望擁有有趣的靈魂。反矯情,也是想證明自己高雅有趣罷了。“有趣”的標準一再抬高,你永遠站不上鄙視鏈的頂端。
矯情是剛需,嘲諷矯情也是剛需。釋放掉那一點吐槽的欲望之后,最好不要以為自己站在了制高點,而是把朋友圈設為三天可見,QQ空間設為私密,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輯/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