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枚“中二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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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屬于絲毫沒有“爹味”的典型代表，活到五十五歲仍然是個“中二青年”。讀大學時，他一言不合就跟同學打架，被勒令退學。于是他復讀了，還從文科轉到理科，第二年參加高考居然考上了醫學院。參加工作后，面對社會青年的挑釁又忍不住跟對方打架，光榮負傷在醫院躺了好久。我媽當時都快生產了，還得挺著一個大肚子，天天去醫院照顧他。然而，若干年后他回憶起這場禍事，不但沒有痛心疾首，反而得意洋洋地跟我吹噓：“你爸當時一挑三，撂倒了三個，也不虧。”

也算是因禍得福吧。他請了一年病假，玩得沒意思就去考研究生了，沒想到一舉考上了全國數一數二的醫學院。從此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很容易沖動但很聰明的“中二青年”。后來他三十多歲了，依然沒有收斂。液晶電腦問世后，他成功買下了本市第一臺，并沉迷于游戲不可自拔。不僅自己天天熬夜打游戲，而且特不靠譜地給我買了一堆游戲：《古墓麗影》《哈利波特》《帝國時代》等，還手把手教我打網絡游戲，譬如《英雄群俠傳》《傳奇》。特別僥幸的是，我對游戲的厭棄大概就是那時候種下的。幼兒園的時候我還挺喜歡在電腦上玩《大富翁4》，后來跟著舅舅打《帝國時代》和《星際爭霸》，但被我爸塞了一大堆游戲后，我反而對游戲不太感興趣了。

我讀初中的時候，我爸又開始迷戀在論壇上發言，一舉成為無數個論壇的網絡紅人。他甚至把十歲的我的照片做成表情包，配上“再不回帖我就生氣了”的“土味”文字，只為吸引網友回復。后來，他還在論壇上迷上了一個漂亮的小姐姐，用英文寫了好長的表白宣言，然而我從小就英語好，馬上跟我媽“舉報”了。我們家從外公外婆那代就活在“女權”社會里，而我爸也一直迫于我媽的“淫威”，有賊心沒賊膽，所以兩人也相安無事地過了這么多年。

最近我爸迷上了看網文，據我媽說那簡直是夜以繼日地看。下班一進門就打開電腦看小說，每天不看到凌晨五點不睡覺，而且看的都是《斗羅大陸》那種網絡小說。我真想搖晃我爸的肩膀說：“你清醒一點！你已經五十多歲了，不是十五歲！為什么還要追這種‘中二青年’文！”

回頭一看，這二十多年來我爸的作息還真是規律。每天早上四五點睡、八點起，網癮“中二青年”的本色不改。我只能安慰自己，他是天生不怎么需要睡覺的人，否則真擔心他猝死。

當然，我從八歲追言情小說追到了二十八歲，似乎沒有什么立場說他。鑒于他不知道我熬夜看言情小說的事實，我還是會在家庭群里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抨擊他，或者像個老阿姨一樣勸他養生，甚至偶爾還得暴怒吼他，他才肯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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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老爸一直保持“中二青年”本色，除了經常讓我覺得心累外，也是有些許好處的，那就是沒什么“爹味”。因為一個“中二青年”是不屑于當別人爸的，即使他是我親爸。沒有“爹味”的表現之一，是他從來不管我學習，美其名曰“學習靠自覺”，實際上就是嫌麻煩，一心只想著自己玩。

我讀書時，老師布置了一大堆背誦、聽寫的作業，他從不檢查而是直接簽字。有時候他嫌要簽字的東西太多，還會嚴肅地敦促我學會模仿他的簽名或者刻個印章，自己解決家長簽字問題。他甚至想過投訴老師，因為他覺得學習得靠自覺。

我爸只要有空，就會帶我出去旅游，并且跟老師謊稱我生病了。所以我從小就經常請假，跟他一起走遍了大江南北。他從來不輔導我做功課，也不檢查我作業，我幾乎每天晚上都在院子里跟小朋友瘋玩到半夜，而他自己則在外面跟朋友瘋玩。記憶中最深刻的一次，是我讀小學時的某個平安夜，跟同學在外面玩到了晚上十一點。怕父母罵我，便惴惴不安地給他們打電話，后來發現我爸在歌廳里唱歌，我媽也跟朋友在外面玩，我反而成為全家最早回家的那一個。

我爸給了我最大的自由。譬如金錢自由，他在我十二歲時就給我很多零花錢，我的衣服都是自己去挑去買，初中跟我爸媽逛街我就敢穿露臍裝;譬如時間自由，我的時間我做主，我初中沉迷于抓娃娃機，幾乎每個周末都有一天耗在電玩城，而且我還愛跟同學唱歌，我幾乎把家鄉所有知名歌廳都唱遍了;譬如思想自由，我可以讀一切我想讀的書，看想看的電影，他們不對我的閱讀材料做打壓和限制。

而與此同時，我付出的代價是，我爸媽工作忙不怎么管我，給我錢讓我自己吃。小孩子沒什么自制力，我不是在家吃方便面就是吃街邊攤和外賣，甚至把零食當飯吃，營養跟不上。照理說我爸媽都不矮，我應該比我媽高，但是我媽有一米六八，我只有一米六六。

還有，我得自己操心升學問題。因為我初中成績好，可以保送到當地最好的學校，所以我爸媽也不出去打聽消息，導致我錯過了全省最好學校的報名和面試。后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我把初中三年的成績寄給了招生老師，還給對方打了電話，沒想到被破格錄取了。包括高校自主招生、高考學校和專業的填報，所有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進行的，我爸媽幾乎都沒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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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爹味”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我最感激的一點，從小到大我爸從來不給我灌輸“長輩應該怎樣”“做小輩的應該怎樣”“女性應該怎樣”這種傳統思想。

我讀大學的時候在寢室跟我爸媽打電話，一言不合就吵起來。我室友都驚呆了：“你怎么敢這么跟父母說話？”我當時也驚呆了：“難道你們平時不這么跟父母說話？”后來聽到我室友們跟爸媽打電話，我發現我才是奇葩的那一個，因為我跟爸媽講話從來不把他們當長輩;跟外公、外婆吃飯，我永遠坐在主位上，左手邊是我外婆，右手邊是我外公，然后依次是我爸媽和舅舅。還有，姑姑去世時，我站在靈堂里不肯下跪，因為我從小到大見她不超過五次，也沒什么感情。我爸也沒有罵我，就讓我鞠了三個躬，但晚上就跑到我房間，當著我的面痛哭流涕，講他跟他姐姐關系多好。我不喜歡走親戚，更不喜歡親戚來的時候陪坐，所以我爸在路上碰到親戚就讓我躲遠一些，家里來親戚了也讓我躲房間里藏好。

我知道，像我這種從小搶占主位、不給長輩磕頭還躲親戚的行為，真的很不禮貌。但從小生活在沒有三綱五常的世界里，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倍兒爽！

我爸鼓勵我探索世界，鼓勵我實現自我，鼓勵我成為女企業家。中考后遠離父母去全省最好的學校，高考后憑一腔孤勇選城市和專業，好像我人生每一個重大決定都是自己做的。也許這些造成了我從小果敢的性格，當然也有點慚愧，就是我不太關心別人的想法，活得比較“自私”，永遠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沒有“爹味”的老爸即使五十多歲了，他的行為依然讓人頭疼，以至于當女兒的依然要操著一份當媽的心。不過好在給我落下了自由，畢竟“中二青年”還有自己的星辰大海要去探索，哪里有時間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