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亞輝：無臂主播“云”上新生

桂娟 史林靜

孫亞輝原本以為，他這一生都將受制于肢體的殘缺，困居斗室。直到有一天，在執拗的母親陳金梅的不斷鼓勵下，他觸碰到另一個世界。

26 歲的孫亞輝是河南新鄉楊莊村人，人們更熟悉的是他直播間的名字——“做個有用的人”。

四年前的一次意外電擊，讓這位90 后小伙失去了雙臂，雙腿也失去知覺。去年10 月，他成為淘寶平臺上的10 萬農民主播之一。

做直播，是他奪回命運主動權的一次絕地反擊。他堅持每天直播8 個小時，用殘臂滑動鼠標，用嘴含著筷子敲打鍵盤。如今，他的店鋪已足夠養活一家人，生活的新畫卷正在展開。

“我已經把自己看成正常人了，你也不要輕視我。”他說。

噩 耗

“嬸，亞輝出事了，你趕緊來醫院！”2016 年，在外干活的陳金梅接到一個電話后，心開始撲通直跳。趕往醫院的路上，她接到了第二個電話：“嬸，亞輝的胳膊截了吧？”這通電話把她“砸”蒙了，也意味著孫亞輝被推向“深淵”。

孫亞輝是在工地上搬運鋼鐵建材時碰上高壓電線，導致嚴重電燒傷。“高壓電造成的傷害剛開始看不出什么，但皮肉會慢慢感染、變壞。”孫亞輝說，為了保命，被感染的肢體必須全部切除。在醫院的一年半時間里，他先后失去自己的左手、左臂，接著是包括半個肩膀在內的一整條右臂。

“每次清理腐肉，醫生都會拿一卷紗布讓我咬著，再找一個布條蓋住我的眼睛。”孫亞輝做了將近20 次手術，清理時不能打麻藥的疼痛讓他至今都不敢回想。

如果不是那場意外，孫亞輝計劃干完活，就回來裝修婚房，再把之前看好的一家裝修店盤下來。他是個精瘦帥氣的小伙子，愛說愛笑，喜歡冒險和嘗試新的事物。出事前，他正在學習裝修，已經可以熟練安裝窗戶和櫥柜。

反 擊

“我這輩子，大概就完了吧。”

出院回到村里的那些日子，孫亞輝只感到絕望。“大部分時間什么都做不了，我被困在床上，目之所及就是頭頂上的天花板。”

“看他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說話，我就難受。”陳金梅看不下去，勸說孫亞輝做康復鍛煉。“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你就別折騰了！”為此，孫亞輝沒少跟母親吵架。但他終究禁不住母親的執拗，更不忍心讓她難過，開始配合父母一起做康復鍛煉。

第一次站起來后，孫亞輝很興奮。但由于腿部長時間沒有受力，站了一會兒腿上皮膚就開始滲血。這把一家人嚇壞了，往后的幾天，陳金梅都不再提鍛煉的事。

“要不再試試？”陳金梅還是不死心。

慢慢地，孫亞輝能在床上獨自站立10 分鐘。站立時間久了，母親又提議，抬腿走一走試試。

父親扶著他，母親就在后面踢著他的腳，一步一步往前走。今天走三步，明天走五步，后來父親松了手，再后來母親也松了手。

回家半年后，孫亞輝終于嘗試著獨自從房間走到堂屋門口。

倚在門框上看陽光灑進自家小院，孫亞輝不由自主地笑了。這是出事后，他心里第一次有了光。

突 圍

走到門口，孫亞輝用了半年時間。可走出心中的大門，他用了整整3 年。

母親想讓他到院子里走走，但孫亞輝的條件是要把大門關上。“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怕那種異樣的眼光。”孫亞輝說。

廢人一樣的日子過了快3年。孫亞輝上網刷到一些淘寶主播的直播視頻，他覺得這種看起來不需要出門，也不需要行動能力的工作或許可以試一試。于是，他找人幫他做了一張特殊的桌子，能夠讓他坐在輪椅上用，“穿短袖都露不出來”的左臂，也能觸碰到桌面上的鼠標。

為了把鼠標的光標移動到電腦屏幕的特定位置，孫亞輝反復練習。“一開始力度掌握不好，要么劃過了，要么還沒到，氣得想把電腦砸了。”為了提高回復信息的速度，他試驗了很多按鍵盤的方法：用嘴巴含著筷子敲打、傾斜著身體用僅存的左臂點擊……

“做個有用的人”，孫亞輝給自己的淘寶直播間起了一個很特別的名字。剛開始，他并沒有勇氣出鏡，也不說話，只是將鏡頭對向炒花生的母親。第一場直播，只有一個觀看記錄，花生也炒煳了。隨后半個月，每天都是如此，花生炒了幾十斤，一個訂單也沒有。“還不如我出去呢，一天也能賺個百十塊錢。”母親很沮喪。

孫亞輝開始鼓勵母親，就像當初她鼓勵自己一樣。接下來的日子，母親照例每天把鍋搬到屋里炒花生。有一天，屋里突然響起了提示音，手機界面跳出來信息：“您有一筆新訂單。”

那一筆發往江西的訂單，讓孫亞輝心里再一次有了光。“那一單掙了5 毛錢”，他說，“我能掙5 毛錢了，我不是一個完全沒用的人了。”從此，他打起精神每天堅持直播8 小時，生活開始重新有了規律。從一天幾十個人，到一天一兩百人，直播間的人數在慢慢增加。在大家的建議下，孫亞輝開始出鏡直播。

慢慢地，孫亞輝變成了一個“話癆”。這個粉絲口中的“小灰灰”，成了一個“厚臉皮”。“有一次直播，有個大哥開玩笑說要給我介紹媳婦，大家都在下面起哄。我才意識到，原來他們都已經把我當正常人看了。”

今年春天，一位第一次進直播間的粉絲打出個問題：主播的手是怎么回事？怎么傷得這么嚴重？孫亞輝沒多想就把這行提問念了出來。隨后，他開始講起自己如何受傷，如何失去雙臂，又怎樣一點點康復。這是他第一次在直播間講述自己的過去，那天晚上，他終于感到釋然。

那個曾經連大門都不愿意開的孫亞輝開始走出了家門。在村里的小巷中，在桃林里，在葡萄樹下，在收獲的田野里，開始了他的“云”上新生。

破 竹

“ 每一個來我直播間的人，我都特別感激。”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孫亞輝以為那些不斷增多的訂單只是來自陌生人的同情。但隨著復購率不斷提高，他確定，是產品和服務得到了認可。

孫亞輝很重視顧客購物體驗。每上一種新品，孫亞輝都會反復挑選，查看很多資料。每一次賣完東西，他都會讓顧客反饋，從物品到包裝，甚至紙箱、膠帶的封裝方式，他都一點點在改進。

有段時間，他在直播間賣雞蛋。由于商品特殊，收到貨后幾乎都會有幾個破損，孫亞輝會給每個下過單的顧客返還紅包，結果沒有一個人接收。這些悉數被退還的紅包，讓孫亞輝的心又一次亮了起來。他這才明白，出事以后他長期陷在自己的情緒里，忽略了來自周圍的善意。

“剛治病那會兒，只要父親一回家，村里人都能猜到他肯定回來籌錢了。第二天一大早，親戚鄰居就都來了，有的出一千，有的出兩千。我的醫藥費就是這么湊齊的。”孫亞輝說起自己直播間名字的來由，說自己要做個有用的人，要常懷一顆感恩的心。

如今，孫亞輝又有了新的規劃：依托淘寶店，在村里建一個農產品合作社，把村里的特色農產品集中起來，帶動村民們一起發展。他說：“盡管未來仍不容易，但我已無所畏懼。”

（摘自2020 年9 月25 日《新華每日電訊》，本刊有刪節，桃& 桃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