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限定摩托車

默小奧

1

我不喜歡夏天，但在我的生命中，依然有過一個我最喜歡的七月。

18 年前的這個季節(jié)， 我正好參加中考。中考前一天的傍晚，剛吃過晚飯，媽媽因為第二天要出差，早早就去臥室收拾行李了。

爸爸則悄悄地把我拉到一旁，問我愿不愿意出去散步。“學(xué)渣”如我，即便大考當(dāng)前也絕不會放過任何玩耍的機會，于是我拼命點了點頭。

爸爸跟媽媽打了個招呼，就領(lǐng)著我下樓了。到了樓下，爸爸略顯神秘地跟我說：“你就站在這里等我，不要亂跑，我馬上就回來。”不多一會兒，一輛墨綠色、自帶閃亮濾鏡的摩托車忽然停在了我面前，騎車人摘下頭盔，張揚地對著我喊道：“傻孩子，快上來！”

我承認那時的我有一些驚愕。我知道爸爸一直想買摩托車，但我更知道媽媽堅決不同意，每次爸爸說到買摩托車時，媽媽都會說：“在重慶騎摩托車？瘋了嗎？你不知道第一代在重慶騎摩托車的人很多都死了嗎？”此言雖然有點危言聳聽，但在重慶確實存在這樣一句話，主要是為了強調(diào)在山城騎摩托車的危險。在媽媽如此可怕的言論的震懾下，那時的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爸爸的摩托車跟前，問他：“這是誰的？”

爸爸做了一個“噓”的動作，霸道地說：“坐上來就完事兒，管他是誰的！”末了還添了一句，“千萬不能告訴你媽！”

2

那天爸爸還沒有為我準(zhǔn)備頭盔，于是我就那樣傻兮兮地坐在了他那輛碩大摩托車的后座上。

在那時候看來，他那輛摩托車還真挺酷，比市面上絕大多數(shù)的摩托車都要大一號，結(jié)實又厚重的輪胎，后座兩旁各有一個小箱子，座位寬敞，皮質(zhì)的坐墊，墨綠色的車身，閃閃發(fā)亮的車頭，遠遠看去，還真有一種哈雷摩托車的感覺。毫不夸張地說，后來當(dāng)爸爸把摩托車停在某個地方時，總會吸引不少路人，他們圍著摩托車仔細打量，時不時發(fā)出一聲驚嘆。我想那些驚嘆一定是讓爸爸開心的，因為他那時得意的神情我到現(xiàn)在還記憶猶新。

此前從未坐過摩托車的我，在那天晚上顯得格外緊張，坐在后面緊緊地拽著爸爸，時不時發(fā)出一兩聲尖叫。大概是爸爸覺得我的表現(xiàn)實在有些可笑，于是他停下車很認真地告訴我：“你既然坐在了我的車上，就意味著你已經(jīng)同意將你的生命交給我了。

既然交給我了， 那你就要相信我，不要再有過多的顧慮。”想來爸爸的這席話對我的影響有些大，因為在那之后我就真的一點都不怕坐摩托車了，我甚至只需要抓住后座上的那根帶子，而不是緊緊地拽著他。興致來時，我甚至可以在后座上無拘無束地手舞足蹈。到如今，每次當(dāng)面對一些自己無法控制的險境而感到害怕時，我總會想起這席話，我想也正因為如此，我才逐漸活成了略有膽識的人。

那天晚上回家的時候我倆就像兩個偷玩成功的孩子，進門前爸爸說：“明天早上我騎車送你去參加中考怎么樣？”我馬上激動地點點頭，還有比坐爸爸的摩托車去參加考試更酷的事情嗎？

在我中考的那天上午，媽媽就出差去了，去了大概一個月。在我中考結(jié)束之后，整個七月便徹底屬于我們了：一個在國企工作的中年男人，一個剛中考完的小屁孩，和一輛全世界最酷的摩托車。

那個七月，我們的一天通常是這樣的：早上爸爸騎摩托車帶我去書店，我要在那個書店里泡一整個上午；中午，我會坐公交車去爸爸的單位跟他一起吃午飯；午飯后我在爸爸的辦公室里小睡，爸爸則認真地炒股票；下午有時走得早有時走得晚，但無論如何，那個七月的清晨和傍晚，我都是在爸爸的摩托車后座上度過的。

3

那時候，爸爸已經(jīng)為我準(zhǔn)備好了一頂黃色的頭盔，那頂頭盔一定有魔力，每當(dāng)戴上它，我就會變成超人。戴黃色頭盔的我和戴深藍色頭盔的爸爸，就那樣坐在那輛過于傲嬌的摩托車上，任由它載著我們在整座山城馳騁。我們吹過橋上最溫?zé)岬娘L(fēng)，追趕過馬路上最快的車，還一起淋過夏天最痛快的一場雨。

那真的是一場暴雨啊，當(dāng)傾盆大雨倒在我們身上時，路上好些摩托車都已經(jīng)停在隧道里或橋下避雨了。但爸爸和我不約而同地選擇繼續(xù)前行。我們沒有穿雨衣，身上唯一未被大雨淋透之物就是那深藍色和黃色的頭盔。雨淋濕了我們，摩托車的皮墊子也開始變得有些濕滑，一路上濺起的水花不斷地拍打在我們的腿上。然而越是狼狽，爸爸和我越是發(fā)出無法自抑的笑聲。我們太快樂了，這樣純粹的快樂，我懷疑只有被大雨徹底淋濕才體會得到。

偶爾我會跟爸爸斗嘴，如果他不滿足我的愿望，我就威脅他要把摩托車的事告訴媽媽。他卻無所謂地冷笑一聲，說：“你媽早就知道這件事了。”這讓我一臉驚愕。后來我才知道，在爸爸送我去參加中考的那天早上，當(dāng)他回去時，正在樓下吃早飯的媽媽一抬頭就看見了正騎著摩托車得意忘形的爸爸。著急出差的媽媽在電話里對著爸爸一頓怒吼，媽媽很生氣，爸爸卻開心得不行。

在我的記憶里，那個七月真長啊，媽媽出差遲遲沒有回來，爸爸和我的“摩托車仲夏夢”也持續(xù)了很久很久。七月中旬，我忽然決定要去市中心的電臺上播音主持課，于是爸爸開始每天傍晚送我去電臺，然后自己騎著摩托車去濱江路兜風(fēng)，在我下課的時候再接我回家。

我最喜歡那段時間的夜晚，我第一次覺得重慶的夜很美，濕熱的空氣里居然藏有冷風(fēng)，爸爸疾馳的摩托車似乎總能超越馬路上所有的車。那段時間的夜晚爸爸想必也是快樂的， 雖然我無法得知在我上課的時候他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但我相信那種迎著風(fēng)馳騁的感覺，一定從某種程度上慰藉了他心中的理想。

那個七月是我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就那樣長時間地坐在爸爸的摩托車后座上吹風(fēng)。這段經(jīng)歷直接影響了我此后的人生歲月：我開始熱愛風(fēng)，熱愛在路上和流浪的感覺，也更勇敢地做那個“離經(jīng)叛道”的人！

（摘自《讀者·校園版》2020 年第19 期，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