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艾美莉·狄金森是美國的傳奇女詩人。她的自然詩取材廣闊、短小精悍、意象豐富、手法別致。狄金森的詩歌自發表以來就得到人們廣泛的關注與研究。21世紀以來,隨著生態美學核心理論框架的不斷完善,許多文人巨匠的作品在生態美學視野下重新煥發生機。剖析狄金森自然詩中的藝術表現形式,挖掘其在生態美學語境下所展示的“詩意的棲居”之美、結合之美與自然之美,可以幫助讀者更好地把握狄金森詩中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態思想。
關鍵詞:艾美莉·狄金森;自然詩;曾繁仁;生態美學;詩意棲居
艾米莉·狄金森(1830-1886)是美國傳奇的女詩人,從她詩集、書信集的出版,到近期手抄稿影印本的出版,后人對她的研究可謂方興未艾。21世紀以來,隨著生態美學核心理論框架的不斷完善,許多文人巨匠的作品在生態美學視野下重新煥發生機,狄金森的詩歌也不例外,她的自然詩詮釋了“詩意的棲居”,體現了人與自然息息相關的生態整體觀。隨著各種污染加劇,自然生態環境不斷惡化,整個生態平衡日趨失衡,在這種背景下,狄金森詩歌凸顯出重要的生態美學價值。
19世紀以來,現代工業文明的發展給人類帶來科學技術的進步、物質產品的豐富,人類的生活方式也發生巨大變革。與此同時,現代工業文明的發展也帶來了環境危機、生態災難和人類精神危機。生態美學的提出正是身處生態危機困境的人類嘗試改變現狀的呼聲。生態美學最重要的理論原則是強調人與自然的平等共生,是“對工業文明時代的反思與超越”,是突破“人類中心主義”的生態整體主義[1]。在生態美學建構的過程中,曾繁仁先生汲取了中國源遠流長的生態哲學資源,借鑒了西方哲學家海德格爾的理論成果,提出生態存在論的美學觀。生態存在論美學以存在論與氣體論為哲學基礎,論述了在海德格爾提出的“此在與世界”[2]的在世結構中,人回歸與親近自然是人的生態本性,人的“存在”由遮蔽通過解蔽走向澄明之境,是審美的理想境界[3]。在生態美學的視野下,美是生態關系之美,美是一個“遮蔽-解蔽-澄明”的過程,美是真理的顯現,存在的敞開。人在不斷求真求本的過程中實現自我超越,擺脫對大地的征服與控制,超越人與自然主客二分的狀態,使人回歸本性,實現人與自然萬物的交融,從而建造自己的精神家園而實現“詩意的棲居”。
19世紀的很多超驗主義與浪漫主義詩人都從自然獲取靈感,如愛默生、華茲華斯、柯爾律治、雪萊。而身處同一時代的狄金森深受他們的影響,對自然情有獨鐘。一直以來,這些熱愛自然的詩人表現生態意識得到大家的肯定。本文試圖從生態美學的視野,解讀狄金森的自然詩。狄詩雖篇幅短小,但獨特的藝術表現手段呈現出鮮明奇特的意象,意蘊深遠,展現了生態美學語境下“詩意的棲居”之美、結合之美和自然之美。
一、“詩意的棲居”之美
艾米莉·狄金森(1830-1886)生前隱循,死后卻聲名大振,她是美國一位傳奇女詩人。艾米莉·狄金森出生在美國阿莫斯特鎮的一戶家境殷實的家庭,從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在她短暫的一生,除了幾次外出旅行、治病,她幾乎終生待在寧靜傳統的阿莫斯特鎮。狄金森生前默默無聞,是鎮上一名平凡的女子,她在自己的房間以及屋后的花園度過一生中絕大多數時光。她后半生過著隱居的生活,人們覺得她孤僻古怪,就連為數不多的親友都不知道她一生傾其心力創作詩歌。狄金森生前僅發表詩作10篇,其余一千多首詩作深藏閨閣,在她死后,她的朋友才把這些不為人知的詩歌整理成冊并發表。她的詩意象獨特,意蘊深刻,很能引起讀者的共鳴,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研究她的詩。從此之后,狄金森聲名遠播,甚至后來被人們譽為20世紀現代詩歌的先驅者。狄金森詩歌涉及到的主題包含自然、愛情、死亡、信仰,這些主題無不與她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其中涉及到自然的詩歌竟然有300多首,甚至在她與親友的通信中也有不少描述自然的詩歌。
狄金森的自然詩取材廣泛,上至宇宙下至昆蟲都是她詩中的主角。她眼中的自然涌現著生命的律動,讓人體驗到非同尋常的自然魅力;相較于她所處時代的那些形式規范、韻律齊整的詩歌,狄詩的藝術表現形式大為迥異,這是她富有獨創性的特點,也是后世讀者一直覺得耐人尋味的地方。正因為狄詩獨特的觀察視角,才更值得我們從生態美學的視野下,挖掘其詩中的“詩意的棲居”之美。
根據當代存在論的說法,在海德格爾的“此在與世界”的建構中,人居住于世界中,人與世界形成一個須臾難分的整體。世界或自然對于人來說,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居住”之所,更是心理上的依賴和精神上的寄托。但“如何能說人之棲居是以詩意為基礎的呢?”我們感到的迷惑、受到的誘惑那么多?!拔覀兊臈訛樽》慷倘彼_。即便不是這樣,我們今天的棲居也由于勞作而備受折磨,由于趨功逐利而不得安寧,由于娛樂和消遣活動而迷迷惑惑?!盵4]對此,海德格爾提出“語言是存在的家”,也就是說,存在是在語言中才得以生成的,將語言與存在聯系起來。他認為語言是存在的家,是人生存的境域。而本真的語言以敞亮、遮蔽、展開的方式呈現世界,使存在的真理呈現,因而人只有在語言中才能覓得家園。在海氏看來,本真的語言就是詩歌。詩歌作為一種“純粹的說”,與“思”同在。這種“思”是思考存在與語言本身?;谝陨侠碚摚屛覀冎刈x狄詩,感受她對自然的思考:
云團-像無精打采的象群-/地平線-向下蔓延-/鳥兒們微笑著從窩里飛起-[194(216)]①
這里用“象群”描繪云層的厚重,用“微笑”描繪鳥兒聲音的清脆。
太陽與濃霧進行爭奪/要把白天左右-/太陽甩下他黃色的鞭子/就把濃霧趕走-[1190(1248)]
這里的描寫讓我們看到拔開濃霧見光明的景象。
暮色與尖塔絮語,/如此輕柔地在場景上/落下了黃昏的一幕[1278(1225)]
傍晚的暮色籠罩著尖塔,仿若雙方相互低語,這種想像大概只有狄金森這樣的詩人才有吧。雖然狄金森長年居住于幽靜的小鎮,終身未婚,沒有四處旅游冒險,似乎沒見過什么世面也沒有什么人生閱歷,然而她的靈魂是敏感而深刻的,她的詩歌就是不斷在探索本真。她自己也說:
我從未見過荒野——/我從未見過大?!?可是我知道石楠的模樣/也知道巨浪是什么形態。/我從未跟上帝交談/也未到天國造訪——/但我確信那個地點/仿佛給過客票一樣——[1052(800)]
對于狄金森來說,平常日子里所見的自然萬物,天空、太陽、雨雪、鳥兒、昆蟲可不是尋常的東西,而是那么妙不可言。更難得可貴的是她通過創造富有撞擊力的意象,用詩的語言把感悟表達出來,引領我們去窺探生活中的自然。例如以下這首詩:
一只小鳥落向幽徑——
并不知道我在看——
他把一條蚯蚓啄成兩半
再活生生吐下那家伙/
接著他順意從草上
飲一滴露水——
接著又跳到墻邊
讓一只甲蟲爬過——/
他用疾眼掃視
急匆匆東瞟西瞅——
如同受驚的珠子,我想——
轉動他茸茸的頭 /
他像冒險者一般,小心,
我給他一點面包皮
他卻舒展開羽翼
向家里輕輕劃去——/
輕于分開大海的雙槳,
一片銀光不見縫隙——
輕于跳離正午沙岸的蝴蝶
游過時沒有水花濺起。
在這首詩里,狄金森帶著好奇,躲在一旁耐心地觀察這只鳥,像隱藏在自然當中的一個小攝像頭,客觀真實地拍攝小鳥活動的過程:它啄食蚯蚓,喝下露水,跳到墻上,讓地上的甲蟲爬過,機警地轉動眼睛,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拒絕給予的面包皮,就像生性警覺的臥底。在狄金森的筆下,一只再尋常不過的鳥兒,化為精神獨立形象鮮明的個體,令人感受到生命的靈動。正如美國20世紀初生態文學家約翰·繆爾在他的《我們的國家公園》里指出的:“一個熱愛大自然的人,……心中充溢著虔誠與好奇,當他們滿懷愛心地去審視去傾聽時,他們會發現大山之中絕不缺乏生靈”[5]。勿庸置疑,狄金森這些生動的自然詩就是她熱愛自然的最好寫照。狄金森一生堅持寫詩,始終用自己獨有的藝術手法表現自己的思考,即使這個方式與她所處的時代格格不入,但她終其一生不斷嘗試,用自己的藝術手法來表現自己的思想。狄詩最突出的特點就是語言凝縮,意象飽滿,篇幅短小。
這首描寫小鳥的詩為三步抑揚格,四句為一節,偶數行押韻,有時也不押韻,顯得恣意自由。跟其他詩一樣,狄金森在這里也用類似破折號的“一字線”。有些學者通過研究狄詩韻律、語言變異或其他表現形式,認為她詩中大量一字線的使用有些是隨意為之,有些是節奏使然,有些是在特殊的地方刻意使用。這首詩中的一字線恰好對應著她流淌的思維軌跡。這里的每一個一字線好像是一個特寫鏡頭,拉近她正在描述的意象,她把小鳥吃、喝、走的活動,甚至它的眼神和它飛翔的姿態,生動活潑地展示在我們眼前。詩中的大寫單詞同樣具有強調的效果,如Walk(散步),Angleworm(蚯蚓),Dew(露水),Beetle(甲蟲), Stirred(撫弄), Velvet(天鵝絨),Head(頭),讓我們想像的焦點集中于這些事物還有動作上,這也使她的詩畫面感極強。
狄金森的自然詩除了意象飽滿,還充滿了新奇的擬人比喻。例如這首詩:
風兒開始揉捏青草——
好像女人揉面團——
他伸出一只手掌打向平原——
伸出另一只手掌打向天空
樹葉從樹上解脫出來——
出發去遨游——
塵土像手一樣舀起自己——
拋棄了道路——
街上的車輛加速了速度——
雷低聲散布流言——
閃電露出黃色的腦袋——
隨即又露出黃色的腳趾——
鳥兒插上了巢門——
牛兒沖進了牲口棚——
接著落下一顆巨大的雨滴——
然后,仿佛是
撐住蓄水壩的手松開了——
大水沖垮了天空——
然而放過了我父親的房屋——
只是把一棵樹一分為四——②
在描寫雷雨來臨前,詩人先描寫了強勁的大風橫掃大地,樹葉四處飄散,塵土漫天亂飛,閃電忽閃忽滅,鳥兒躲在巢里避雨,牛兒跑進棚里,然后暴雨突然一瀉千里,這些自然景象在詩中接二連三的出現,我們眼前也像播放著一出狂風雷雨的自然視頻短片。我們眼前的這場雷雨就像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場景。這主要是因為詩人用了我們熟悉的生活場景擬人化自然景象,如用“揉面團”“伸出手掌打”來比喻風刮青草;用“蠻力”形容從天旋轉而來,呼嘯吹過草原的狂風;用鳥兒“插上”巢門描繪鳥兒躲進樹巢避雨的景象,把閃電比喻為探頭伸腳的人物;還有“撐住蓄水壩的手松開了”則直觀呈現大水一泄千里的沖勁,還把閃電比喻為探頭伸腳的人物,自然的偉力與奇妙就在如此別致的擬人比喻中表現得淋漓盡致。更重要的是,由于這樣的表達張力,詩人筆下活靈活現的自然顯得那么真實奇妙。
同樣事物,如雷雨閃電,可讓人欣喜歡暢也可以讓人備感無常。
云團把它們的背靠在一起/北方開始推搡/森林奔馳到跌倒為止/閃電玩耍像老鼠/雷崩潰得像件東西/在墳墓待著多好/大自然的脾氣發不到那里[1172(1246)]
雷雨閃電可以千變萬化,可以兇險可怖,威力巨大,風撤退了/像一群被奪去/一根骨頭的餓狗—/從火山似的/云縫里穿過/黃色的閃電打閃—/樹木舉起/它們撕亂了的手臂/像一群動物疼痛難忍—[1694(1703)]
閃電是一把黃色的叉子 /被馬虎的手指 /從天空的餐桌上碰了下來/豪宅的可怕的餐具/從來沒有充分展示/也未曾完全保密[1173(1140)]
而自然不正是以這種奇妙的方式與人類共存嗎?關于這點狄金森在詩里反復渲染。
閱讀狄金森的每一首詩,我們眼前似乎就浮現她所描繪的一個一個意象,而且其詩的語義常令人觸動,由于充滿多重解讀的可能性,令人深入探究。“在詩歌史上,沒有哪位詩人像狄金森一樣如此頻繁地為詩歌文本保留如此豐富的異文和替換詞?!盵6]狄金森保持著遣詞造句的執著和探索的態度。她的同一首詩有多種不同形態的手稿或是手抄本存留;在似乎已經完成并定稿的文本中,詩人在紙張的空白處保留替換詞,讓文本處在開放狀態或保留多種可能性?!耙磺心裰季褪窃姡磺性娋褪撬肌盵7]。她每寫一首詩都是一次探索,都是一次思考,她高度凝縮的“詩”不正印證她的“思”嗎?可以說,狄金森的自然詩不僅讓我們對自然身臨其境,更讓我們在感受自然魅力的過程中不斷體悟,不斷反思,從而獲得詩意的棲居。
海德格爾認為棲居在本質上就是詩意的,我們的棲居之所以非詩意,是因為技術的世界蒙蔽我們的感知,技術過度掠奪與開發自然,使人征服自然的欲望不斷膨脹。人活在世界上,過于計算各種功利得失,即使擁有居住的房子,也仍然可能沉淪于心靈的荒蕪。大地與天空是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由存在于此的人類看護,詩人是作為存在之家的看護者,就是作為“終有一死”者去追求棲居的本質,思考人的存在,使人“返歸本心”?!霸娙说奶炻毦褪亲屆赖臇|西在美的投射中顯現出來。”[8]狄金森在平凡的自然事物中發現了不平凡的美,用凝縮的語言、獨特的藝術表現手法展示了自然的節律、萬物的魅力,體現了生態美學中的“詩意的棲居”之美。
二、結合之美
生態審美主張人與自然融為一體,而不是遠遠地觀望自然。在這種狀態下,人與自然是平等的,人的各種感官都在自然中開放,沒有任何束縛與阻礙。自然審美面對的是活生生的自然世界,不是康德講的無功利審美,而是在人面對自然世界時以全部感官介入的“結合之美”[9]。曾繁仁提到的“結合之美”源自阿諾德·伯林特的“結合美學”③。伯林特的“結合審美”是一種“強烈的欣賞性的投入”,感知者不僅僅專注于作為客體的對象或事件,還積極參與、結合到審美對象以及審美欣賞過程中,并促成審美欣賞的實現[10]。狄金森的自然詩常常展現這種美好的生態體驗,她是動用身體所有感官去感知世界萬物。在描繪夏天時,觸覺好像被打開了:“直到種子列隊作證——/在別樣的空氣時輕輕穿行/催促一片羞怯的葉片”。在描繪太陽升起時,視覺聽覺同時啟動:“某一時刻只是絲帶一條——/一群尖塔游在紫水晶里——/消息,像松鼠奔向四方——/群山摘下自己的帽子——/長刺歌雀開始——登場”。在夏日的清晨遇到的花、露水、蜜蜂、風、刺山柑時,她感覺自己是一朵玫瑰,似乎全身心已經投入到清晨的自然之中:“一片萼,/一瓣花,/一根刺/一個平常夏日的清晨——/露水一瓶——兩只蜜蜂——/一縷清風——樹木里一株刺山柑——/而我是一朵玫瑰!”狄金森很像一位靈魂畫家,別致的語言藝術啟動我們各種感官給我們帶來贊賞自然的愉悅;同時她也像一位心靈指引師,讓我們體悟到人與自然相息相存的和諧。這也緣于詩人只是把自己當作自然的一份子,與自然共生共長。生態文學家巴勒斯認為:自然萬物“使我的感官變得敏銳和協調……讓我不會錯過任何美妙的景象;它們使我的嗅覺一直這樣靈敏,讓我在荒野中享盡芬芳”[11]。
“一只旋轉的飛輪/一條瞬息消逝的線——/一聲翡翠的共鳴——/一股胭脂紅的急湍——/ 灌木林梢的花朵 端正碰歪了的頭——”狄金森抓住蜂鳥身上最炫目的顏色,把它飛快振動的翅膀比喻成飛輪,嬌小的身影飛行的軌跡比喻成一條線。一開始我們似乎只是捕捉到一道光影,翡翠與胭脂紅的碰撞猶如驚鴻一瞥;如果不是詩人親自向友人揭開謎底,我們怎么知道原來她說的正是飛行極快的蜂鳥,詩人把蜂鳥的動作、聲音、顏色融為一體。當詩人完全與自然融洽相處,自然的每一處細節似乎都逃不過她的觀察,并且在她筆下重現撞擊心靈的自然。盧梭在《一個孤獨的漫步者的遐想》里說過“觀景者的靈魂越是敏感,就越會為這份和諧所引發的情感所陶醉。……這樣一來,所有個體都從他眼中消失了;他眼中所見、心中所感受到的都是整體?!盵12]
在狄金森寫給親人朋友的信中也時常見到她與自然融洽的互動:“我發現有一家子的薔薇刺金龜在一個我最珍愛的花骨朵上用早餐,一只伶俐的小蟲子做老板娘,最香甜的就這么完蛋了”;“三四只母雞跟著我,我們并排坐著”;“我覺得青草似乎樂意/能讓它穿插進去。/夏天謹小慎微/ 培育出這種詭秘的苗裔?!被貧w自然,融于自然是生態審美中最美好的境界。狄金森采取平視自然的視角,真正沉浸在自然世界中,去傾聽、觸摸、感受萬物生靈的律動。只有詩人積極投入到審美這一過程,感受自然,才能得到回歸自然、回歸自我的喜悅。
三、自然之美
從生態存在論美學的視角看,自然之美體現出人與自然共生共長的生態關系,體現出生態系統中的關系之美。審美的境域是“此在”與世界的關系,審美主體作為“此在”,所面對的是在世界之中的對象?!按嗽凇币约笆澜缰械膶ο?,與世界之間是一種須臾難離的機緣性關系,因而形成一種關系的美[9]。如果說狄金森是審美主體——即“此在”,那她筆下的自然,即是世界,而天空、太陽、月亮、花朵、鳥兒、昆蟲則是世界之中的對象。翻開狄金森的詩集,自然中的事物,花草鳥蟲、雨水溪流、四季更迭……俯拾皆是,世界萬物是她詩中不可或缺的角色,除了純粹描繪自然萬物的自然詩,在她思考生命、死亡、愛情的詩中,也常常以自然為依托,用來喻理或抒情。我們可以說自然已融入她的生命里,與她渾然一體。生態美學視野下的自然之美是“生態系統中的關系之美”,是體現人的回歸自然本性的“詩意棲居”之美”,是“人與自然共生、共存與共榮的和諧之美”[9]。狄金森的詩無處不流溢著這些自然之美。
狄金森生前只是小鎮上一位平凡的獨身女子,做飯、做針線活,照顧生病的母親,她不曾踏足太遠,人生經歷也沒有波浪起伏,然而她的詩有萬千世界。狄金森的自然詩里處處是身心融匯自然,與自然和諧一體的寫照,這一切都展示她超越人與自然二元對立的生態整體觀。她也曾寫下這樣的詩句:“自然就是和諧——/自然就是我們熟知的一切——/但又沒法說明——/對于她的單純/我們的學識何其無能。”狄金森親近大自然的一切“住戶”,精致入微地描繪萬物,展示奇魅的自然,時而驚濤駭浪,時而柔情怡神。離群索居20年,她的生活是質樸的,但她的思想是自由的,她的靈魂是詩意的;她的靈魂沒有因為棲居在日復一日的單調中萎靡,而是更加耀眼奪目。她在《蜘蛛作為藝術家》一詩中說道:“被忽視的天才之子/我來牽住你的手——”把個人自喻為在角落里勤勉工作的蜘蛛,不求回報,堅守理想。這點跟梭羅何其相似:“即使我成天被關在閣樓的一角,就像一只蜘蛛,那么只要我有思想,這個世界也同樣偉大?!?/p>
21世紀的我們腳踩水泥地,身處混凝土樓房,手機觸及世界各地,擁有浩無邊際的數字信息,但是我們的精神更需要一片詩意的棲居地,來改變由于工業文明物質過度開發帶來的精神萎縮狀態。德國哲學家馬克斯·舍勒認為:“人類實驗和技術的進步,把人類孤立起來,使他與最親近的生存環境相隔離,割斷他與生活的聯系,切斷他與萬物之源連結的紐帶,這無異于是要大大限制他的眼界,甚至于窒息他的內心生活;這就和割斷他與大自然的聯系一樣其害無窮?!盵13]尊重生命、尊重自然、尊重人與其他生物共處和諧的思想,從古至今都能引起人們的共鳴。狄金森的自然詩也不例外。其藝術表現特征豐富奇特,視角廣闊,讓人領略到自然純粹的美,展示人與自然和平相處中所獲得的心靈凈化,這使她的自然詩展現出不可多得的生態審美價值。
注釋:
①本文所引詩歌譯文的編號說明:前面數字為約翰遜本,后面括號里的數字為富蘭克林本的編號。參考蒲隆翻譯的《狄金森全集》,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版。
②此詩有兩個版本,此處選擇第一版本。江楓選譯本選自約翰遜本,無富蘭克林本編號。
③柏林特“Aesthetics of Engagement”常見的中文翻譯有:介入美學、參與美學、結合美學、交融美學。根據《現代漢語詞典》2005年第5版,“介入”表示插進兩者之間干預其事;“參與”同“參預”,表示加入某種組織或者活動,也指個人投入思想與感情于某種事務;但“結合”“交融”則直觀地傳達身心與自然融合一體的狀態。雖然曾繁仁在《生態美學導論》將柏林特的觀點稱為“參與美學”,在《生態存在論美學視野中自然之美》中論述時,則把“參與之美”進一步闡釋為“結合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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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呂莎麗,碩士,汕尾職業技術學院外語外貿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