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曉明

根河夜色
駛入根河的公路邊立著一塊牌子:“中國冷極,最低氣溫零下58℃。”根河北接漠河,雖然緯度略低,但海拔較高,因而氣溫更低。不過,我到根河的季節并不是冬天,而是秋季。
位于大興安嶺腹地的根河是去往周邊森林小鎮的交通中轉站,一些街道也以轄區內的這些小鎮命名:阿龍山、滿歸、金河、得耳布爾……人車稀寥的街道上長年散逸著清冽怡人的空氣。
在根河,我每天都去阿龍山街的“開門紅早餐店”吃早餐。走在冷清的街道上,遠遠就能看見店前的火爐上蒸騰的熱氣 ,鋁制籠屜內蒸著馬肉、豆腐粉條、茴香雞蛋等各種餡料的包子。因為接連惠顧,我對小店產生了親切感。
有很多趕工的人來小餐館,他們大多穿著迷彩服,睡眼惺忪,面帶倦意,匆匆吃完,又匆匆離去。
我像往常一樣,坐在最里面的一張桌子旁。鄰桌一個頭發蓬亂的小伙子在埋頭喝粥,左側鼻孔插著洇血的紙卷兒,藍外套上粘著油漆和涂料;另一桌的兩個男人正在喝白酒,下酒菜是兩個韭菜包子和一碟咸菜;靠窗的一桌男人像是林場工人,他們嘻嘻哈哈地開著玩笑。
門口傳來兩聲尖利的犬吠,一個穿紅皮衣的女人正站著等餐,懷里抱只焦躁不安的貴賓犬,它斜眼瞪視著和主人說話的老板娘。
我慢慢吃著角瓜餡包子,卻食不知味,今早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讓我心神不寧。
街頭有家郵政儲蓄所,每天吃早餐我都會從儲蓄所門前經過。今天,一個女人攔住了我。“師傅,能幫我取下錢嗎?”她手里拿著一張儲蓄卡和一張紙片。我立刻變得警覺起來——可能是詐騙。我后退了一步,打量起面前的女人,她個子瘦高,戴頂栗色八角帽,穿著松垮的灰色連帽外套,胳膊上搭著條臟兮兮的編織袋。“我剛做完腦瘤手術,眼睛不好使。”我注意到她氣色暗沉的臉上有雙空洞的眼睛——目光渙散,無法聚焦。我將信將疑地接過她手中的儲蓄卡和紙片,笑著問:“不怕我把錢搶走啊?” “不會……” 。
我把儲蓄卡插入取款機,屏幕上閃著綠光,系統發出沙沙的運轉聲。女人站在我身后,嘴里咕噥著什么,我感到一陣煩亂。褶皺的紙片上用粗記號筆寫著密碼:3555**。我少輸了一個5,又重新輸了一遍。我問她取多少?“你看上面有多少?”我按下查詢鍵,顯示余額:692 。“那就取600吧!”她說。取款機吐出薄薄的六張百元鈔票。她接過儲蓄卡和錢時說:“姑娘剛考上大學,明天要走,給她帶些錢。”我們走出儲蓄所。
“她爸死了,我給人家做保姆……姑娘學建筑,一年學費就八千多,上完有啥用啊!”她扭頭望向我,我卻覺得她是在看著空氣。謝過我后,她挎著編織袋穿過馬路,向街邊的垃圾箱內張望了一下,然后消失在街道拐角。

根河支流穿城而過

雨中拉貨的男人

寒夜,臺球廳門前一株暖人的“樹”

郊外秋色
貴賓犬又叫了兩聲,仿佛誰惹得它不高興,女主人摩挲著它的腦袋。老板娘往自選餐車里續了些奶茶。對面桌人剛走,又坐定另一撥人,三男一女,男人們穿著深色夾克和羊毛衫,挺著肚腩,女人穿著灰呢大衣,她盛了一碗豆漿,然后從挎包里掏出一個小紙袋,把里面的白糖徐徐倒入碗中。
我結賬時,那兩個喝酒的男人仍坐在“生意興隆”的牌匾下碰杯,其他客人都走了。
昨夜的雨尚未下透,稀疏的雨滴不時飄落,陣陣秋風吹卷著濃云涌向遠處的山巔,偶爾會有短瞬的藍天顯現。
今年是個雨水豐沛的收獲之年。市場的地攤上滿是山貨:一盆盆掛著白霜的藍莓和紅寶石般的蔓越莓,以及堆如小山的松籽。我蹲在一對母子的攤位前,買了兩斤松籽。瘦而精干的母親穿著厚棉衣負責稱重,坐在一旁的兒子幫著裝袋。小伙子二十來歲,相貌憨厚,說話時有些口齒不清,仿佛嘴里含著東西。他邊用手掌翻攪松籽邊告訴我,偃松三年一結果,歉年還收不著。聽他一說,我忍不住又買了兩斤。(事后證明,我犯了一個貪婪的錯誤,要一粒一粒剝完這四斤小松籽——它的顆粒只有普通松籽的一半大,簡直是種修行!)
根河的夏季非常短暫,好在上天賜予這里肥沃的黑土,菜農攤位上的蔬菜個頭奇大,卷心菜、倭瓜、蘿卜……都生長得肆意且狂野。
經過燒鴿王餐館時,我再次聞到那股用熱水給禽類褪毛的味道。昨夜路過這里時:熱氣流淌的玻璃窗內,一群食客在把酒言歡;霓虹閃爍的招牌下,摞著三層上了鎖的鴿籠,鴿子瑟縮著擠在一處,一動不動,靜靜地等著被宰殺。
我快步走過燒鴿店。灰云逐漸散去,更多的藍占據天空,陽光突然穿透云層,照在半潮濕的路面上。我深深地吸了口氣,飽含負離子的冷空氣頓時充盈肺腑。
中央路上,一個戴白手套的男人站在一棵老榆樹下,雙目緊閉,用后背反復撞擊樹干,震得枯葉飄然而落。寒冬轉眼就到。

等待宰殺的鴿子

迎賓路,窨井蓋上的宣傳畫
①根河是欣賞自然美景的好地方,擁有一個國家級森林公園、四個國家級濕地公園。
②敖魯古雅使鹿鄂溫克族是中國唯一飼養馴鹿的民族,2003年搬遷至根河市西郊4公里處,人口僅有兩百多。
③根河野生動植物資源豐富,有“天然藥庫”之稱,中草藥達四百多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