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是一件太大的衣裳

鄧安慶

前幾年，有一部深受年輕人喜歡的日劇《賣房子的女人》，劇中講到，有一家人的兒子多年來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從不見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那他靠什么生活呢？吃的方面，他母親會把一日三餐放在他的房間門口，他會等母親離開后，再把食物拿進去;至于洗澡、上廁所，他都會等到家人不在時才出來。他就這樣年復一年地把自己閉鎖起來。

做一個設(shè)想，如果把故事背景放在當今中國的某座城市，這樣的生活能不能行呢？當然是可以的，而且連父母都沒必要勞動。一個房間里，有張床，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再加上電腦和手機，足矣。餓了，點外賣;生了小病，在手機App上選要吃的藥，很快就有人送藥上門;想看書、想穿新衣服、想要買這買那，通過手機或電腦，都能實現(xiàn)，不需要你出門;想聊天了，微信、QQ，還有其他的聊天工具，隨你選;想了解外界，打開各種網(wǎng)頁，隨你看……這樣的生活，在年輕人看來是常態(tài)，雖然不至于如日劇中的那個兒子那般極端，但宅在家里幾天不出門，卻是不足為怪的。

這是一個生活如此便捷的時代，手機從過去單純的交流工具變得越發(fā)智能，生活方方面面的需求幾乎都可以通過手機實現(xiàn)。無論是購買東西、查閱信息、分享圖片，還是收聽音樂、網(wǎng)上閱讀、地圖導覽，都只需要點點手指即可。走在路上，放眼望去，大家都是低頭族，哪個人不是在刷手機？

短短幾十年里，我們的生活方式變化如此之大。在信息時代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早已習慣了如今的生活方式。如果請他們看看前一個時期（其實也算是不久前），大家還在用紙和筆寫信，寄東西要自己去郵局，去另外一座城市可能需要坐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生活的節(jié)奏比起現(xiàn)在可以說是緩慢、遲滯和低效。那樣的日子現(xiàn)在的他們還能過嗎？無法想象。

我們正好經(jīng)歷了兩個時代的變遷。上一個時代還延續(xù)著幾千年來的生活方式，人與人要打交道，而且必須當面打交道，才能滿足生活需求。而現(xiàn)在，卻是人與機打交道。當然，機背后也是人，卻不再需要人與人直接交流，就能滿足需求。

人是情感動物，人與人打交道時，會產(chǎn)生關(guān)系和感情，需要注視、聆聽和回饋。當然，不免也有很多糾紛、煩惱和苦痛，可生活是聯(lián)結(jié)的，有情感的溫度和關(guān)系的復雜度。而到了人與機打交道的時代，生活似乎一下子簡單了，就像我們最開始設(shè)想的，一個人完全可以生活在自己的房子里，不需要依賴其他人的切身關(guān)照。只消一個訂單，就可以啟動一個買賣行為，也不用記住送貨人的臉，關(guān)上大門，自成天地。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越發(fā)隔絕起來，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個孤島。

能不能說這是一個生命如此孤獨的時代？一定會有人來反駁：你看網(wǎng)絡(luò)上是多么熱鬧啊！有各種平臺任你發(fā)聲。可在熱鬧之后，回溯到現(xiàn)實中的個人，孤獨感往往揮之不去。年輕一代與上一輩人，往往有巨大的鴻溝。他們是兩代人，也正好是處于信息時代前后的兩代人。在這個時代，人的關(guān)系超越了地域的限制，在網(wǎng)絡(luò)的世界里交織糾纏。而在現(xiàn)實的世界中，人與人交流得越發(fā)少了，與家人、與親戚，漸漸成了陌生人。

202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露易絲·格麗克有一句詩我特別喜歡：

我的靈魂枯萎、縮小/身體于它就成了一件太大的衣裳

在這個信息時代，不也是如此嗎？有人會問，在這個時代，我們年輕人該如何自處？這又回到了那個古老的問題：我是誰？我從何處來？又要到何處去？這個疑問，只能靠自己去尋找答案。

（星 羽摘自《南風窗》2020年第23期，辛 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