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波
“凡爾賽文學”驟然在社交媒體走紅,乍看起來是件相當意外的事。2020年發生了這么多大事,新冠疫情帶來的影響至今尚未消散,怎么這樣一個嬉皮笑臉的小玩意兒還流行起來了呢?
一葉知秋。“凡爾賽文學”的走紅,預示著新的時代已經來臨,人們的社會心理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何為“凡爾賽文學”?簡而言之就是一種大而化之的修辭,為在社交網絡表現自己生活上的優越感,欲揚先抑,舉重若輕。舉個經典例子:“老公竟然送了我一輛粉紅色的蘭博基尼,這顏色選的也太直男了吧,唉,怎么跟他說我不喜歡這個顏色呢?”
有人會說了,這不稀奇,錢鐘書筆下早有描述。方鴻漸初回國時拜訪的那位張先生,邊展示家中櫥柜里的貴重瓷器邊謙虛:“磁器假的,至少還可以盛菜盛飯。我有時請外國Friends吃飯,那就用那個康熙窯‘油底藍五彩大盤做Salad dish,他們都覺得古色古香,菜的味道也有點Old-time。”
這種秀優越感的方式不稀奇,但它突然走紅,卻很有意思。嚴格來說,“凡爾賽文學”的所謂走紅,有兩個相反的涵義。
一方面,社交媒體上“凡爾賽文學”的種種梗,是作為被群嘲的對象出現的,人們編發“凡體”段子,主要用意是自嘲或群嘲。從這個意義上說,其社交表達是以一種虛偽、矯情、做作的面目存在,在根本上,它是被否定的。
但在另一面,被否定的“凡爾賽文學”也在近幾年來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很多人的社交視野,換言之,它確實在一定范圍內流行著、流行過。
“凡爾賽文學”的流行,其否定的是毫無遮掩、大大咧咧、開門見山的炫耀。所謂秀優越感,就是俗話所說的“裝”。人們為什么要“裝”呢?所有的炫耀,都在迎合同時塑造某種價值判斷。比如炫富,不僅在表明炫耀者自己的舒適滿足,同時也在輸出一種價值觀:“擁有財富是好的”,不僅“美”,而且是“善”。反過來,貧窮就不僅是失敗,甚至可以被看作是“惡”。
這當然不是正確的價值觀,但在當今,在一個成功學被提升到極高地位的社會背景下,毫不妨礙它大搖大擺出現。一度,在社交媒體炫富不僅沒什么可害臊的,甚至其目的就是要追求簡單粗暴的效果。
在任何社會,逐漸壯大、受過良好教育的階層都不會認可這種簡單粗暴,即使他們內心也有炫耀的需求。“凡爾賽文學”無疑就是迎合了這種趣味漂移而開始流行的。然而,它的流行注定短命,并迅速淪為被群嘲的對象。
只有在經濟高速發展、社會財富效應被無限放大的時代,炫耀財富才能長時間維持“正確性”。但當社會經濟發展進入另一個長周期,人們開始關注財富增長之外的很多事情,社會心理的“內卷化”也就到來。
所謂“內卷化”,是指一種社會或文化模式在某一發展階段達到一種確定的形式后,便停滯不前或無法轉化為另一種高級模式的現象。“凡爾賽文學”的驟起驟落,正是“內卷化”的模型。而社會心理“內卷化”的效應,顯然不僅在一個網絡狂歡中博人一笑,還會在很多方面,深刻影響每一個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