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聚氨酯泡沫？

文／本刊記者 包冬冬

10 月1 日，在山西省太原市迎澤區小山巖村，一場發生在轄區內臺駘山景區冰燈雪雕館的火災（以下簡稱“山西臺駘山景區火災”），讓這個假期不再平靜。13 人在這場大火中失去了生命，15 人受傷。為這個來之不易的假期“點上了一把火”。

據初步調查，臺駘山景區冰燈雪雕館火災與違規使用聚氨酯泡沫彩鋼板有關。那么，聚氨酯泡沫真的是一種“危險”的保溫材料嗎？

聚氨酯（PU），全名為聚氨基甲酸酯，是一種高分子化合物。中國聚氨酯工業協會副秘書長李建波告訴本刊記者，“聚氨酯泡沫是一種相對較新的材料，成分中含有氮元素，燃燒過程中會產生氮氧化物。實際上，現實生活中含有氮元素的物質特別多，如羊毛、晴綸等。此外，經過幾十年的發展，聚氨酯泡沫已經廣泛使用于家居、建筑、日用品、交通、家電等領域，如電影院座椅、高鐵飛機座椅、家庭中的床墊等，成為一種非常正常的存在。而且，在美國和歐洲的夾芯板領域中，聚氨酯夾芯板的市場份額是最大的。”“我認為，我們每天坐在這樣的沙發、椅子上，睡在這樣的床墊上，都不覺得危險，放到建筑物的墻體上就覺得危險，這是說不通的。”

中國建筑科學研究院建筑防火研究所研究員季廣其向記者介紹，聚氨酯泡沫分為軟質聚氨酯泡沫塑料，俗稱“軟泡聚氨酯”和硬質聚氨酯泡沫塑料，俗稱“硬泡聚氨酯”。如沙發、床墊上使用的是軟泡聚氨酯，建筑保溫材料使用的多是硬泡聚氨酯。

目前，硬泡聚氨酯作為保溫材料，廣泛應用于冰箱冰柜、冷藏集裝箱以及體育場館、商場、超市等。季廣其也提到，“不僅我們國家在使用這種材料，美國、歐洲也都在使用。從大規模工業化使用角度看，對于一些特定的應用場所，沒有比硬泡聚氨酯更保溫隔熱的材料了，所有的冰箱冰柜都是使用硬泡聚氨酯作為保溫材料。換句話說，建筑保溫材料除了硬泡聚氨酯之外，沒有更好的選擇。”

那么，近些年來發生的多起建筑火災，都與聚氨酯材料息息相關嗎，它能逃離“危險”的干系嗎？

李建波直言，“我分析，山西臺駘山景區冰雕館可能是將硬泡聚氨酯直接噴涂在鋼板上裸露使用，沒有使用雙面金屬復合的硬泡聚氨酯夾芯板。雙面金屬復合的硬泡聚氨酯夾芯板在有機保溫材料中是安全的，不安全的是聚苯乙烯這類熱塑性保溫夾芯板。很多時候，這個概念被混淆了。2015 年5 月25 日，河南省魯山康樂園老年公寓的特別重大火災事故，就是引燃了聚苯乙烯夾芯板導致的。”

記者翻閱了應急管理部網站上公布的該起事故調查報告，其中關于事故的直接原因是這樣描述的：“老年公寓不能自理區西北角房間西墻及其對應吊頂內，給電視機供電的電器線路接觸不良發熱，高溫引燃周圍的電線絕緣層、聚苯乙烯泡沫、吊頂木龍骨等易燃可燃材料，造成火災。造成火勢迅速蔓延和重大人員傷亡的主要原因是，建筑物大量使用聚苯乙烯夾芯彩鋼板（聚苯乙烯夾芯材料燃燒的滴落物具有引燃性），且吊頂空間整體貫通，加劇火勢迅速蔓延并猛烈燃燒，導致整體建筑短時間內垮塌損毀；不能自理區老人無自主活動能力，無法及時自救造成重大人員傷亡。”

李建波說：“聚苯乙烯是熱塑性材料，這種材料遇火就會融化成液態，夾芯板就會形成空腔結構，火焰很容易在空腔中迅速傳播，而鋼板的外保護使得很難撲滅內部的火焰；同時，熱塑性材料的熔融，也導致夾芯板失去了結構穩定性，建筑物會迅速垮塌。即使是難燃等級的熱塑性材料，也避免不了這種風險，從魯山養老院事故就可以看出。而硬泡聚氨酯夾芯板由于是熱固性材料，遇火遇熱不會熔融滴落，不會產生空腔結構，因此阻燃合格的硬泡聚氨酯夾芯板沒有垮塌風險。”

那么，已經廣泛使用于多個生產生活領域的聚氨酯泡沫，尤其是作為保溫隔熱建筑材料的硬泡聚氨酯，是否存在其他風險呢？

對此，季廣其曾經做過陰燃性實驗。他說，“硬泡聚氨酯屬于熱固性材料，具有加熱時不能軟化和反復塑制的性能。當硬泡聚氨酯內發生燃燒，熱量積聚越來越多，一旦遇到氧氣，就會全部燃燒起來，并出現大量的黑煙。很多事發現場看到濃濃的黑煙，就是這個原因。

“但是”，季廣其強調：“一座建筑物本身是一個整體，硬泡聚氨酯保溫材料只是這座建筑的一部分。建筑物的每一個環節、每一處組成都得規范安全到位，才會保證整座建筑物安全。不能把一整座建筑的安全與否全部歸咎于保溫材料。尤其是在沒有其他更好選擇的時候，我們還是要規范、安全地使用硬泡聚氨酯，更要從建筑物設計、施工質量上保證建筑物整體的防火安全性。”

季廣其說：“從目前多發的事故看，電氣安全是影響整座建筑物安全的比較突出的問題，如電線漏電等。這與個別建筑工程施工成本降低、投資成本受限，從而降低電線質量有很大關系。”

為了能夠規范、安全使用硬泡聚氨酯保溫材料，季廣其首先建議，不要讓電氣線路穿過保溫材料，而是走線在材料之外。如果確需穿越或敷設在保溫材料之內，必須采用不燃隔熱材料進行防火隔離等防火保護措施，這是所有的防火標準中明確規定的，也是簡單、易行、有效的方法。

此外，季廣其建議對整座建筑進行專業的消防安全評估，可以涉及建筑材料風險、消防設施合規、人員疏散等多方面，尤其對于類似臺駘山景區冰燈雪雕館這樣的特殊建筑，更加需要重視消防安全評估。再者，加強日常安全管理也是十分必要的，如禁止火種進入，禁止吸煙等。

李建波根據多年的經驗，強調聚氨酯泡沫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裸露使用，必須有合規的外保護措施；聚氨酯夾芯板板縫要接合緊密，避免起火時，有火苗竄入；另外，建筑物內可以采取必要的通風措施，一旦發生火災，可以降低積聚的煙氣對建筑物內人群的損傷。

采訪之時， 李建波多次提及，我們國家的建筑防火標準與要求，確實存在落地難的問題，如GB 50016-2014《建筑設計防火規范》（2020 年版）中要求，金屬夾芯板用于建筑墻體時，其保溫材料的燃燒性能應為A 級。通俗地講，A 級材料就是不燃的無機材料。而實踐中，如冷庫、滑雪場等一些低溫作業場所，使用無機材料搭建廠房，一方面保溫效果不好；另一方面，纖維狀的無機材料依靠膠黏劑粘起來，由于內外溫差，很容易吸水引起沉降。經過幾年后，金屬夾芯板底部會嚴重腐蝕，上部也會變成空腔，失去保溫效果。由此，在這樣的作業場所，執行GB 50016 中的要求是十分困難的。

李建波還表示，“山西臺駘山景區冰燈雪雕館作為低溫場所，選擇保溫效果最好的硬泡聚氨酯是可以理解的。根據目前了解的情況看，我分析，最大的問題應該是它沒有采取必要的安全措施，如提高泡沫的阻燃性、杜絕泡沫裸露使用、對電線電纜進行外保護等。

季廣其和李建波都呼吁，希望建筑材料防火相關標準修訂時，能夠考慮上述的落地難等問題，并且，不能因為材料本身有一定風險就因噎廢食，“一刀切”式地禁止使用，更應該在系統風險防范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