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批評我

楊杰

好吃客甫到一處，必先打開點評類軟件，尋地方風味。這軟件好似當地老饕，帶你去米其林三星，也領你進蒼蠅館子。

頁面羅列的珍饈頻頻向你招手，排在前面的自然多得些眼光，得分四星半又比四星更吊胃口。排名等于曝光量，評級決定營業額，怪不得商家喜歡用甜膩的語氣偷偷暗示，“親，回去幫我們寫個好評喲。”

美國有個叫大衛·塞拉提尼的餐館老板，也曾搓手企盼五星好評。他出生于意大利一個葡萄園農場主家庭，從小就熱愛美食，移民到美國后，在后廚干了幾年。經過一次單干失敗，他終于在海邊開了自己的餐館，店名樸素，面向大眾，食物便宜又好吃。

營業沒幾個月，塞拉提尼突然接到國外版大眾點評Yelp的銷售電話，希望他訂購廣告。老塞每次掛斷后，就發現自己餐廳莫名少了幾個五星評價。

經過幾次觀察，老塞干脆自己上陣，披了個馬甲，給自家餐廳寫了十幾條五星評價，又偷偷摸摸地給附近其他餐館打一星。他說，這是為了抵消Yelp的“惡行”。

但很快，這些虛假評論就被刪除了，Yelp表示這是基于平臺算法，自動過濾掉不符合標準的評論。在無聲的拉鋸戰中，老塞妥協了，他每月交270美元“保護費”，用于宣傳。不過這價錢只是最低推薦位，根本沒啥效果，熬了半年，他就退訂了。

老塞剛取消，星級立刻下降，他認為這是“勒索”。而那時，美國法院裁定，Yelp有權操縱評論，因為廣告策略是“硬談判”，而非勒索。Yelp的財報顯示，公司85%的收益來源于小商戶的廣告費。

“我來美國工作25年，可不是為了被這些硅谷白癡敲詐的。”2014年9月的一個早晨，老塞在門前豎起一個牌子：求差評。在Yelp上打一星差評的人，就送七五折比薩券，后來折扣力度更大，打到五折。他還在店里建了一面吐槽墻，展示Yelp上的奇葩評論。

那個周五，店里做的比薩比以往一個月的量都多，老塞受到“雪崩”般的歡迎，記者、支持者、餐廳老板蜂擁而來。有人甚至不要優惠，堅持全價購買比薩。許多沒有到過店的人，也從天南海北發來一星評價，內容卻全是贊美之詞。幾天之后，他的餐館就收到了2300個一星評價，超過評論總數的95%。這家“史上最差餐廳”出名了。

老塞被視為面對互聯網巨頭的“堂·吉訶德”。他不相信家鄉的燉飯和比薩好不好吃要由那幾顆星說了算。這不是兩家商業對手之間互相指責壟斷，而是一個自然人與系統的對決。

現代文明的這棟大廈，建立在技術的基石之上。科技主宰和決定著一切，人們臣服其腳下，相信它的公正和威嚴。但科技說到底只是工具，需要進化的還是人心。看似鐵面無私的科技最偉大，也最容易被利用。它能成為時代的助推器，也能充當巨富或政客的幫兇。就在2018年，白宮新聞發言人桑德斯來到弗吉尼亞州列克星敦的“紅母雞”餐廳吃飯，卻被老板趕了出來，理由是她替美國總統特朗普效力。

Yelp網站上“紅母雞”的頁面，立馬掀起一場“一星大戰”：一星差評裹挾著大量表情包來勢洶洶，少量五星好評在夾縫中艱難生存。不管吃沒吃過的顧客都從美國各地趕來打個分，順便配幾張讓人看了沒胃口的圖片。

這大概是一場特朗普的支持者和反對者之間的“戰爭”，只是離白宮不遠處有一家同名餐廳無辜受了牽連。雖然與事件無關，但它遭受到了網友暴風雨般的沖擊。該餐廳已經在社交媒體上聲明，與“惹事”的那家劃清界限，但還是收到4000條多回復和大量質疑，評級也隨之跌落。

（周子瑜摘自2019年8月14日《中國青年報》，黃雞蛋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