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林林 翟錦

《中餐廳》第三季中,黃曉明(中)“霸道總裁”語錄風靡全網

王中磊(中)與黃磊(右一)在慢綜藝《向往的生活》中熱聊
一說到綜藝,大家都很關注“人設”問題,后期剪輯要做的,就是強化藝人在這個節目中的人設,突出他的作用和功能。
比如,《中餐廳》里,秦海璐立的是“財務總監人設”,因為她精打細算,我們會挑相關素材集中剪,讓觀眾印象深刻。同時,會削弱她的其他方面。比如,她廚藝也很好,但廚藝擔當是林大廚,秦海璐的廚藝就被削弱或者干脆不怎么呈現,否則片子太散,沒法讓觀眾有一個直觀印象。
黃曉明引起了爭議,是我們沒有預料到的,拗“霸道總裁人設”并不是我們最初的設想。節目里他是店長,經常會表現出“聽我的,我一個人說了算,包在我身上沒問題”的態度。我們要強化他的店長身份,很自然地就把他講的相關的話剪得集中一點。
第一期播出后,公司收集輿情的同事說,當晚豆瓣鵝組就被“屠版”了,網上出現了很多關于“明學”的討論。我們也挺納悶的,第二期時我們就抓到“明學”這個點,把黃曉明的講話包裝成“明言明語”,跟網友隔空互動。網友看后覺得我們能與時俱進,很懂他們。到了第三期,輿論達到高潮,“明學”出圈了。那之后,我們便沒有再刻意強化,因為形勢有些不可控了,為了保護藝人,之后就弱化了這部分。
我們后來反思,“明學”出圈,并不是節目原意,而是因為它戳中了社會情緒的點。很多網友會有共鳴——我們老板也是這樣的,我爸媽也是這樣的。
我們看到的所有節目,綜藝、電視劇、電影,全都是夸大化的人生,因為真實的人生是乏味的,我們需要把現實藝術化夸大,觀眾才能看進去。所以,在后期剪輯里,強化人設、將動作集中合并處理是基本操作。比如,《向往的生活》里董子健“勤勞”的人設,就是我們把他在不同時間干的活全拼在一起,乾坤大挪移。
如果前期嘉賓特別尷尬,我們作為后期就很頭疼,得硬加戲。這也能回答我們為什么喜歡何炅老師——因為他的反應很快,任何場合他都是最捧場的那位。笑話不好笑、嘉賓梗太老等,何老師總能第一時間去接話給反應。他擁有對日常內容進行升華的能力,又超級有綜藝感,國內能做到這樣的只有何老師。
我本來是學電影的,我喜歡剪東西,實習時就比別人多積累了一些經驗,算是有了吃飯的本事。雖然綜藝和電影不是一個體系,但在有些方面是相通的,慢綜藝像劇情片,有些段落是輕喜劇,有些段落是追逐戲,戀愛節目則像愛情片。
2015年7月,我畢業了,在綜藝行業最火熱的時候,我入了行,成為一名自由剪輯師,有個小團隊。《向往的生活》是我們創業第一年接的項目,也是國內第一檔慢綜藝,后來有了《中餐廳》《親愛的客棧》《青春旅社》,這些都屬于慢綜藝。
剛做綜藝節目時,我覺得它們的整個包裝特別粗糙,一檔節目投資上億,后期水準不應該跟電影差別那么大。我想讓綜藝更精致,向影視劇看齊。我們公司幾個主力包裝人員,都是電影學院的。我以前拉片時一些BGM的使用、段落的設置等,都可以運用到綜藝中去。
比如,《向往的生活》的節奏和表達很像我喜歡的日本導演是枝裕和。我記得有場戲,初剪時被棄掉,我又拿了回來。那個場景是王中磊和黃磊在飯桌上聊天,爐灶升著炊煙。這個場景很像是枝裕和的電影《如父如子》里的那種聊天場面,很溫情。
還有一次戚薇來,講起祖母做的咸魚,讓我想起侯孝賢在《童年往事》里懷念他的姥姥,那是一個特別長的長鏡頭,祖孫二人走在路上,姥姥帶他去摘芭樂。這些樸實的情緒是相通的。
我們當時還剪輯了《萌仔萌萌宅》。張歆藝和袁弘帶小孩,張歆藝說,有個小孩一直哭,躲在那邊不想讓大人知道,她看到后很心疼,想起自己小時候把鞋丟了,不敢回家,一直哭。奶奶來村口接她,抱著她,她一直都記著那個畫面。我就讓包裝人員做了一個動畫,就是奶奶抱著她的場景,很打動人。
觀影能夠培養職業敏感。我上學那會兒一周看十幾部電影,也會看睡著,但某些段落還是在腦海里,突然會想起來。我經常跟同事們說,一定要多閱片,多看東西,有一些積累,然后就會知道什么是段落里最重要的,把它拿出來,強化它。
做后期,最難剪的是人多的綜藝,素材量大,還要顧及粉絲。他們會計算自家偶像出現了幾分幾秒,有多少個鏡頭,是單人還是特寫。《創造營2019》時,101個小哥哥,每個人的粉絲群體都在爭——誰的鏡頭多誰的鏡頭少。鏡頭多了,人家說你剪得好;鏡頭少了,就說你不想讓他出圈。后期團隊真是太難了。
我們還是根據故事線剪輯,只是在這中間,要努力平衡藝人和粉絲的需求。碰到粉絲向的節目,鏡頭分配、戲的比例,我都會控制。要保證頂流藝人的鏡頭量和戲份,不能一集下來只有一兩個鏡頭。還要盡可能讓每個人都有戲,避免讓某個成員沒有存在感。
比如,《中餐廳》里,王俊凱本身是流量,我們在后期會多剪一些他的鏡頭,可能他的某些段落跟主線關聯并不大,也會被剪進正片,畢竟粉絲基數大,大家都在期望著多看到自家偶像,這樣節目的熱度和好評度都會高一些。我們也會在一些段落用王俊凱的歌做BGM,粉絲會覺得你給我們家idol打歌,會對節目組有好感,這是一種良性互動。
有一期《高能少年團》,王俊凱的粉絲撕節目組惡意剪輯,那是一個模擬消防員救火的情節,節目呈現的是王俊凱在最后環節沒有關閉水槍,致使消防水槍亂竄,但粉絲比對會員版的完整鏡頭,發現當時沒關水槍的是其他人。粉絲很氣憤,開始討要說法,王俊凱工作室也發了微博,后來節目組和后期團隊都道歉了。那是其他后期團隊做的,但這個錯誤也讓我們更加謹慎。
前幾年,綜藝節目活得好,動不動收視率就破1、破2,可現在破0.8都難,觀眾選擇太多,內容團隊的壓力越來越大。平臺也希望有盡可能多的熱搜,要全民火爆,這個行業整體比較功利。
反觀韓國,經常有一些新節目,你會覺得為什么要做這種新節目,又沒多少人看。可作為內容創作者,他們會不斷嘗試新的東西。
韓國“綜藝之神”羅英石產量特別高,除了常規的《三時三餐》、花樣系列,還推出了《懂也沒用的神秘雜學辭典》《林中小屋》等新類型的嘗試,他們制作成本低,藝人費用也不高,又有電視臺做支撐,可以做很多有益的探索。可中國的綜藝節目很難做到,藝人費用可能就占了總費用的六七成,而且收視數據就擺在這兒,所有人壓力都很大,都不容易。
這種時候就能看出節目組是不是善良。為了制造熱點,前幾年常見的是組CP,但把兩個沒有任何CP感的人硬拉在一起,粉絲就比較反感。還有很多節目,人物沖突的設置也是為了上熱搜,但觀眾到底買不買賬很難說,也就是給八卦號提供些素材。
綜藝像電影,有沖突才會好看。像趙薇和黃曉明是歡喜冤家、秦海璐跟黃曉明在經營理念上不合,這些沖突是天然存在的,也是可以溝通和化解的。像探討單身女性話題的《我家那閨女》,里面就有兩代人的沖突和不同價值觀的沖突。這些沖突,是這檔節目能戳中大眾的地方。
至于要不要把沖突拎出來放大,就看節目想傳達什么。像安宰賢、具惠善的綜藝《新婚日記》不就是兩人撒狗糧嗎?沖突都被剪掉了,如果真的沒有沖突,為什么會離婚?但節目組選擇只給你看各種甜。《向往的生活》也有小沖突,但我們要傳達的是“向往的生活”,里面會有小吐槽,可是不會把它放大成矛盾,至少不是第一選擇。
我做娛樂節目,心里有一種矛盾。以前學傳播學,知道“娛樂至死”,現在我們給大家看的很多東西都是讓你停止思考,笑笑就能忘卻周遭的不如意。相反,《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五期,嘉賓去鄉村做法律援助,村里都是留守兒童、留守老人,節目里涉及中國當下很多現實的境況,看了讓人反思。我覺得這檔節目很有益,它不是純娛樂的綜藝,有對現實的關照,能帶給觀眾新的思考。
綜藝不一定要展開這些議題,但它讓你知道,我們還有好多地方需要改進。我不排斥娛樂,我只是覺得當你做到一定程度,是可以有些擔當的。
(摘自“人物”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