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訊員 南方
站在老屋前,我心里有一種莫名的親切,無限回憶涌上心頭。
六間瓦房是父母親分了三次才完成的,回想起來,這三次“起屋”就是家庭經濟的三次轉折。第一次修建的是灶屋和一間臥室,那還是頂著“地主”帽子修建的。
那一年,我剛剛6 歲,自從家里辦到了建房手續,父親就開始睡不著覺了,每天夜里與母親一起盤算,打屋基的石頭怎么辦,建屋的磚怎么辦,屋梁的木頭怎么辦?屋頂的瓦怎么辦?
不久以后,我家就開始熱鬧起來,每天幾個石匠在地里打石頭,幾個木匠在地里“拉改鋸”,熱熱鬧鬧十多天后,父母就開始在三角丘田里做磚了。那時的“泥水磚”需要先將田里的泥巴進行細篩過濾,然后堆放在一起,在外面建一個塘,接著向里面灌水,達到一定的標準后,利用人工踩踏,直到泥巴的黏度很好的時候,再加上稻谷草梗繼續踩踏。這一工序完成后,就用幾個四四方方木制磚匣子開始放磚,小工負責將泥巴挑到放磚的師傅那里,師傅把泥巴倒進匣子里,然后光著腳板再使勁踩緊泥巴,把磚表面刮得平展展的,再撒上一把糠殼子,待水磚稍微干一點(收縮),就把磚匣子拿開,一塊“泥水磚”就完成了。幾天過后,三角丘田里擺滿了這樣的磚頭,工人師傅們還要按照先后順序,把那些磚進行翻曬,最后一層層堆碼起來,為了防雨,還要在上面蓋上一層稻草。
這一年起房子,父母親最苦,運氣不好,經常下雨,即使是深更半夜,一下雨,他們就要起床去營救我們的磚頭,母親的關節炎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這一年的春節就是在兩間新瓦房里度過的,只是因為廁所這些還沒有完工,吃團年飯前,我不小心滾進了廁所提前換上了過年的衣服。
第二次建房,是因為爺爺奶奶從青政鄉木耳山搬家過來一起住,那時父親已經接班了,是公平中學的炊事員,有了工資收入。幾個舅舅和姨父也成了勞動力,所以這一次建房很順利。
第三次建房是因為我和姐姐都長大成人了,必須要有更多的房間,這時已經改革開放多年,父親有工資,我們西龍六社每年搞稻谷種子生產,也能賺錢,所以不怎么吃力就修建好了。
現今,每每回鄉面對這幾間老屋,地壩上已經看不見硬化的三合土了,屋旁長滿了幾尺高的野草,只有那幾棵老樹還能帶著我的思緒走到幾十年前。豬圈廁所已經東倒西歪,夯土泥墻上出現了幾厘米寬的裂痕,灶屋門上赫然貼著一張政府“危房”的提示牌。本打算在老屋住上一晚,可打開久無人居的老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經久不息的霉味,還帶著陳腐的氣息,想著洗澡和上廁所不方便,最后只能放棄。
屋子與人一樣,得經常打理才有精氣神。無人居住的老屋沒人料理,屋瓦漏雨,房前屋后枯葉堆積,檐溝泥沙淤積……就連那檐下的燕窩,因常年房屋不見炊煙,燕子都不再歸巢。當鄰居打電話給我,說我家房子哪里漏雨了,哪里院墻塌了,我只有寄點錢去,托他們請人修繕一下。有人對我說,你家老屋在那兒無人住,還得花心思打理,還不如把它處理掉算了。我說,那怎么成,那是父母的勞動成果,我自小在那長大,雖然父親已經在故鄉的土地上長眠,母親隨我在縣城生活,可在母親的心里,那是她永遠的家。
事實上,這些年,我們回鄉的腳步越來越遲鈍,老屋離我越來越遠,只有在夢里,故鄉依舊,老屋安好——可夢畢竟挽不回故鄉的日漸蕭條冷落。這些年村中的人紛紛外出打工,春節回去住上幾日,終歸又到外面去。
故鄉的老屋,我并不準備把你重新修建,希望你依然能是我靈魂的安放之處。我們固執地在城市與鄉間游走,在無數個夜,在城市喧囂的泡沫中,多少次,靈魂脫離軀體徑直飛回故鄉:有時,一路星河燦爛,有時,屋檐飄雨,灑了一身,濕漉漉的記憶在秋風中瑟縮著,聽故鄉的蟋蟀不停地詠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