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觀眾贊賞李少春

■ 鮑世遠

李少春自幼在他父親李桂春（藝名小達子）的嚴格督促下，堅持練功。八歲從丁永利習武生，從陳秀華習老生，以文武兼備著稱。1938年到北京拜余叔巖為師，進一步深造。他扮相清秀，嗓音寬厚，唱腔韻味清醇，身段邊式優美。老生戲宗“余（叔巖）派”，武生戲宗“楊（小樓）派”，又博采眾長，形成自己的藝術風格，能戲甚多。20世紀30年代末開始，他組織劇團往來演出于京、滬各地。

上海解放后，李少春曾兩次組團來上海演出。

1949年10月27日，以李少春、杜近芳、袁世海為首的起社京劇團，攜帶新戲《野豬林》來上海天蟾舞臺上演。當時新中國成立不久，上海也剛解放，李少春滿心喜悅地為上海觀眾送來了新編好戲。

這出新戲《野豬林》，是李少春、袁世海在劇作家翁偶虹的支持下編寫的，李、袁二位，把當年楊小樓、郝壽臣演出的《頭本野豬林》和《二本山神廟》，加以精煉濃縮成為一臺戲，豐富了“菜園結拜”“誤闖白虎堂”“長亭離別”“苦情發配”“山神廟雪恨”等情節，使林沖的唱、念、做、表等得到了豐富充實。翁偶虹先生是李少春的師叔，李、袁在編寫過程中遇到了難題，隨時向師叔請教，有時候，李少春同師叔通電話，相互研討，長達一小時之久。風雪之夜，林沖槍挑葫蘆，從山村沽酒回來時，李少春覺得這特定的情境，林沖孤身一人踏雪行走，回想往事，思念家鄉親人，心懷仇恨，應當有林沖抒發胸臆的唱段。翁偶虹不僅對李少春“發配野豬林”一折中，設計林沖在不堪忍受解差鞭打中一個出神入化的難度極大的動作——戴手銬、翻“吊毛”感到欣慰，又能想到在適當情節中安排核心唱段，真從心里無比興奮。于是，李少春寫成了用〔反二黃散板〕“大雪飄，撲人面，朔風陣陣透骨寒……”，大段精彩動人的吟唱，膾炙人口，流傳至今。

翁偶虹意識到，李少春是個用功讀書、勤于思考、謙虛好學、認真學藝的好演員，而且還是既能編寫又會導演很有前途的人才。他擅演的傳統劇目有《戰太平》《打金磚》《三岔口》《鬧天宮》等，新編劇目有《滿江紅》《將相和》《紅燈記》《白毛女》等。他雖然親傳弟子不多，但是效學者不少，就有錢浩梁、李小春、馬少良、李光、于魁智、王平、傅希如等。

上海觀眾對“風雪山神廟”這場戲極為贊賞，這場戲情節緊湊，開打獨特，斗爭激烈，扣人心弦。陸謙一伙奸賊，滿以為林沖已在草料場必死無疑，誰知打開廟門，驚見他們一伙“屢次害不死的林教頭”怒目圓睜，挺立廟門，陸謙一伙大驚失色，持刀砍殺林沖，林沖手無寸鐵，只有手中一件衣服，面對惡賊，他甩衣御敵，最后，奪刀對抗，手刃陸謙，林沖、魯智深投奔梁山。這場戲情節層次清楚扣人，開打設計別開生面，人物性格鮮明突出，演員表演功夫了得。

幾年過去，到了20世紀50年代后期，李少春已擔任中國京劇院一團團長，他率領袁世海、李世霖、婁振奎、李金鴻、李金泉、王鳴仲、駱洪年等名角，帶來新戲《響馬傳》，在上海人民大舞臺演出，上海觀眾頻頻喝彩。

《響馬傳》說的是秦瓊、程咬金等36個英雄好漢，齊心協力，破楊林陣地，除暴安良的故事。上海觀眾對《響馬傳》特別感到新鮮動人。這出新戲，由翁偶虹編劇，但是，李少春在劇中既演主角秦瓊又兼導演，設計安排了一些關鍵性的場次和表演，其中“秦瓊觀陣”就是最叫好的一折，李少春在這出重頭戲中，既以繁重的唱、念、做、舞表現出色，又充分展示他優美的藝術功力。

當年周信芳先生看了《響馬傳》后，他除了欣賞“秦瓊觀陣”一場外，還對李少春能用一套〔二黃導板、碰板、原板〕，把老戲《洗浮山》里一切表演技巧自然地融化在里面，更欣賞秦瓊的出場，周信芳先生說：“作者敢于在長葉嶺劫皇綱之后，單刀直入地安排了秦瓊的出場，經過秦瓊的一段〔西皮流水〕，精簡了‘失綱回報’‘傳檄搜捕’‘秦瓊承差’以及秦瓊的思想斗爭等許多冗雜場子，稱得起精煉簡潔，惜墨如金。”

寫到這里，我想起戲曲界一件軼事：

早年，在上海，李少春看蓋叫天先生演《洗浮山》，連看三場，每天換一個座位。今天是前座，隔日邊座，后天后座。李少春對別人說：“看蓋老的戲，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美的。”幾句話，說明了前輩藝術家的精湛表演，同時反映了后學者虛心學習的美德。

李少春在“秦瓊觀陣”一折中，顯然吸收、借鑒了蓋叫天先生和他父親李桂春飾演《洗浮山》中賀天保的表演，移花接木地融化在“秦瓊觀陣”的許多唱、念、做、舞中。李少春的大段“趟馬”動作，集中表現秦瓊在探察敵情的陣地時，既沉著應對、謹慎小心，又勇敢機智的英雄氣概。《洗浮山》里，賀天保的“趟馬”，是單身獨行，“秦瓊觀陣”中是秦瓊、王周并肩雙騎，需要二人配合默契，動作完美。當然，舞蹈動作與情緒交流的難度大大增加，這許多舞蹈動作是“踩著生活創造的”。秦瓊身上的帽子、褶子、袖子、胡子、帶子，手中的鞭子，都合情地舞動起來，用來烘托和表現“觀陣”的艱險難度。還有，秦瓊穿的靴子是厚底靴，表現許多一連串的舞蹈動作，熟練輕巧，毫不拖沓笨拙，每次演出，觀眾鼓掌歡呼，好評不斷。

《響馬傳》在北京中和戲院正式演出，周恩來總理來看戲，散戲后，周總理高興地來到后臺連稱“好戲”，他對李少春設計的前部秦瓊穿寶藍色箭衣、寶藍色褶子、戴寶藍色素羅帽，后部則換為一色純青，非常欣賞，同時指出，觀陣時背在身后的雙锏，可以把金色的锏頂換為銀色，更顯得淡雅。周總理還希望這個戲到中南海演出，讓其他中央領導同志能來觀賞，周總理更提議這個戲作為國慶十周年的獻禮節目。

我曾聽說李少春演出《滿江紅》，有人問他，請問你演的是哪個派？

李少春回答：“我演的是‘人物派’。”

在我的心目中，李少春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有高文化修養的演員。演員不一定有高學位，但是，一定要有高文化。文化素質高，藝術質量就提升。李少春演戲，重視出新意，堅持演人物，表演求完美，這是他演劇的理念，信守的格言。

這樣的好演員值得我們懷念他。

這樣的名演員值得青年演員們學習、敬愛他。

李少春之《戰太平》

李少春與袁世海《野豬林》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