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小平,淳安堂主人,從業30年,歷任中國文房四寶協會毛筆委員會副主任,毛筆國家標準起草人之一,目前主要從事古代毛筆研究與毛筆技藝傳承工作。
從文字的產生開始,毛筆作為實用的工具一直延續到民國。在這漫長的歷史發展中,從毛筆本身的物理結構、形制和大小規格來說,可以分為3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春秋戰國時期的毛筆比較原始,工藝比較簡陋,筆的直徑也小。在紙張沒有出現的秦漢時期都是在竹木簡上書寫,這個時期毛筆的特征就是筆頭比較小,符合木質或者竹制表面的書寫特征,多為彈性較好、尖銳的毛,這樣制作出來的毛筆可以寫得很精細、筆觸多、書寫速度比較快。后來,造紙工藝逐漸完善,紙張得到改良,書法從官方到士族文化的應用,書法的意識越來越豐富,毛筆的工藝表現就隨之越來越復雜了。
可以看到書法的高峰時期——從魏晉到隋唐,毛筆呈現的形制也越來越豐富,這是毛筆發展的第二個時期。就目前研究來看,東漢時期的毛筆已經有通過用毛包裹來增加筆的直徑,一直到北宋的熙寧年間才真正出現了我們今天用的現代筆。這個過程就是有芯筆發展的過程,所謂的有芯筆就是指毛筆有一個小的筆芯作為書寫的部分,外面會披上或包裹一層蓄墨、增加形狀的材料,也包括之后的纏紙筆等,都有單獨書寫的芯,與我們現在的毛筆是不一樣的。這個階段是書法的高峰時期,毛筆的特點也明顯,其物理結構值得我們去研究和細分。與我們現在的制筆工序、工藝是完全不一樣的,最有名的是宣筆的諸葛高、程氏家族。
隋唐一直到宋代科舉制度的盛行,導致了毛筆使用者的數量增多,文化的普及帶來大量的書寫,有芯筆物理結構的精度和難度已經不符合規模化的生產,這在宋代熙寧年間就有明確的記載,從而產生了我們現在所使用的毛筆的樣貌。從宋代熙寧年間到民國,毛筆的物理結構基本沒有變化,終其原因還是隨著書寫者的不斷擴大,毛筆的工藝要符合市場效益和成本的不斷延伸而發展。
相對于“書圣”王羲之傳世的《筆經》,我個人更看重三國時期韋誕的《制筆方》,這個資料更準確,涉及的工藝價值更大。作為后代研究毛筆制作技藝的重要資料,《筆經》主要是寫制筆的工藝,而《制筆方》是制筆的理論,因此解讀起來的價值更大一些。
對于纏紙筆,我從2007年開始研究,到2013年出了成果。現在來看纏紙筆應該是有芯筆的一種,并不是一種符合書法角度去觀察的一種工具,而是實用為主的一種書寫工具。纏紙筆的盛行主要是在雕版印刷還沒有發明、普及之前,是因大量書籍和佛經抄寫的需要而產生的書寫工具。
目前,日本正倉院藏17支唐代毛筆,我已經復制過兩套,初期受信息的局限復制的比較粗陋。從復制過程和現在掌握的信息來看,這17支筆不一定全是唐代的文物,后期也有可能有日本復制的,并不能確認都是唐代的,日本的學者已經在這方面有過很多的研究。這些筆保留了唐代的工藝,我們從中可以觀察到纏紙的復雜性和原材料的應用,以及唐代制筆的工藝、用材、裝飾、審美等,這都具有很大的價值。
就現在來看,最大的難度是對它的認知而不是復原工藝。這個工藝在當時并不是一種商業的行為,而是一種政府層面的制作——集合了各類人才來制作,這些工藝我們還是可以復原的。這些筆是唯一傳世的唐代毛筆,問題是它們于唐代的整個時期或階段而言是什么狀態?或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毛筆當時真實的狀態?還是禮品的概念?這個是我們現在很難認知的。雖然這17支毛筆是日本的國寶,但這些毛筆我們對它的定位和認知以及對我們現在毛筆的制作有多少參考價值,這是值得討論的。這些筆在唐代是否流行?是否是主流?這是目前我們最難理解的地方。
關于毛筆的制作技術,現在信息交流便利,我們可以通過很多相關渠道來了解世界同行的制作工藝。目前來看,日本、韓國等毛筆成形的原理即物理結構是一樣的,只是側重點不同。日本是既傳統又現代的國家,就我目前看到日本毛筆生產的工藝來說,它有很科學處理毛料的方式。比如說動物毛的表面脫脂使用草木灰弱堿性加溫的方式,這對毛有定型的作用,對脂肪的處理也比較合理,這樣筆用起來更符合日本的書寫和毛筆的壽命。
這種科學的毛料表面處理工藝是非常好的,這也是我比較認可日本制筆技藝的一個方面。另外一個方面,我們去看日本傳承下來的家族的制作方式和遺留下來的一些古代的制筆方法,也包括纏紙筆。這與中國不同,我們傳承到明代就沒有了,日本是如何傳承下來的?從哪里來?也是值得我們交流和探討的。他們好像是活化石,在我們的研究中可以是一座梯子或者石頭,供我們渡到更遠的地方去。
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日本毛筆的生產工藝有其可取的一面,對毛料的科學處理,生產效率和對毛筆的深層解讀與中國是不一樣的。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毛筆需求和應用國,雖然日本更多地把傳統的制筆工藝保持下來,但對于我們的學習更多地是科學層面的數據研究等。
我一直覺得毛筆對于工藝來說并不復雜,毛筆是用來寫書法的,這是文化和藝術的層面,對于我們這些匠人來說是一個更大的命題,可以為之奮斗幾輩子。
于我而言,人都有好奇心,由不懂到懂,更多的是以一種好奇的心態來觀察,這是一種探索的樂趣,是我一直堅持致力于傳統古法制作毛筆的理由。
我個人的作品很雜,并沒有系統性的梳理,可以概括為幾個方向。第一類是古代筆的研究方面,借助于相關的信息和古代的毛筆理論,比如纏紙筆、有芯筆、宋代三副筆,這是我們作為學術上的一個主要方向。第二類更多注重工藝、審美價值,比如最近做的筆船系列,很有傳統文人氣質,更多的審美和把玩價值,主要是從文房和收藏的概念去考慮,這也是近年來我們的一個特點。我們也做了文創系列——便攜式筆匣,也就是文林便用,將筆和墨盒放在一起,方便旅行隨用書寫,這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特征。之后我們還會考慮一些普及性的市場。
古代的書家與制筆者尤其是在唐代和宋代有很密切的接觸,歷史上有很多相關記載,比如諸葛高的制筆供不應求,晏幾道有位門客叫吳無治,就是一個做筆的。由于資料的匱乏很多當時的情況已經很難去研究,但其實制筆人在古代的地位是比較高的。在北宋時期,制筆工藝還是家族式傳承,作為家族榮譽和地位的基礎,工藝交流還是比較閉塞的。現在這方面已經完全商業化,有很多的交流。我們經常做一些雅集和講座,討論筆墨紙硯以及書寫的關系,這已經不只是從毛筆的角度來考慮制作工藝了。